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接连劈下, 起初还只是吓人,到后面已经如同撕裂天地般可怕。
围观的修士们心里再怎么好奇,这会儿也不由得再□□避,云海城白玉似的地砖面早被天雷击出似蛛网般的裂痕。为了防止波及无辜的云海界修士, 叶疏白此刻已御剑飞至空中迎击天雷了, 在这雷网正中间的叶疏白好似疾雨冲刷下的青松,饶是脸色隐约有些发白, 却是眉也没皱。
每每有天雷劈下他便正面迎上, 将其尽数承受, 不让半分雷电溅射到下方,此刻寸步不能移。
商无央的剑是朝着他去的,但是却始终不得突破。
因为温云死守在叶疏白的正前方,寸步不离, 他在守护着云海界众人, 而她在守护他。
不过即便是温云自己都没有料到,原本打算用来防御天雷的那些法宝和符篆这会儿竟然会成为阻挡商无央的工具。
避开商无央的那一剑后, 她不敢有片刻松懈, 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强悍的精神力早似丝网般将对方的所有动作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相较于跟云海塔中其他人的比试, 跟商无央的的打斗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温云知道,现在不是切磋,只要失误一次就会死。
商无央此人脑子不正常,绝对不会遵循云海城内的规则。
果不其然,才一眨眼,对方又是鬼魅般的一剑刺来!
温云脚下用力后蹬高高跃起,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强行扭开这道必杀之击, 然而商无央似乎早有预料,剑招随之一转,朝着温云的另一处死穴斩下。
然而温云的变招亦是早早地准备好了,瞬发了一道魔法结界,在剑招变得滞缓那一瞬间,飞快地闪身而过。
商无央眼底一片死寂,那股杀戮法则却肆意地释放出来,近乎变态地捕捉着温云身上每一处要害。
要真论起来,他想要杀温云其实是件极其简单的事。
商无央早修炼了两千多年,只差一层机缘便能再突破为仙境大能了,这期间更在不断地战斗杀戮,战斗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而温云不过是刚刚飞升不到百年的新手,若真要细算起来,便是加上先前的五百年,在上界依然算是个小姑娘。
她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丰富的逃生经验了吧?比起杀人技巧她定是拼不过商无央,但是逃命的话,温云还是很有心得的。
商无央却不知道这点,他只知道自己分明已经发现了对方的命门,却屡次被对方险险避过,仿佛是天道气运庇佑着这小姑娘似的。
正当他预备再挥出一剑时,数道强大的气息自云海城外围各处飞奔而来,借着灼灼的金色残阳,可见来者皆身披银色战甲,或是兽人或是人类,面容皆是肃穆冷厉。
云海城本就是由万界修士自发修建而成,虽无仙境大能坐镇,但是这里却拥有任何一界都无法比拟的飞升境力量。凡是有意守护云海城的,通过试炼后皆可入银甲护卫军,在这里的商户缴纳的税收,普通人入城给予的费用,大多都是给他们了。
换句话说,这支庞大的力量不属于一方势力,它属于整个云海界的子民,这也是云海界为何能在诸多上界中不被吞并的原因。
方才那些修为较低的银甲护卫不敢上前制止商无央,然而这次来的这队人显然是银甲护卫中的精英,几乎都是飞升巅峰境界,整个银甲护卫军的精英集结在一起,显然无惧商无央。
他们手执武器对准商无央,冷声提醒。
“商道友,既来了云海城,便要遵循我们云海城的规矩,否则莫怪吾等将尔逐出云海界。”
一连三剑落空,商无央并不觉得生气或是羞恼,被拦住了,他亦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握着剑并不后退。
商无央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张长老可是很清楚,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
要是惹恼了云海界,东玄界要结下一个大敌了!
他忍着心里的畏惧快步走到商无央的身后,低声道:“商师弟,若是冒犯了云海界,回去以后掌门师伯恐怕要降罪下来。”
看到商无央对掌门也没反应,连忙改口:“便是上玄仙尊,应该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我知道了。”商无央的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收了剑,语气淡淡的说:“岂可让这样的小事叨扰师尊修行。”
银甲护卫们也是神情一松。
然而下一刻,商无央又开口了,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她也是我的机缘。”
张长老打量了温云一眼,看清她的长相后不由嘀咕,难不成光棍了几千年除了修行还是修行的商师弟也会动凡心,想要结个道侣了?
他低声提醒:“商师弟,这女修虽然漂亮,天赋也很不错,但是我东玄派弟子都只在门内互结道侣,尤其是您,还是要回去禀明掌门师伯和上玄仙尊为好。”
商无央懒得解释,只阐述一个事实:“我许久不曾遇到这样强的对手了,杀了她,我的道想必会有所进益。”
他同无数飞升期的修士较量过,云海塔中的亦是来自各界的高手,然而在杀戮法则的碾压下,其他人的命门就□□.裸地暴露在他眼底,根本逃无可逃。相较之下,温云倒是让他重新找回了以往相斗时的悸动感。
好家伙!我以为你看上人家小姑娘了,结果你是想杀她!
张长老嘶了口冷气,即便是自己人,他也完全无法理解商无央的脑回路。
但是没办法,张长老压根不敢忤逆这个师弟,对方一个眼神飘过来就能杀他一万次。
他生怕这厮又要动手,给东玄派惹麻烦,于是低声提醒:“要杀可以,你可以在云海塔里杀她,也可以等她出了云海城再杀她。”
总之不可以在云海城内动手,这里是安全区,你不讲武德乱动手要被删号的。
商无央懒抬眼皮,话也不说径直朝着云海塔走去。
与温云错身而过时,他视线自少女腰间的云牌一扫而过,重复确认了一下上面的数字。
“九十九。”
温云皱了皱眉,有种被毒蛇盯上的凉飕飕感觉。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抬出了一具尸体。
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声:“又有人死在商无央手里了!”
张长老也认出了死掉的这个翼人,想起前两天就是他带着他们去寻找云兽的。他皱了皱眉,无奈地发出叹息。
温云猛地回头望去,却没看到人,只只见到被银甲护卫抬着的那具尸首上轻飘飘地落下两根艳丽的紫色尾羽,上面沾染着新鲜的血迹,殷红,将整根尾羽浸了大半,紫红色分外刺眼。
那尾羽熟悉无比,她芥子囊中都还剩了几根,都是先前跟仪羽打完架后拾起的。当时那翼人还以为她要杀他,却没想到真正要杀他的人在后面。
温云脑子像是被狠狠敲击了一下,懵懵的。
她的确跟仪羽没有交情,甚至两人还因为那翼人的嘴贱而斗过嘴打过一场,但是她从未想过伤其性命,而此刻,原本还鲜活的一条性命就这样陨落在自己眼前,这远比听到旁人简单的一句“商无央又杀了人”要来得震撼。
银甲护卫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退回去了,只要是遵守了云海城的规则,便是商无央将这云海塔内的人屠杀一净他们也无从置喙。
他要做这仙境之下第一人,别人拦不住。
翼人族的人群中爆发出哀恸的哭声,云海城中仿佛有万鸟哀鸣,这样的哭声在过去的一个月内已出现过许多次了,伴随着阵阵轰隆似裂天的天雷声,往日安宁热闹的云海城中气氛变得尤为沉重。
赌馆的小姑娘吓傻了,但是她却格外机灵,飞快地奔向温云,促声提醒:“姑娘,你是九十九号?商无央要杀你,你速去挑战第九十八号避开他!”
她急得声音带了哭腔,虽说她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人物,在赌馆里也是被人呼来唤去瞧不起的小使女,但是温云对她却很是亲切,她不想看这位女修也成为一具被抬出的尸体。
然而下一刻,温云腰间的云牌就亮起柔和的白色光芒。
商无央果然是要来杀她了。
小姑娘脸色大变,催促着温云打上去逃命。
然而温云却只是笑了笑,她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拿出方才商无央给自己的投影石,她先前已经将自己的神魂烙印刻印在其上了,这会儿将小姑娘随身带着的光镜一照这块投影石,便完成了二者的绑定。
“你守了一月才守到我,不把我的影像带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带着光镜去给你家老板吧,记得押我赢。”
她不可能退。
小姑娘抱着光镜,咬牙:“姑娘,那你……那你记得进去就速速从擂台上逃出来!”
她也不可能逃。
“我要去把商无央拦下来。”
将他永远拦在第一百号擂台,再不能杀一个人。
云岛上。
早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时,宿垣真人就察觉到了不对,拿传讯符一问,不多时便有云海界中的生意伙伴将城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他。
听说商无央出来拦人后,宿垣真人脸色大变,将手中的钉锤一丢:“小白在渡劫,我得去护法!”
还在赤着脚搬砖的朱尔崇跟沈星海一愣:“可是前辈,你去了被东玄派的人抓住怎办?!”
“顾不了这么多了!”宿垣真人眉一皱,随意地拿手摸了摸脸:“飞升就一次,一旦失败便是丢命的事儿,今日就算是被抓,我也要去拦着商无央!”
语罢,他肉痛地从兜里摸出张符篆往身上一拍,那是他当年为了备着逃命花大价钱买的神行符,几乎真能达到缩地成尺空间挪移般的速度,不过因为后来温云给了他许多逃命更好用的空间传送卷轴,这张符篆也就拿来压箱底了。
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你二人在岛上守……”
交代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底下的沈星海跟朱尔崇早就一人一边抱住了他的胳膊,死也不肯松手。
朱尔崇:“前辈,叶师祖有难,我等岂能坐而不管!我今天就算去骂也要骂死他们!”
沈星海:“真男儿披肝沥胆,虽千万人吾往矣!”
宿垣真人真想把这两孙子丢下去,奈何他们扒拉得太紧,他也只能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骂:“你再在这儿说这种怪里怪气神似遗言的倒霉话就别怪老祖我不客气!”
神行符果然好用,以往需要大半日的路途,这次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一落地,他们就看到了立在半空中正在承受天雷的叶疏白,还有立在雷圈下方不敢上前的东玄派几人,显然他们胆子没有商无央那么大,不敢上去体验叶疏白招来的这些天雷。
看到叶疏白没事后,宿垣真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沈星海环视四周,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紧紧皱眉问:“温师妹呢?”
这个问题其实都不需要问,因为眼下云海城内的诸多修士们连生意都不做了,就算是最抠门的小摊贩,这会儿都已经放弃了做生意,甚至大方地掏出了因舍不得买芥子囊而一直藏在靴子里的源晶。
因为现在整个云海城的修士,都参与两桩赌局了,赌馆甚至直接在云海塔外的空地上开了盘。
第一个赌,天上飞着的那个年轻人到底能撑过多少道天雷。从商无央的举动来看,这个年轻人定不简单,所以最低的押注数都是五十起步,再往上便是六十,七十……最多的是一百,当然,能熬过一百的,这几千年也就寥寥几人,所以压根没人敢往那上面押。
而他现在已经熬过了四十道天雷,看那样子依然没有半点撑不下去的样子,那些押了五十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抹着眼泪心疼自己丢进去的源晶了。
第二个赌,则在那面立在空地上的硕大光镜中。
那是一个灰色的擂台,黯淡的光线自头顶投射下来,将两道影子拉得极长极长,也将那根古怪的长杖影子歪斜地映在擂台边缘。
沈星海在看清那根长杖的影子后脸色大变:“里面的是温师妹!”
“温师妹?她怎么这时候进云海塔里去了?”
清流剑宗这几人起初还不解其意,但是在听到边上人纷杂的议论后顿时知晓了事情的经过,脸色骤然大变。
“无冤无仇,商无央为何要杀温师妹!”朱尔崇愤怒道:“先前还在塔里杀了这么多人,拿了云岛不就行了吗,非要杀人,他们东玄派的人都有病吗!”
“那商无央恐怕是觉得杀了云丫头能提升他的杀戮法则吧。”宿垣真人一语道破其中真相,他目光极其冷厉,咬牙切齿道:“东玄派之人素来便是这般,他们并不会讲道理,只会讲‘弱肉强食’这四字。”
“你们以为东玄派的凶名是从何而来的?又当为何他们门内的弟子这么强?东玄派整个宗门从上到下,都冷酷得不留半点人性!想要入东玄派,除去天资绝佳外,还得保持极高的战斗力,他们每年都有弟子大比,凡是排名最末者,不管是何身份,都会被剥夺弟子称号,成为杂役!”
宿垣真人面带怜悯地看向沈星海:“你先前受伤,在我们清流剑宗可以继续留在宗门,还有一众师兄弟照料你,为你寻义肢,将前来上界的机会推让给你。”
“但你若是东玄派弟子,成为废人后,你连离开山门去另寻机遇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成为挖源晶矿或是种植灵药的杂役。”
“所以他们比谁都想要变强,也比任何一界的修士都要狠。境界越高,你们就越能知晓修行之人到底有多狠,修行之路从来不是什么风光霁月,修身养性,而是一条不断争抢掠夺资源与机缘的冷酷道路!”
沈星海跟朱尔崇都听得一脸痴怔,他们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喃喃地问:“前辈,那他这样是对的吗?”
“呔,两个痴儿,怎还看不出生死之争不分对错,只分胜负。”宿垣真人一语惊醒两个不明世事残酷的年轻剑修:“今日若温云赢了,那商无央的道便是错,若她输了,那他的道就是对!”
可是温云能赢吗?
他们想要进去拦住商无央,可是却不得入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镜上不停变动的画面。
“虽然那姑娘方才挡了商无央几剑,但是要真论起来,怕也只是死路一条啊,唉,可惜,可惜!”
“这般美人儿商无央也舍得下杀手,东玄剑修的冷硬心肠名不虚传。”
“这部明摆着押商无央能赢吗?啧,可惜赔率就这么点儿,挣不到多少源晶了。”
……
沈星海呆呆地看着光镜,耳边还回响着无数嘈杂的声音,都在说着到底押谁好,在那些声音中,这些看客大部分都在替温云担忧,却依然有一部分在狂笑着借机做发财的美梦,早早地断定了温云要被商无央杀死。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论剑会,那个樱雪吹满头的清晨。
那天,一众师兄妹们为了挣到铸剑的灵玉,东拼西凑地拿着灵玉押了温云赢,结果万万没想到她半途出事失踪,他们压箱底的灵玉都赔了个精光,后来为了凑回清流剑宗的路费,梦然师姐还在吹雪岛上卖了两坛酒。
温云不知道的是,那次大家都哭了。
只是他们并不是哭赔掉的灵玉,而是以为她死了,所以哭得很是难过,包师兄甚至还去买了纸钱半夜烧给温云。
沈星海跟朱尔崇对视一眼,却发现朱尔崇也正在看自己,显然,两人都想起了往事。
朱尔崇声音有些涩哑,他不敢看光镜,低头问:“她能赢吧?”
“当然能赢,她也只让我们失望过那一次,其他时候什么时候输过了?而且她还欠我两千灵玉呢,这回也该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