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瞪大懵懂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洛北,似乎有点惊奇,但这一次却没有再用时间去思考什么,因为洛北所说的那位“了然”大师他再熟悉不过。
“你们……你们想见我师父?”他脆声问道。
洛北点点头,说道:“小师傅,我们是受人所托前来见了然大师的,要不你就带我们一起去吧!”
十方向后退了两步,有些茫然,说道:“可是……可是师父他老人家……”
他一字一句的吐字极慢,还没等说完,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正在闭关,连我们都许久未见……”
洛北一惊,转过头时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和尚正站在了他们身后。
这和尚全身都极是清瘦,年纪似乎已经不小,脸很长,颧骨颇高,双眉入鬓,又瘦又高,但看起来并不像少年瑗儿那般瘦弱,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感。
十方一见到瘦高和尚,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像是对僧人心存畏惧一样。
“十方,你不上晨课也就罢了,怎地还跑出来随意与人攀谈起来?”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十方埋着头,一双细嫩的小手交叉在一起,好像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出来。
瘦高僧人面带微笑面向洛北和杀生道:“两位,我小师弟年幼,寺中许多事情并不完全知晓,如有什么事情还请与贫僧叙话就是!”
洛北在心里苦笑,听这僧人言下之意好像他们两个就是人贩子一样,对三四岁的小和尚有什么企图。
可是,即便在心里如此想着,洛北并没有表现出来,如果仔细一想,其实别人的防备之心也不无道理,毕竟他和杀生突然到访,而小和尚又实在是年幼,要是自己恐怕也会生出一些敌意。
“大师……”洛北轻声叫了一句。
瘦高僧人含笑点头,双手合十说道:“贫僧觉心”
洛北也赶紧还礼,说道:“我叫洛北”
这时候杀生也立即说道:“我法名杀生,来自莲花寺,我们都是和尚!”
只是杀生根本就没有去看洛北和觉心,反而是一直盯着小和尚十方看,好像对他极是感兴趣一样。
“杀生……此名颇有蕴意,却不知道是何人所取?”觉心微微思索后问道。
杀生好像没听到他问话一样,理也不理。
洛北苦笑道:“这是他师父无岸大师所起的,我初次听到的时候也很是惊奇”
觉心微微摇头说道:“此法名并不能以凡俗所解,看来那位无岸大师对自己的弟子寄予厚望!”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向来是不允杀生,所以这个词用于法名对平常人来说本身就是忌讳,要不是听过无岸大师的解释,洛北也一直有些无法接受,但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僧人竟然一听就能解出其中之意,让洛北不禁又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觉心师傅,我们二人清晨贸然入寺,还请恕了我们莽撞之罪,但确实是身受他人重托,要见贵寺住持了然大师……”
觉心微微蹙了蹙眉头,似乎对
洛北二人还没有消去戒备之心,但他面上还是带着些许笑意,说道:“不是觉心有意阻拦,实在是家师正是闭关的关键时刻,就连我等弟子都不敢轻易搅扰,不如这样,二位先行在寺中禅房住下,待我找机会面见家师将此事告知于他,可好?”
洛北不禁也暗中皱了皱眉,心想这觉心看来是并不想让他们立刻见到住持了然,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能完成岳飞的托付,他只能暂时忍下来,因为有些事实在是不能操之过急,要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他只能跟杀生暂时留下来,看看觉心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再做定夺。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两人就要搅扰寺院了,一切全凭大师安排!”
觉心笑了笑,说道:“无妨……”说完转身叫来一名小沙弥,让他带着洛北和杀生前往住的地方,而自己笑着挥了挥手,便带着十方离去。
……
就这样,洛北和杀生便在玄青寺暂时住了下来,小沙弥把他们两个带到寺院的后院,这里极是安静,房间也并不多,除去寺中的僧众占去几间并排的禅房,厨房、藏经楼还有一间罗刹堂外,就只有两间可供外人住宿的卧房。
这两间并没有跟其他的房间在一起,小院里的房间布置大致是一个U字型,坐北朝南的是两层藏经楼,藏经楼左边是僧人的住所,厨房离那里比较近,而洛北和杀生的住处就在僧人所住的禅房对面,那间罗刹堂虽然跟他们的住处在同一侧,但距离藏经楼要近些,跟他们反而显得有些距离。
在僧人住所背后是一片菜园,小院的正中间就是洛北他们之前就看到的那棵高大的树木,树叶茂盛,抬头仰望几乎可以参天。
树上的叶子落在地上,不知道是寺中的僧人未来得及清扫还是刻意保留,并没有让人觉得荒凉,反而添了几分幽静的禅意。
洛北和杀生被带到客房,里面的床铺都是干净整洁的,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桌子上、窗台边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现在大半天过去了,除了中午时有人送来斋饭外,并没有任何僧人前来,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两个人的存在一样。
太阳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开始西斜,现在已经落到了寺院背后的那座山的对面。
从阳光的位置可以大致判断,寺院倚靠的山峰更近东方,所以午后的阳光更好,透过大树茂密的枝叶洒下来,带着阵阵暖意,照在树下盘膝而坐的洛北和杀生背后,暖意传遍全身,让人不禁生出些许困倦之意。
杀生打了个哈欠,刚才还兴致冲冲的说着什么,一转眼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洛北见杀生快要睡着了,于是就没有再说话,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小心的盖在杀生身上,虽然这里的天气十分暖和,但睡着了之后也容易着凉。
杀生安静的睡着了,小和尚闭着双眼,看起来懵懂又青涩,跟他有时憨厚有时又会变得略显狡黠的性子好像完全不同。
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形,还有一路到了莲花寺,那对师徒吃着醉仙鸡,每人喝下一坛红棉醇时的样子,洛北笑了
出来。
但是,很快他又叹息一声,因为在他心里早就知道,无岸大师应该是凶多吉少,恐怕早已遭了黑羽骑兵的毒手,要是小和尚知道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杀生渐渐睡熟,洛北却失了困意,于是打算起身在小院里到处走走,排解一下心中的忧烦。
不知不觉,他信步走到了那间罗刹堂前,只见罗刹堂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不禁让洛北有些诧异,按说如此好的天气,如果里面有人在自然是该打开窗子让阳光透进去,也让屋子里通通风。
也许是屋子里并没有人,正当洛北这样想着的时候,里面却传来清晰的木鱼声。
洛北一怔,抬起头望去,仍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他几乎能清晰的感知到里面定然是有人在的,既然有人在,那么为什么还要紧关着门窗呢?洛北有些想不通。
实际上,从他和杀生来到这里开始,他一直就隐约的感觉这个寺院有些诡异之处,只是具体是什么他却又说不清楚。
也许是瘦高僧人觉心,也许是被觉心拦住没有把话说完的小和尚十方,他和杀生自打住进这里也快要整整一天里,甚至都没有人过来问过一句话,加上这间紧闭门窗的罗刹堂,明明里面有人正在敲着木鱼,却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洛北长长的吐了口气,不打算再往深想下去,因为空想这些也并没有太多用处,即便玄青寺有什么,他也要想办法见到了然大师,完成岳飞的嘱托。
离开罗刹堂,前面就是两层深色小楼,是玄青寺里的藏经楼,洛北感觉这个寺院里除了前殿的大雄宝殿就只有这里还算像点样儿。
因为没有僧人在此,他自然不会冒然走进藏经楼,不用问他也知道,藏经之处对于每座寺院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地方。
站在藏经楼前,洛北伫立许久,他甚至在想,那位住持大师会不会就坐在藏经楼里的某处,手里正拿着一卷经书在默默沉思。
无意中抬起头时,就看到藏经楼门前的两根柱子上赫然写着一幅对联。
“机关不露云垂地”
“心境无暇月在天”
这两句对联既有禅意,又似有一种清洁高雅之心,不知道是何人题写的?
一阵风吹来,寺院背后山上树影在葱郁中不停的摇摆,这时候坠下山去的太阳也变成了一轮嫣红的夕阳。
晚霞披在肩上,清风吹来的凉意和阳光洒下的暖意交织在一起,这大概是山上最舒服的时候了。
听着寺院中渐渐传来的暮鼓之声,站在禅意与世俗之间,一切好像恍如隔世。
洛北感觉自己好像刚刚走出如火如荼的战场,许久都不能忘怀那些鲜血和尸体所绘成的画面,他一度认为自己会沉沦于那些场面当中,可是没想到这场大战就这样结束了,而他也来到了安静、静谧的寺院里。
他不知道岳飞到底是有意还是只是交托那件重要之物,自己便来到了这里,沐浴晚霞,看着藏经楼前的这幅对联。
一切仿佛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