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梦境当中,洛北猛然被什么惊醒,当他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原来坐在一匹战马上,他身后是铁蹄和旌旗烈烈飞舞的声音。
黄昏暮色,夕阳残红,滚滚硝烟弥漫着。
一阵阵惨烈的哀嚎声时时传来,这声音带着痛苦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入这样的挣扎当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止一两个,甚至不止千百个。
他回过头去,就看到身后一张张狰狞的脸,双眼赤红的看着面前什么在发生,原来在他身后竟是一排排整齐的队列,身上乌黑的甲胄在夕阳下也泛起了黄色的光晕。
洛北下意识的发现,原来梦境当中,自己竟是身处一个极为惨烈的古战场。
在他身后的将士脸上,他同样看到了恐惧和不忍,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一方已经开始败退?
但显然不是这样,因为绵延到很远的队列并没有一丝散乱的痕迹,他们手里拿着长矛和戟钺,却没有一点要发起冲锋又或是向后撤离的意思,只是眼睁睁的盯着前面不停的看。
洛北有些惊奇,赶紧向前面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极大的深坑,高足有两人还多,这个坑很大,大到可以填满下一座小型的城池。
他手轻轻拉了拉马缰,马蹄向前迈了几步,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终生无法忘怀的场面。
在深坑当中,竟是密密麻麻的埋葬了无数的人,上面的战士撅起黄土,扔下去,他们的身子已经有大半截都被黄土掩埋。
洛北低头下望的一瞬间,就看到无数双眼睛也正望向自己,那些眼睛里是痛苦是悲哀,是愤恨还是最深的恐惧,复杂的让洛北看了一眼就像是沉入了深潭最底处。
那些眼睛有年老者,有少不更事,有男也有女,他们此刻好像正鼓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洛北。
洛北赶紧缩回头来,就是看了那么一眼,他心脏就开始狂跳,然后不管他怎样都再也无法抹去眼前的一切,那样一个场景在他内心深处似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这道痕迹将他的梦境一寸寸撕裂,让他看不到世界的色彩。
他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梦境却如此的真实而深刻,深坑埋葬足足数十万人,多像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大门,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也一起拖下地狱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滚滚硝烟,而比硝烟更加干冷彻骨的是此刻身后沉默着的十余万将士。
也许,在这样的场面面前,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洛北耳边。
洛北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他慌忙四顾,却没有找到任何符合那个声音的人。
“少年,不用再找了,此刻你在梦中,而老僧只是想看看藏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人……”苍老的声音里好像多出了一丝痛惜的感觉。
“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到底是谁?”
洛北一只手捂住胸口,想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些,但好像无济于事,他问道:“那么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那声音变得有些沉默,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之后,才又缓缓说道:“善哉善哉,你眼前的这般景象就是那人的‘成名之作’……”
他叹息一声,怀着对万事万物的无限悲悯,叹息道:“千年之前有一人,生于郿邑,熟读兵书善于用兵,数百年之久无出其右者,伊阙之战打破魏韩联军,伐楚而攻陷郢城,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降卒,从而名震天下,获封武安君,世人称之为‘人屠’,而你梦中所见的画面就是当年人屠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余万人时的惨景……”
白起,曾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位列战国名将之首,一生号称杀人百万之众,留下了人屠的称号,而最终也因功高震主遭到秦昭襄王的猜忌,自杀而亡,可以说是功在人屠之名,过也在此。
洛北曾经听他父亲评论战国之事时也听到过这个名字,可他又如何能够想到,这个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的人物竟然有一天能跟自己联系起来。
“少年,我知道你心存疑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现在想来,当年白起饮恨自尽之后便是化作一缕怨魂寄托于某物之上,从而活了千年之久,而这个东西就是曾经在大宋开国初年引起举世轰动的杀神之珠……”
苍老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想必即使是他这般年纪,回忆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也难免为之触动。
“我相信你自己也当有所感知,那就是在面对血腥和愤怒之时,身体里的力量便会逐渐复苏,战场之上生杀犹如战神,戾气大增,那也正是因为杀神珠之故,这大概也是岳鹏举之所以让你前来玄青寺的原因吧!”
洛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屠白起竟然附身于“杀神珠”,又进入自己体内,他自然明白那声音所说的意思,要不是他人说破,自己恐怕永远都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玄妙之事。
而岳飞让他带着东西前来玄青寺找到那位住持师父,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和全身戾气浓厚之故。
洛北捂住胸口,心中不禁一阵阵绞痛。
抬头望向眼前真实又可怕的惨景,那些干巴巴睁着双眼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或者早已死去,他们就那样永远的盯着自己,从一千多年之前就开始,也许再过千年也不会停止。
洛北感觉自己的心痛的无法呼吸,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放声长啸,啸声惊天动地,但却没有惊动身边的人半分。
黄土埋到了眼睛,哭嚎之声渐渐消失,但洛北的痛苦却刚刚开始。
迷惘之中,他听到了老僧的叹息声。
洛北挣扎中从马背上跌落,那匹神俊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而他却蜷缩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直到咳出血来。
他紧紧闭上双眼,也不知道挨了多久,当他再睁开眼时,目光变得极为深沉,嘴角含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老和尚,你多活了几载岁月,难道就想来教训我吗?”
“洛北”开口,掷地有声,完全不再是那个痛苦的少年模样。
“阿弥陀佛,想必现在的你就是千年之前的武安君了!”老僧即便知道现在的洛北已经不再是那个“洛北”了,还是保持着一份平静说道。
“知道就好,本君看了这个世界一千多年,如果说你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妄图来改变我,或是痴心妄想去改变这个世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老僧沉默了半晌,才又缓缓开口说道:“老僧在武安君面前自然是空活了几许岁月,更不知这世上玄妙之事行诸法几何,自然也不会妄图去做什么大事,但老僧却有一个请求,还请武安君务必应允!”
“哦?本君愿听其详!”
“还请武安君看在少年前路漫漫之苦,放过他,让他免于轮回挣扎之苦,不知可否?”老僧声音虽然平静,但还是带着祈求之意说道。
“洛北”听罢,轻笑了一声。
看遍了千年光阴,他早就已经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原来你也知道这杀神珠的秘密,那你就应该知道,杀神珠的轮回与这世道的轮回是紧紧绑缚在一起的,千年前有我,而如今就会有他,如果不是他也一定会有别人,你们佛法当中不是常说普度众生吗?那么你、我、他又何尝不同,既相同,又何必分他还是谁?”
看不见的老僧又陷入了沉默,对于“洛北”的话,他沉思不解。
“人世之上有苍穹,苍穹之下是亿万生民,生民有怨憎离别之苦,诸世之外有天地大道,而轮回就是这世上最基本的法则,说多了也是无用,就凭你个老和尚阻止不了什么,守住你自己的佛法就是了!”“洛北”一阵侃侃而谈,说的老僧一时之间无话作答。
“世间有劫难,方才有佛,佛法度化苍生,也是度己度人,即便武安君所说世外有轮回之大道凭人力不可转移,但眼见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变成给世间带来劫难之人,恕老僧不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这便是违逆了佛法初衷……”
“我了然在世上活了一百零二年三个月,坐禅八十三载,仍不敢说自己解得几分无上妙法,对禅宗修为之大境界更是遥不可及,但也绝不会怜惜这条老命而看着一个少年深陷无边地狱,痛苦的不只是他自己,更会给世上万民带来大劫!”
“所以……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老僧也要试上一试……”了然大师每句话都几乎斩钉截铁,再无半点动摇。
“洛北”听罢,一阵大笑。
“当年冠绝千年的叶北狄身负绝世武功,可最终又怎样?还不是在命运中沉沦,要不是他心中尚存一丝挣扎不想妥协,也就不会落得那般田地,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劫数并没有因此而截止,他死了也还会有他人来继承这杀神之珠!”
“阿弥陀佛,老僧年幼之时就曾听说过杀神叶北狄的故事,想不到他竟然也是杀神珠的继承者,哎……”了然话语终了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千江湖事,终成一盏茶”
“谈笑风雨夜,结为彼岸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