大宋建炎二年,距离金国攻破大宋都城开封、掳走二帝已经过去两年,可这场著名的“靖康之变”给人们带来的伤痛却远没有就此愈合。
这一年中,中华大地上接连不断的发生了多件大事。
这一年里,中山府等数个州府落于女真人手中,中原大地陷入一片火海,从此后百姓罹难,千里饿殍,江山再无安然之沃土。
同样在这一年里,年近古稀的名将宗泽在征伐的途中旧伤复发,终不得医治,望北含恨而死。
在宗泽军中还只是统制的岳飞已经初步崭露头角,渐渐在军中树立威信。
然而,刚刚建立还没有完全安稳下来的南宋朝廷在其后不久,便发生了一件让宋高宗赵构一辈子都不愿提起的“苗刘”政变。
……
在中华大地的东南方,是一片无边大海,称之为无妄海。
据说无妄海深处有一座美丽的海神宫,那里不但有世上罕见的奇珍异宝,更有美丽无比的海神族女子,在俗世之中流传着许多与海神宫相关的美丽传说。
但天地无涯,大海无边,没有人知道平静的海面背后到底是什么,那个传说中美好的无妄海之滨更是世上最难以到达的地方,除了有看不见的宝物,更有难以估计的危险,即便有人甘愿冒着风险出海寻觅,也多是有去无回。
所以,几千年来真正去过大海深处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在无妄海与大陆的连接处,恰好被一片连绵千里、人迹难至的山脉所隔绝,仿佛也将尘世的纷纷扰扰一并隔绝,这里没有战场硝烟,没有尘世间的追名逐利,甚至连多余的烟火气都没有。
在这片丛山之中,一座孤高的山峰巍峨陡峭、壁立千仞,仿佛一把利剑径直插入云霄,在它四周的山峰奇立变幻,都如同卫兵一样拱立于侧。
这座山古称不庭山。
高山如天地之初的巨人,俯首世间沧海桑田,世间事万般更替,唯有高山不移。
世上之人不知道的是,在这样一个并无多少人间气息的连绵山脉之中,有一个足以令江湖所有势力仰望,哪怕是各方朝廷都极力想要争取,却又难免忌惮的所在。
这个门派不如少林等门派久远,仅有两百年不到的历史,但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俨然超过各大门派,被世人公认为世间的第一大派。
“圣庭阁”便是屹立于这片巨大的山脉之中。
背倚不庭山,俯视天地外的尘世间,人间岁月变化无端,然而这里却仿佛亘古不变,倚世而独立。
在这座高山的某处,有一座陶然亭,亭子虽小,但雕刻打磨无不精致,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在大山深处建了这样一个小亭子,若是放在平常的地方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这样一个人际都难至的山中,想要建立这样一座小亭子却不知要难上多少倍,甚至可说是有种鬼斧神工之妙。
亭子六角如飞,与山色混为一体,这里没有人声的喧嚣,只有鸟语花香,虫鸣水色,水声、物语恰到好处的在冥冥之中浑然一色,仿佛都更加显示出这座山峰独有的神奇魅力。
小亭石柱上的颜色早已经脱落,仿佛印证着岁月的斑驳痕迹。
在亭子中央正坐着一个人,黑发高挽,浓眉长须,盘腿闭目,他表情悠然,仿佛已经入定许久。
在这人身旁的石柱上斜放着一把格外引人注目的铁剑,铁剑长而宽,通体漆黑,两侧的剑刃并不像通常的宝剑一样淬血开锋,更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普通黑铁。
蝉声渐浓,鸟儿飞逐。
打坐的中年人除了几缕长须在微风中飞舞,整个人都好像跟这片山色、水物融为一体。
可就在突然之间,不知哪里掉下的一滴水,让他的眉头开始缓缓皱紧,宛如一幅画卷上剥落下来的一笔墨色。
天地骤然静止。
他努力的想要平复剧烈跳动的脉搏,但依然收效甚微,然后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本是白色的眼仁中已经布满血丝。
不知是从天而降还是从梦幻之中盈盈走来的一个窈窕身影就这样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间出现在他眼前。
很明显,这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比世上大多数女子都要美上千百倍的女子。
如果没有见到,或许这世上便不会有人相信,更无法用言语描述这样的美丽。
这女子一头长发完全雪白,美丽的脸上一双摄人的紫瞳格外显眼。
一双如泉水般的大眼睛上睫毛很长,像是蝴蝶的翅膀般缓缓扇动,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言不发。
柔波似水,万籁俱寂。
男子眼中的血丝好像更重,口鼻之间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更加剧烈,但神志还在的他双手结成某种特殊的法印,似乎想要极力的抵抗什么。
但终究,法印在身前旋转,却没有被推出去。
可是,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更加紊乱,直到某一刻,一阵热流从小腹上涌,他再也抵挡不住,一口鲜红的血液从嘴里喷出。
血,全都落在男子身前的石板地面上,没有一丝落在白发女子的身上,仿佛也不忍让这绝世的女子沾染一丝血腥的气息。
男子一口鲜血喷出后,整个人已经不似初时那般宁静悠然,布满血色的双目仿佛有烈火欲出,突
然他顺手抄起身后的铁剑,那铁剑瞬间好像有了灵气一般,焕发出一阵五彩光芒,只见他手里握住铁剑,却没有丝毫停留,而是带着一股无双气势,向面前的女子不偏不倚凌空一斩,仿佛是要把他眼前的美丽女子残忍的斩成两半。
四目对视,虽有一番千古柔情,而其中复杂的情感又何止一种?
在这一剑斩落的瞬间,他身上光彩勃发,全身的衣袖飞舞,人与剑浑然一体,谁能想到,这世间竟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瞬间爆发出这样的能量,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座小山恐怕也要在这样的一剑之威下变成两半。
可是,在他眼前却哪里有人,不过是一片虚空,一剑斩落,劈下无数残叶,凌空飞舞,而那个美丽的白发女子早已无影无踪。
即便如此,好像也无法让男子变得平静下来,他手里握着铁剑,人如箭般射出陶然亭,他人影在林间穿梭,宛如一道气势如虹的剑光,在追逐着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之物,这好像一种不死不休的舞蹈,没有人叫停,那么就会一直舞下去,至死方休。
山间,依旧如初,唯有这凌厉无双的剑势搅的鸟儿乱飞,枝叶摇摆,山间的虫鸣物语,在这一瞬间好像都被无情的扰乱。
眼见男子一剑凌厉超过一剑,就算是眼前丛林再密,枝叶也很快被斩光。
突然,不知从哪里发出“咄”的一声,仿佛什么重物入水,又很快跳起来一样。
可是不管是什么东西入水,肯定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尤其是在这样茂密的山林之中,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声,竟让男子灵台一清,他掌中的剑势倏然一缓。
就是这微妙的声音,足以让本就是世上无双的他收住心神,于是他人影落地,胸膛不住喘息,嘴角一道鲜血流出,他单手拄着铁剑,尽量平复体内的气息。
他自然知道,就在刚刚突破玄关的瞬间,心魔入侵,若不是那一声,他或许根本无法自拔,最终轻则武功全废,经脉断裂,重则耗尽内力,气尽血干而亡。
那么,显然是有人知道自己将要走火入魔,故意点拨,又会是谁呢?在这个山中除了自己难得还会有其他人?
他抬头望了望面前高大的山峰,仿佛对着山峦自言自语道:“圣尊,莫非是你么?”
可是山峰无语,又哪里有什么回应。
他想想那“圣尊”虽然已经活了许多年月,灵智非比寻常,但向来骄傲无比,哪里又会因为世间之事轻易动一动身躯。
于是,他循着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缓缓前行,想要寻找那个连自己这样修为都没能发现的人物。
不知是敌是友,也不管是敌是友,他总要看看才放心,毕竟这里对于他来说意义非比寻常,若是有不明身份之人冒然闯入,恐怕影响门派的百年根基。
当然,这是一个秘密,他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知道这个秘密,但不去看看,总是不放心的。
踏着一地枯败的落叶,翻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便可以十分清晰的听到一阵潺潺的水声,然后又是一阵“咄咄”之声,与刚才令他头脑一清的声音如出一辙。
他抬头一看,原来前面的一处石壁下有一个深潭,潭水天然清澈,不知是地下暗河之水还是山中常年积累下来的山泉水,水面平静无波,有淡淡的寒气从水面上冉冉升起,好像山中笼罩的雾气一般。
山脉之中有这样的潭水也并不是什么奇特之事,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潭水前正端坐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十分年迈的老者。
老者的背微微佝偻,头上戴着一个古冠,正背对着他,手里提着着的是一根细竹竿做成的简易鱼竿,鱼竿深入潭水中,而在老者身旁有一头青牛正侧过头来瞪着牛眼看着自己。
青牛很大,甚至比一般的水牛还要大上不少,头上两只粗壮的牛角不但很长,而且一圈一圈的凹凸痕迹好像树木的年轮,不知是否也记录着这只青牛的年纪。
老者却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出现,而是完全的投入到垂钓当中,只见他鱼竿一甩,不见怎么用力,只是“咄”的一声,鱼竿轻轻入水,没过多久,水面波痕骤起,鱼竿瞬间破水而出,带着一只正摇晃着尾巴的鱼儿,而就在鱼儿出水的瞬间,深潭中的水面又立马恢复平静。
那鱼儿巴掌大小,身上有倒刺,背上鱼鳞如针,就是嘴里也有上下两排极为锋利的牙齿,看起来凶恶无比,即使已经被捕出水面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而是用力的挣扎,可是偏偏它越是挣扎便越是咬的紧,没等它挣脱,老者双手轻轻一甩,而那只大青牛嘴里咬着一个竹篓,只要鱼儿飞出,它便调整竹篓的位置,每每都能将鱼儿收入篓中。
男子心中奇怪,要说这世上奇妙的事自己也见过不少,但却从未见过人和牛有这样默契配合的。
青牛每次收鱼入篓,便又重新侧头用那只极大的牛眼瞪着男子。
老者看起来年纪虽大,但身手却仍很敏捷,只见他又将两条鱼收入篓中,手中鱼竿却没有再放入潭水中,而是微微侧了侧头,好像刚刚发现身后有人站立已久。
“老伙计,你这样看着人家,可是很不礼貌的呦!”
老者笑呵呵的说着,好像在取笑青牛一般,而那青牛闷闷的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老者不再理会它,而是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男子说道:“老朽山中垂钓,想不到还能遇到有缘人……”
很显然,山中再无他人,老者的话自然是对他说的。
想到刚刚自己差点走火入魔,要不是老者有意提醒,恐怕大错已经铸成,不禁心生感激,但与此同时,他也紧紧扣住手里的铁剑,毕竟这老者不知来历,更不知是敌是友。
不过方才之恩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感谢道:“老人家……在下谢过……”
老者不知道是否看出他的心思,长眉挡住了他的眼睛,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呵呵,举手之劳而已,只不过心魔既成,恐怕以后练功还是要万分小心喽!”
男子知道老者点破自己心魔之事,微微一怔,知道老者并无恶意,手里稍稍放松下来,双手抱拳施礼道:“还请老人家指教……”
“这口深潭终年在这大山深处不见阳光,水质清澈,甘甜无比,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生出这样鲜美的冷水冥鱼……”那老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只是这冥鱼身上有倒刺,鳞甲坚硬,平常人自然很难吃到嘴的……也唯有那个伙计最是喜欢这样的美味了……”
他话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一旁的大青牛,青牛好像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样,“嗡嗡”的叫了两声,以作回应。
男子本是居住在这片山脉之中,也曾多次在山上行走,可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鱼,“冥鱼”难道是来自冥界的鱼吗?
其实这种铁甲鳞鱼就是因为在阴寒的寒潭中长大,故而称之为冥鱼,除了这样天然形成的条件外,世上能生出这种凶恶无比的鱼儿的地方还真是不多见,因此即便见识如男子一样,也是闻所未闻。
老者收起鱼竿,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青牛身边,将鱼竿挂在青牛背上的鞍上,这时,男子才看清楚老者的面容,但与其说看清,倒跟背影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老者大概实在是太老了,眉毛和胡子都很长,而且都已经完全花白,将他的脸倒是挡去差不多了。
老者对男子呵呵笑道:“年轻人,我可要送冥鱼给那位老友去了,山中艰险,恐不能邀你同行!”
男子心中暗笑,要说这片山域自己或许也可以称作半个主人,又哪里用到别人相邀?何况凭自己的身手,天下之地又有几处不能去呢,但他毕竟在心里想着,却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这老者能来此处,也定非等闲之辈,只不过他口口声声说的那“老友”不知是何许人也,竟能以如此凶恶的冥鱼为食。
虽然在心里想了许多,但知道老者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他表面上依然恭敬,不为别的,仅仅老者刚才话语中有意无意的点拨之情就不是等闲所能还的清的,何况自己本有重重答谢之意,只是被老者以其他的话岔了过去,明显是不想自己言谢。
“既然如此,晚辈也就不打扰前辈了……”
老者拍了拍青牛的背,正要离去,却在转身之际,突听一声吼叫响彻四野,那声音无比巨大,震耳欲聋,如同猛虎啸于山林,百兽皆惊,就连老者和男子也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吓的不轻。
吼声虽大,却隐隐像是一种凄厉的悲鸣。
就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没等男子反应过来,老者哀叹一声,轻跺了下脚。
“徒有千载功,不及一夕变,世事难料,没想到还是没能来得及啊……”
说罢,他再也不看男子,佝偻的身躯轻轻一飘,便上了牛背,轻拍青牛,青牛仿佛会意,“哞”的一声长叫,然后也顾不得地上散落的竹篓,径直朝陡峭的山峰而去。
男子静看着一人一牛飘然而去的样子,心里大惊,要知道这山峰陡峭无比,即便是他也无法轻易登上去,何况一头牛驮着一个如此年迈的老人,竟然如履平地般踏上山壁。
“老人家,还请留下姓名……”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想要问问老者的来历。
老者坐在青牛背上,默然回头,望着手里提着一把铁剑的中年男子,神秘笑了笑。
“因缘际会,你我有此一面之缘,岁月沧桑,我老头子都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但我却知道你……姓冷……”
没等男子说话,老者又接着说道:“人有心魔,世间亦有劫数,万物更替,一世轮回,有时退一步或可见另一番妙境……”
他抬起头来,望着不庭山陡峭的崖壁,仿佛一个高大威猛白衣男子静立石壁之上,他望着虚无的空中语声凄然道:“痴儿……痴儿……万世转头空,浮游沧海是余生……”
说罢,乘牛飘然而去。
老者坐在牛背上不禁开始唱道:“红帆西垂……寒江碧落……箐筝出远波……琴瑟弹山河……画流云……浅行墨……剑若剑兮……掌中丘壑……月照寂兮……沧海沉柯……”
仿佛是一首古曲,却未能全然听的真切。
冷姓男子伫立水潭边,怔怔看着那一竹篓散落的冥鱼,这时老者已经去的远了,再也听不清他的歌声,唯有那歌声之中的寂寥之感仍回荡在耳边。
“退一步或有另一番妙境……退一步或有另一番妙境……”他嘴里反复念道着老者的这句话。
许久后,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毅然提剑望山的那一边而去。
……
数月之后,一件大事惊动了江湖各大势力,让他们都摸不着头脑的是,正当壮年的第一大门派圣庭阁当代掌门冷云殇宣布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弟子戚盛钧,而他则从此闭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