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正在收拾东西。
突然, 门抽动了一下，传来了“吱呀”一声。
它头也不回，只是忙着蹲身拉开抽屉, 一边抽出文件，一边说道：“谁……？我今天已经准备下班了, 如果是预约相关，麻烦联系一下我的前台助理, 我不接受没有提前安排的患者。”
“……”
然而，半晌过去, 却没有声音传来。
就像来的那个人, 正在不动声色地盯着它看, 将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身为怪物那一部分的直觉让它心底顿时觉得不妙, 但鉴于自己的身份也称得上是穷凶极恶的特a级，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惧怕任何人类，除了一个……
于是，在犹豫片刻后, 李医生手里拿着文件遮住脸, 从桌子下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但就在看清来的是谁之后, 它立刻鞋底打滑，重新掉回了桌子下：“……”
——救命，要不要这样, 这就是那个唯一让它害怕的人类！
简邪：“……”
“你不是明天才来就诊吗？”李医生崩溃大喊，“就不能让我有点心理预期，预留下加油打气的时间……”
上次两人会面，他压榨它、把它当成零食的行为让它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最后激愤的尾音在面前这个人类冷淡的注视下，逐渐降低了，变得有些弱弱的。
它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对谁说话。
“什么事呀？”它仗着自己有一张人类的娃娃脸, 咽了一口口水，可耻地装作无害的模样。
然而，就在它动了动鼻子，嗅了一下空气后，顿时皱起眉：“你去了哪里？身上有很重的怪物的血腥味，这对你的精神状态来说不好，毕竟那些东西都长得不怎么样吧，光是心情就会变糟。”
话里话外，好似完全把自己排除出了怪物的行列。
并且，在说完后，李医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关心谁。
……恐怕自己是当了太久的心理医生了，都忘了当初伪装的初心是什么，现在真的像个关怀患者的医生了。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身份的巨大转变。
简邪没有回答它：“我有事问你。”
顿时，李医生很警觉：“是哪方面的，涉及到对我的恐吓吗？”
简邪：“……”
他本意并不想对方一直这样警惕，毕竟他今天来这里不是打算吃东西的，所以直接切入了下一个话题。
“你认识吴清禾吗？”
对方在将他送到了心理诊所门口后，没有跟上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车里等他。
之所以身为特a级怪物，却活的像个保镖，归根结底是因为秦擢在消失前，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敲了敲驾驶座靠背，虽然幅度不算大，但每一下都像落在了脊梁上，其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闻言，李医生愣了一下：“吴清禾……？谁？是人类吗？”
它没听过这个名字。
见了它的反应，简邪猜测大概是因为它们这些怪物从地狱中爬了出来，因为没有人类的身份，所以会使用很多假名。
所以，他顿了顿，干脆换了个描述方式：“长着一张加班社畜的阴郁脸，看上去有早衰的迹象，黑眼圈掉到了嘴角，走到路上，大概是有人会担忧地拦下来劝说不要自.杀的程度。”
“……”
这、这也太形象了。
它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家伙的身影。
这具体的描述，想让它找错都难。
李医生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不过……怎么了？”
“它在和我一起办事。”
说罢，简邪抽出了桌子前的椅子，虽然不过是极其瘦弱的身躯，却在坐下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极深沉的压迫感，连同他口中的这句“一起办事”，顿时显得气场十分恐怖，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李医生眼皮跳了一下。
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才不是什么询问，即将到来的……分明是迟来的拷问！
“你不是问我身上为什么有血腥味吗？”虽然简邪声线毫无起伏，说出的话却相当惊世骇俗，“因为就在刚才我破坏了一波怪物的计划，吞吃了几只特a级，这大概是它们留下的吧。”
李医生：“……”
相比下来，他对李医生真的不错了。
毕竟是和他相处了接近一年的人，而且在此之前，简邪真的把它当成了心理医生，甚至会和它说一些不和别人说的话，而它也帮助了他迅速从神游的状态脱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
“你知道这个计划么？”
简邪若有所思：“总感觉，你们这些怪物在盘算什么，混入调查局也是……不止是为了祂。”
既然特a级怪物拥有近似人类的智商，那么做事再怎么也会安排好几个方案吧？
秦擢是plana.
那么其他无法解释的事情，应该就是备选方案了。
就是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秦擢根本就不屑于回应它们的愿望。
听见他说的话，李医生先是面露茫然，然后瞬间悚然一惊，连连解释：“我没有参与它们的事，真的一件都没有，自从一年前遇到了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现身过任何一次会议了！”
——而且，它真的并不敌视人类好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有多么可靠，李医生迅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简邪面前戳开了大眼社交软件，界面停留在自己的账号界面，随后隔着桌子将手机递了过去，示意他看。
它态度如此积极，简邪顿了顿，低下头看了一眼。
只见手机上的账号头像是一只小章鱼，而下面标着破百万的阅读量和粉丝数目，id很眼熟。
哪怕是不怎么关注网络的简邪，都知道这是一个有名的头条感情类鸡汤博主。
“因为我平时给你做诊疗，时时刻刻面临性命威胁，负面压力实在很大，所以就会在上面分享一下心得体会，但没想到竟然混成大v了，发条微博都会有很多人响应。”李医生忍不住炫耀道，“下个月，我的心理学鸡汤书都要出版了。”
被人追捧、一呼百应的感觉很不错。
那是在地狱感受不到的，怪物们不互相捕食、嫌弃就不错了。
而且，患者有时候会向它倾诉心理压力，讲述平时生活中的恐惧。
和平时挖空心思让人类诞生恐惧不同，它根本不过是动动手指，就可以等着人类主动投喂情绪食物给它，不需要担心调查员找上门来，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平偷懒，它过的就很愉快。
当然，这灵感还是从简邪身上得到的。
毕竟对方这一年来就在不断地靠话疗压榨它，能够举一反三，想想它还是挺聪明的。
简邪：“……”
谁能想到，著名感情博主的红v马甲背后，竟然根本不是人。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参加那些特a级的会议的。”李医生小心地收回了手机，心虚地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过于得意忘形了，连忙补救道，“我知道吴清禾是会议核心成员之一，不管它对你说了什么，你一定要小心。”
那家伙可不是它这样安分守己，称得上是势利眼，典型的欺软怕硬。
对此，简邪并不在意。
无论吴清禾背叛谁，都绝不敢背叛秦擢。
而且往更实际的方向想，虽然简邪是个人类，但本身对它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它不想活了才敢一次性得罪两个。
“你说的会议，是什么？”
相较于思考不可能的事情，这个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医生怔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只去过几次……你们人类具有组织性，而且调查员一直都是消耗品，所以有不少人会冒着死亡的危险使用特a级道具，虽然不至于真的能杀死我们，但却能够造成可观的伤害。”
就像烦人的蚂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解决，但是却前仆后继，数量可观。
迟早会从它们身上咬下一大块肉。
“所以就会想办法瓦解吗？”
李医生嘴角抽搐了一下：“……也可以这么说，所以管理局其实有很多非人类，只是它们隐藏的很好而已。”
总之，他需要谨慎一点。
那些堂而皇之在调查员面前现身的特a级，不过是被当成跑腿的了。
真正聪明的怪物不会主动露面，只会坐享其成。
“我知道。”
吴清禾就是个潜伏的例子，而很显然，像它这样的怪物不太可能是少数。
闻言，李医生松了口气，自觉已经通关了。
——现在应该差不多问完了吧？
但是，它却注意到简邪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离开，反倒竟无声地盯着他看，那双琥珀色的干净眼眸似乎具备人类不该有的洞察力，他在根据它之前的所有表现进行衡量，以便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难道……吴清禾其实并不是他来这里的重点，先前的那些话不过是在考核它的立场？
……
哪怕是身为特a级的高级怪物，李医生也无法看到简邪现在所看到的一幕。
在这房间里，访客全程都不只是简邪一个人。
再次失去实体的祂早就化作了不可见的黑雾，冷冷地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在李医生说话的时候，祂一直眯起眼睛看它。
那令它通体发寒、不敢多言的不止是简邪，更是这虚空中高深莫测、一脸不虞的邪神。
【它没有撒谎。】秦擢无聊道，【如果不相信它，那就干脆杀掉吧。】
简邪：“……”
他算是知道了。
除了对他称得上是难得的耐心，对其他怪物和人类，祂从来都是这副恹恹、提不起劲的模样，而且思维方式和人类有壁，其他生物所谓的宝贵的生命在祂眼中完全就是看不上眼、令人发笑的东西。
难怪，用邪神来形容最为贴切。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简邪转过头，看向了李医生：“你知道我是祂的祭品吗？”
闻言，它下意识喃喃道：“我如果知道它们搞出了这种事情……就不会傻到来当你的心理医生了……”
它的表情异常沉重。
觅食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这悲惨的真实遭遇，倒是很有说服力。
“其实我来这里，还有个缘故。”
简邪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在李医生紧张的注视中走到了柜子前，目光越过了最上方的心理学书籍，落在了下面透明玻璃柜里的患者就诊资料上，似乎被这一排深蓝色资料抓住了视线。
纸质文件被统一收好，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排，而硬壳脊处贴着名字缩写，应该是为了顾及患者的隐私问题才会这样。
“你应该还保留着我的就诊资料吧。”
“……”
简邪转过头，眼神冷淡，看去难以捉摸：“我需要你把所有都交给我，包括之前其他医生对我的催眠和录音。”
闻言，李医生顿时怔住。
“可是，这、这好像不符合我的职业操守。”
简邪轻飘飘道：“我想吃零食了。”
不过短短一句话，顿时把它噎了回去。
它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翻找资料，不过一会儿，就已经拿出了厚厚一叠资料，交给了简邪：“我这里其实也不全，你如果想知道完全的事情，我建议你去找原来的医院，因为我遵纪守法，权限不够。”
从怪物口中听到遵纪守法四个字，真是让人觉得微妙。
“还有。”李医生拉开了抽屉，拿出了好几瓶维生素糖果，面露虔诚道，“这个，给你。”
麻烦了，今天也要放过它。
……
乘坐吴清禾的车，简邪在路上看了一会儿资料，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小区。
他把纸张收进了文件夹，下了车，直接走向居民楼。
但这次，他不需要再爬十七层了，一入冰冷阴湿的楼道，他直接上了电梯。
如果说这段时间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的话，那就是他终于可以解放双腿，不必再拖着身体爬高层了，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现在整栋楼都是他的了，就像一个人拥有了一整栋楼——
怀着这样的想法，简邪打开了房门，然后看到了放在桌子正中间的玻璃瓶。
邻居仍然维持着虫子的模样，原本恹恹地趴在瓶底，一见到开门，立刻就在瓶子里上蹿下跳起来，仿佛在欢迎他回家，同时发出“吱吱”的声音，急切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
简邪：“……”
莫名有种自己养了一只热情的小狗的感觉。
“我知道了。”走过桌子，隔着玻璃瓶，简邪摸了摸它，“但现在不能把你放出来，我不信任你身体里的异常物。”
经过几天的观察，简邪发现邻居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被异常物彻底操控，以至于只剩下进食的欲望，但也称不上有多清醒。
按照人类的智商来算的话，它现在估计也就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与此同时，能够占据人体的那只特a级怪物已经死亡，但邻居却没有消失，说明它们是独立的个体。
不能简单就断掉这个线索，如果抽出了异常物，邻居就这么死掉了的话，他更无从得知一点了——
那个放在他口袋里、面目模糊的寻人启事。
在简邪触碰到纸张的时候，它的情绪似乎很激动，让他无法不去在意那个失踪的人是谁。
总觉得……
这和邻居，甚至是他被怪物们认为是足以献给秦擢的祭品有关。
令简邪没想到的是，在自己的触碰下，原本显得略微焦躁的虫子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它甚至伸出了触手，试探地隔着玻璃壁去努力贴近简邪的手指，这副滑稽的样子让后者笑了一下。
【——不试试我的礼物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互动，简邪朝着声源处看去，手里仍拿着玻璃瓶。
见状，秦擢啧了一声：【你不是很感兴趣么？第二把匕首，现在应该可以拿起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