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声音刚落,无岸大师心知不好,急道:“快退到佛像后面!”
说完,他伸手提起杀生和洛北,身子一转便到了巨大的佛像身后,而这时那四名黑衣侍卫身手也并不慢,将芸娘和少年拉到了后面。
迎着火光,只听到外面如阵阵飞蝗,向着大殿飞扑过来,霎时间便穿透了大殿的门窗,一支支细长的羽箭透窗而入,“叮叮当当”的入地三分。
这些羽箭比普通军中所用的还要长了些许,从窗外穿透木质的门板和窗棂后还能穿进地面,可见射箭之人力量奇大。
一轮飞驰的羽箭之后,便又是一轮,直到第三波之后,那些窗门虽然还在,但均已经千疮百孔。
显然,外面的人也并没有想过仅凭箭矢就能伤人,他们只是想要告诉里面的人,这样的躲藏是于事无补的。
不但外面的黑羽骑兵知道这一点,大殿里的人又何尝不知。
黑暗之中,四个黑衣人彼此互视一眼,他们之间早已养成了言语之外的默契,所以,只是一个眼神不用多说一个字,彼此之间便明白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突然,四名黑衣侍卫跪了下来,跪在无岸大师面前。
阿大双拳握在一起,面色郑重的拜道:“大师,你慈悲为怀,却被我等连累……”
无岸大师洒然一笑,伸手上前欲将四人搀扶起来,他依旧是一片慈和的目光说道:“普度众生本是我辈所愿,施主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阿大却摇摇头,没有起身,继续说道:“大师,现在外面强敌环伺,如果我们一味躲在大殿之中也无济于事……不如由我们四人先出门拒敌,如有可能,还请大师护着小主人活下去,我们四人……感激不尽……”
说完,四人再次拜倒在大师面前。
无岸大师看着这四个黑衣侍卫,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坚定,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此刻谁的心里都明白的知道,凭他们四个人远远不是外面黑羽骑兵的对手,他们走出这扇门,就必然是有去无回。
那么他们眼里的坚定是什么?
或许是一种甘愿赴死的信念,也或许是一种释然。
这种释然来自于深藏于记忆深处的解脱,他们历劫而生,但在他们看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之所以还暂时保留着这身残躯,是因为他们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而现在,再次面对强敌,他们不愿意再选择逃避,不愿再苟且偷生,哪怕这种面对是要以生命为代价,他们也毫不吝惜。
这些年来,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背负的太多,也太过沉重。
所以,生命的结束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解脱。
无岸大师面露慈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四位施主既已决定,老僧便不再多劝,只是老僧也没有十足把握……不过,老僧自会尽力而为……”
“还请四位义士留下姓名!”
这时,无岸大师称他们四人为义士,虽然没有人说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便是有去无回。
四人互视一眼,在那一瞬间,相视而笑。
洛北记忆中还从未见他们笑过,虽然这笑容僵硬的有些难看,但此刻,却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我等四人本是世上籍籍无名之辈,蒙主人隆恩,赐予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这些名字,至于前世姓名早已忘记……”
无岸大师含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大概已猜到他们实际上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任务而训练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许有很多,所以不管他们以前叫什么名字,最后也只会留下一个代号。
四人拜过了大师后,又转身跪在少年面前,仰头看着少年许久。
“小主人,芸娘,当初我等兄弟六十人,经过一场场厮杀,他们大多都已经倒下,如今只剩下四人,好在拼死护主终于脱离魔窟……却没有想到,还是难逃魔掌……”
这时候,一直站在芸娘身后的少年松开了芸娘的手,走到他们面前,郑重说道:“我想让你们跟我一起活下去……”
阿大惨笑一声,说道:“我们四人本就是劫后余生之人,虽然也曾想跟随小主人闯出一番功业,但这天下这乱世,又哪里有我们的安身之所,当年城破之日,天地蒙羞,那时我们本该舍生取义,只是为了能将小主人安然带离苦海,才终于苟活至今,可是那些画面终究还是历历在目,让我们即便活下去,也将一生都备受煎熬……”
四人一起在少年面前拜了下去,少年不够腿上的伤,也跟着跪了下去,当四人抬起头时,看到的仍是那从未更改过的坚定目光,他们又笑了起来。
这一笑,是发自内心。
告别之后,或者也可以说是永别,四人重新站起,手又紧紧握住腰畔的长剑。
这一刻,他们实在是等了太久,不畏生死,不留姓名,这是他们的命运。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多么深切的四句诗,可是,国破了,山河真的还在吗?
至少在那些亲历者的眼里,很多人不会再回来,很多事也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是以,面对死亡,便成了他们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一个结果。
一个不用随时警惕着各种危险,在黑暗中到处躲藏,在奇怪的环境下厮杀,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就已经足够了。
……
无岸大师看着四人奋不顾身的走出门去,然后那扇门又死死的关上了,外面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
芸娘早已经泪流满面,的确,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的牺牲,而所有的牺牲为的就是他们两人的性命,很难说这到底值不值得?
无岸大师看着少年眼神里露出的悲悯,还有他用自己薄弱的肩膀让痛哭当中的芸娘所有依靠时,不禁露出了笑意。
他抚过长须,在心中言道:“他们算是可以死得其所了吧……”
这时候,杀生天真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师父,问道:“师父,他们会死吗?”
无岸大师笑了,摸着小和尚,闻言道:“他们不会死,他们会一直活下去,你说对吗?”
大师的话是说给那
少年听的,少年先是一愣,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大殿外火光似乎更亮了,突然间,一阵刀剑利器折断的声音传来,不禁让人头皮发麻,然后是几声骨骼断裂的声音。
直到此刻,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名黑衣侍卫的献身没有换来更多的机会,只不过是稍稍留下了一点时间而已,接下来,无岸大师仍旧要跟他们一起面对外面残忍弑杀的黑羽骑兵。
要不是无岸大师仍旧镇定,这时候,大家可能都早已慌乱。
芸娘身穿粗布衣裳,但仍可以看出她的优雅大方,可以隐约的想象她身份当属尊贵。
而此刻,她的目光流露出的已尽是恐惧,瞳孔收缩,可即便深陷恐惧当中,她眼中还是只有那个薄弱的少年,这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洛北心里的奇怪感更深,不知少年的身份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能让那四人甚至更多的六十人全都甘愿为其牺牲,只是换来他一个人活下去的机会?
甚至就连满眼慈爱的芸娘,如果需要,洛北相信她也一定会义无返顾的为其牺牲自己。
时间和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在死亡一般安静的时间尽头,冰冷寒铁声突然响起,宛如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刻下一道伤疤。
“轰隆”几声巨响,不知是什么竟将大殿的窗棂撞破。
抬眼望去时,只见那是四具黑衣包裹的尸体,在撞破窗子以后,四具尸体便留在了那里,在尸体后心处露出了寒铁一样冰冷漆黑的枪尖。
四具尸体早已失去了生气,但垂下来的头上一双眼睛还没有闭紧,眸子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一变化实在来的太快,把洛北等人都吓的几乎瘫坐在佛像后的云台上。
在那一瞬间,无岸大师竟是飞快的捂住了杀生的眼睛,杀生年纪仍太小,他不愿杀生目睹眼前的惨景。
突然,无岸声音急促的喊道:“快趴下”
紧接着,外面一阵急促的轰鸣声传了进来,像是潮水声响在耳畔。
冰冷的箭头刺破空气中凝滞的那份安静的同时也把空气硬生生撕裂开来,带着一阵尖锐声破空射了进来……
这阵飞箭的响声比刚才还要恐怖了许多。
箭矢透过已经破败不堪的窗户,死死的钉在佛像下的桌案上,香炉被打翻,香灰飞溅,落的到处都是。
杀生已经被吓的浑身发抖,他被师父护在怀中,一只手却紧紧抓住洛北的手。
洛北自然也紧张,紧张到心跳都到了嗓子眼。
他们终于明白这黑羽骑兵并不是那种仗着武力有恃无恐的野蛮弑杀者,他们甚至不愿冒更多的风险直接冲进来,要不然也不会等了这么久。
无岸大师将杀生交给洛北,却把目光移向了一直以来谁都不曾注意的角落。
所有变故发生的时候,在那个寂寂无闻的角落里,哑然依旧弯着腰,清理着地面上并不很多的灰尘。
而不管是死亡还是射进来落在脚边的飞箭,好像都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