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黑衣侍卫机警过人,灰袍身影突然出现,让他们本来就紧绷的那根弦一时间绷的更紧。
四个人,四把快剑,顿时出鞘。
快剑同时将灰袍人包裹其中,霎时间变成一张由剑光织就的网。
只见灰袍人将宽大的衣袖在剑网中上下左右扇动,他的身形向后轻挪,也不见如何用力,便轻轻松松的飘然落到了剑网所能覆盖的范围以外。
四个黑衣侍卫还要驱剑上前,却被中年女人叫住。
“且慢动手!”
他们这才看到,原来无形之中过了一招的人竟然是个老和尚,一身灰色僧袍,苍老的面容,但身体却极为矫健。
杀生见到师父,赶紧跑了过去,上下左右,又上下左右的看了好几遍。
然后拍着胸脯舒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师父没事……”
无岸大师抖了抖袖子,目光扫了扫四名侍卫还有芸娘和那少年,并没有因为四人无故动剑而生气。
“不知几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何如此警觉?”
芸娘眉间深锁,望了望浮桥的对岸,眼里仍是恐惧的目光。
“大师可是山上莲花寺的住持?”
无岸大师微笑着点头说道:“正是,法名无岸……”
女子看大师慈眉善目,即便手下之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出剑格杀,他也未曾有一丝怒意,不禁有些愧疚道:“大师慈悲,我等主仆正在被人追杀,好不容易逃到此处,方才暂时避开那些恶人,他们也是忠心护主,还请大师原谅鲁莽之举!”
无岸大师见女子虽身穿粗布麻衣,但言谈举止皆动则高雅,神情之间更不似说谎,不禁言道:“想不到如今杀人者竟都如此胆大妄为……”
“既然被人追杀,你等如果从此处离去,可有安身之处?”
芸娘神情黯淡的摇摇头,然后将少年牵到身边,目光中满是爱护之意,她没有开口,竟然直接跪在了大师面前,又让少年也跪了下去。
那四名黑衣侍卫一阵惊慌,急道:“芸娘不可,你和小主人何等身份……”
芸娘惨笑一声,说道:“阿大休得无礼,我等既然已经落到如此田地,还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然后她抬头望着无岸大师,深深拜了下去,那瘦弱的少年见母亲盈盈下拜,便也跟着拜倒在大师面前。
“阿弥陀佛,夫人何须如此,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就是!”无岸大师双手合十,说道。
芸娘却不肯起身,那四名黑衣侍卫只好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师,您佛法修为高深,自然慈悲为怀……”
她满眼泪光继续说道:“但身后追杀之人不但手段残忍,武功也极为高强,等闲之人不是对手,小女子不敢奢望大师能救下我等几人,只求看在我这孩儿年纪尚幼,以后的岁月还长,保下他的性命,我便立即领着他们四人就此离去,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又深深的拜倒下去。
“阿弥陀佛……”无岸大师眼露悲悯之色,不
禁也被女子言语打动。
“女施主快快请起,佛祖慈悲,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可在寺中暂且安身避难,老僧虽然不知那些追杀之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却也绝不会任你等被无辜杀戮……”
芸娘见无岸大师言语十分诚恳,自己等人若走出这里,多半也是身死异乡,也许还有更可怕的事也未可知,她更是不忍留下少年一个人独活于世上,只好依照大师所说,一起在寺中暂避追杀。
……
四名黑衣侍卫从湖水当中将那具尸体打捞上来,洛北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他们的同伴,在潜逃之中因伤重不治,落水而死。
他们一起将亡者葬在不起眼的林荫处,四人跟亡者告别的仪式虽然简单,但却很是奇怪,他们用快剑刺破手指,在坟前滴血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竟然从四名侍卫跟同伴告别时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亡者的羡慕,还有对活着的厌倦。
他自然不会问几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些人每人手中一把青锋快剑,彼此间配合的无比默契,甚至就连一举一动都显然是长时间训练过的结果。
无岸大师答应收留和庇护这些人,却没有问过这些人的来路,但洛北能看得出,他们很可能都是军人至少曾在军中受过很好的训练。
告别了死去的同伴,他们就寸步不离芸娘和少年左右,就连住处也是被安排在琉璃塔四层的卧房里。
……
大殿里,集齐了所有僧众,他们都面露焦急。
二师兄观海平时性子就容易急躁,此刻,在众位师兄弟面前,他来回踱步,眉间是聚而不散的阴云。
才因为无岸大师的归来渐渐平息的忧虑之心又被几个突来的“不速之客”蒙上一层阴郁的情绪。
“观海,你安静些,众位师弟可都看着呢!”观云终于忍不住说道。
观海停下脚步,瞪着眼睛看着大师兄,说道:“师父都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又是干什么的,便将他们接入寺中,如果追杀他们的人找到寺里来,我等不是对手该如何是好?莫非都要为其陪葬?”
观云听他言语之中有些责怪师父的意思,不禁冷下了脸,他平时虽然对师弟们都很平和,但关键时候只要他几句责备之语,甚至比无岸大师说话还要好使。
“你这话倒像是在责备师父了?”
“难道为了自己的安危连师父教诲的慈悲心都不要了吗?”
他目光炙热如艳阳般扫视众人,看的他们都不觉的低下了头。
“我想大家都应该还依稀记得,我们当中哪个人不是师父他老人家于废墟当中捡回来抚养长大,现在师父要以同样的慈悲心去救下他人,大家便要这般态度!”
他摇摇头,眼里尽是失望之意。
“你们这样实在是让人失望……”
观海低着头,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不敢顶撞大师兄,只得认错道:“大师兄,师弟有错,一切听凭师父吩咐便是……”
观云点点头,说道:“我与众位师
弟跟随师父修行多年,虽然修为还没办法与师父相提并论,但这点慈悲心还是该有的,记得当年随师父赴会无量谷讲经盛事,那位集禅理与修为于一身的高僧曾说过,和尚度己,高僧度人,佛祖普度众生……”
“这大概也是我等修为一直无法精进的原因,据说只有对于禅理透彻如佛的僧人才能到达涅槃甚至寂静的境界!”
听到大师兄的一番言论,大家都是悄然无声,那些高深的境界当然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可是他们也知道,那般大彻大悟的境界千载难逢。
“观云,大家都到了吧?”无岸大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大殿门前,脸上尽是笑意问道。
观云对师父点头道:“师父,按你说的,我已把所有师兄弟都召集于此……”
“师父……”观海为刚才自己冒失的言语感到有些内疚,只叫了一声便又重新低下了头。
无岸大师目光慈祥的看着自己多年来养大的每个弟子,眼里尽是不舍之意。
他目光看到最后也是最小的弟子杀生时,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孩子们,为师十二岁出家,于佛前修行一甲子六十年岁月,一生当中见到过太多世间的聚散离合,本以为这一切早已不以为意,直到今天,却仍有动容……实在不该,不该……”
“本来心中也有一丝侥幸避世的想法,也盼着跟你们这些孩子再续些机缘,到我坐化于佛前时,尚有你们围绕左右,必是我无岸一生幸事……可如今战祸不断,我又决意留下那几位逃离追杀的施主,便不能与你等一起偏安度世,从今日后,你们便……便各自离去吧!”
无岸大师刚说完,一旁的观云即刻跪倒在师父面前,凄然道:“师父,我跟师弟们从小受师父收留抚养,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师父左右,更没有走出了这座寺院一步,您若要赶我们走,又让我们能去到哪里?”
观海也跪倒以双膝爬到师父面前,颤声道:“是弟子不该胡言乱语,都是弟子的错,求师父不要敢我们走……”
老十七和杀生都眨着眼睛含着泪珠,一会儿望望身边的师兄,一会儿又看看师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岸大师拍了拍两位最年长的弟子道:“你们两个年纪最长,不但要时刻关怀其他师弟,更要在他们面前做个表率,难道你们真的不明白为师的苦心吗?”
大师的话依旧很柔和,但听在他们耳中,却仿佛阵阵雷鸣。
两位弟子跪在师父膝前,这一刻,即便已经修行多年的他们也不禁泪水盈眶。
站在所有人最外侧的洛北一直看着这师徒离别前的一幕,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他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哀叹一声,走出琉璃塔大殿。
青松明月,万丈苍穹。
洛北抬头仰望天空,忽生一阵苍凉之感。
眼角的余光中,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站在月光底下,也正如洛北般仰望天空。
但他没有叹息,眼神仍是坚毅,这种超出常人的目光即便是修行多年的观云等人都不曾具备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