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悦,你不是经常与那欧阳琉舒饮酒吗?他在你面前也这般喜爱装神弄鬼吗?”云澈的语调低沉而上扬,凌子悦越是经常与欧阳琉舒饮酒,就说明她对欧阳琉舒的信任就越多。这样的信任是云澈作为君王无法从凌子悦那里得到的,也令云澈妒忌。
凌子悦听到此,笑道:“陛下,欧阳琉舒是不是装神弄鬼,陛下见了细问他便知一二。”
云澈倒也不怒,凌子悦就在他的身边,对他而言已是人生美事,自然放下心来与凌子悦一同用膳。
晚膳快要用完了,这欧阳琉舒才姗姗而来。
他那一向邋遢的衣着,今日倒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了,就连鬓角的发丝都极为平整,看来欧阳琉舒早就料到今日云澈会传他了。
“微臣欧阳琉舒拜见陛下。”
云澈原本面对凌子悦时柔和的神色瞬间被愠怒取代,欧阳琉舒僵在那里行跪拜之礼,而云澈却迟迟不允其平身。
欧阳琉舒却一动不动,似乎与云澈在比拼耐性,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倒是一旁的凌子悦看着欧阳琉舒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陛下……您不是有问题要问欧阳琉舒吗?”
“好你个欧阳琉舒!你是不是吃撑了!好端端为何毒死宫中献艺的小狗?”
云澈还是未允欧阳琉舒起身,而欧阳琉舒的脑袋仍旧磕地上一动不动。
“回禀陛下,草臣并非吃饱撑了,而是因为吃不饱在硬撑。”
云澈顿时来了兴致,侧躺而下,一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起来,“哦?你怎么吃不饱硬撑了?”
“陛下,献艺的小狗不过牲畜而已,它的衣食用度一月却要花去一百钱。而微臣乃是七尺男儿,俸禄竟然也是二百钱。要撑也是这只狗撑死,何时轮得到微臣啊。微臣只求陛下赏给微臣一个能刚刚好不被撑死的官职……若陛下觉得微臣连只狗都不如,不如就让微臣回去故里,给那些官宦人家作诗作词,再不然凭微臣的口才还能在市集上摆个算命的摊子,招摇撞骗一番,微臣还能多换点钱花花……”
“招摇撞骗”四个字令云澈别过脸笑了起来。
这算是明白了,欧阳琉舒绕了这么一大弯子,是不满意翰林院都府啊!亏他平日里一副优哉游哉功名利禄不放心上的模样,原来也有这样的心思啊。
欧阳琉舒还是磕着头,恭恭敬敬的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
凌子悦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肩膀轻耸着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但云澈的心情却顿时好了许多。方才本就是令那些艺人带着小狗来让凌子悦开心起来,但云澈也知道那样低俗的表演凌子悦未必喜欢,反倒是欧阳琉舒令她开怀一笑。
“好吧,欧阳琉舒。朕就赐你一个刚好不被撑死的官职,如果这只小狗还能活过来!”云澈撑着膝盖看向他,刻意向欧阳琉舒出了这个难题。
“谢陛下隆恩——”欧阳琉舒煞有介事地又重重磕了个头,言下之意是这只小狗活过来不在话下。
凌子悦别过头去,笑的更厉害了。
只见欧阳琉舒从袖中掏出一颗深棕色的药丸,掰开小狗的嘴扔入其中,又不断抚摸小狗的肚皮。
云澈执起酒樽,轻抿一口,好整以暇看着欧阳琉舒唱这场大戏。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小狗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的瞠目结舌,云澈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欧阳琉舒啊欧阳琉舒!从前果然是朕轻看了你,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
“谢陛下夸奖!”欧阳琉舒再度叩拜,那诚心诚意的模样看的凌子悦都快坐不住了。
“朕决定量才而用,赐你为丹药房主事,专门为朕炼制丹药。若是你欧阳琉舒,定能练出不老仙丹来!”云澈煞有介事,一副十分欣赏相见恨晚的模样,其实就是在讽刺欧阳琉舒。欧阳琉舒士子出身,云澈却命他为丹药房的主事,俸禄是不少,但是天下士子一向都瞧不起炼丹的方士,在他们看来这些炼制不老丹的方士均是欺世盗名之徒。
“谢主隆恩!”欧阳琉舒的表情诚惶诚恐,一副自己的才华终于得到展示的欣喜。
这君臣二人着实令凌子悦哭笑不得。
待到欧阳琉舒离去了,云澈揽着凌子悦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演这么一出?”
“回陛下,凌子悦只知道欧阳琉舒会来向陛下展示他的还魂丹,但未想过他是这么个展示法。”
“他做了什么,朕不在意。但你笑了,朕觉着给他什么官职都不多。”
“所以就令他去炼丹房?”
“炼丹房多好啊,终日与那些仙丹为伍,多吸收一些仙气,说不定朕下次再见到欧阳琉舒的时候,他就真的仙风道骨了?”
凌子悦抚了抚额头,心想欧阳琉舒有治国之才,而云澈偏偏不喜爱他的狂放不羁,这君臣二人何时才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离宫时,凌子悦看见了明朔。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立于高墙边,像是一支要刺向月亮的利箭。
“凌大人……”
看不出他是否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开口叫住了凌子悦。
“明朔。”
“多谢凌大人。”明朔向凌子悦深深鞠了一躬,凌子悦扶住他的肩膀。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凌子悦为明朔整理好羽郎的帽冠,明朔低着头,当凌子悦转身离去时,他才抬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宫中的夜色之中。
宫门外,凌子悦才刚入了马车,就瞥见了一脸气定神闲的欧阳琉舒。
“你怎么会在我的车上?”凌子悦笑道。
欧阳琉舒一脸好奇地敲敲马车的车顶,又摆弄车帘,“琉舒不过是对大人的马夫说,大人邀了在下一起去翰u酒肆饮酒罢了。”
凌子悦命马车前行,斜眼看着欧阳琉舒道:“先生只怕不是要与凌子悦饮酒,而是要说些什么吧?”
“大人真是了解在下啊。欧阳琉舒只是想提醒大人,履行赌约。”
凌子悦没想到欧阳琉舒竟然如此认真,只得叹了口气道:“无论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外,凌子悦均会如先生所约,不发一言不出一策。”
“那么欧阳琉舒就放心了。”
欧阳琉舒喝停了马车,正欲掀开车帘,凌子悦拽住了他的胳膊。
“先生宁愿隐匿于闹市也不愿出入庙堂,为何会为了凌子悦……”
“我欧阳琉舒宁愿做个弄臣,也不愿做个直臣,因为直臣太过辛苦。欧阳琉舒……不想看见大人如此辛苦。”说完,他便悠然而去,消失在帝都城的灯火阑珊之中。
待到欧阳琉舒回到翰暄酒肆正欲小酌一番,瞥见角落里一袭青衣布衫的身影时,唇上掠起一抹笑意。他不紧不慢地来到对方面前,摇晃着坐下,随意从对方面前将酒樽取走,畅快地一饮而尽。
“你该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如果我说是呢?”对方神态安静淡泊,仿佛世间一切并不在他的眼中。
欧阳琉舒低头一笑,挥了挥手背,“你安心吧。你交代我帮你做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做到了。朝堂之上,不该说的话,她不会说。”
素衣男子无可奈何地一笑,“她最是学不会的……便是明哲保身。”
“但是她最重承诺,我已经让她许下了承诺。”欧阳琉舒狡黠地一笑,随即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才打算让她知道你还活着?”
“……我在等,等那一天到来。”
“如果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呢?”
“那不可能。那一日终究会来。”
数日之后,云澈下诏,命列侯就国,检举宗室公侯违法者。
各诸侯留滞帝都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帝都繁华;二来诸侯地域偏远无法进入政治中心,这么一去封邑,只怕连自己的前途都丢了。云澈的新政直指权贵,不少王侯公亲出入承风殿,向镇国公主诉苦,甚至于煽风点火,声称这两项新策就是为了对付镇国公主的夫家姚氏一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容少均呢!”镇国公主怒到不断拍打座椅。
丞相容少均入承风殿内,镇国公主差点没将面前的茶水泼到他的脸上。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是列侯就国!什么是检举宗室公亲法者!是不是要把我这个镇国公主也赶出宫去!”
“镇国公主息怒!想是有人来镇国公主面前胡说一通,使得镇国公主误解了陛下的诏令。”
“哦?那你给我说个清楚明白!容少均!你可是先帝委以重任的!做了丞相,可别连祖宗都忘了!”镇国公主拍着扶手,怒气难消。
“回镇国公主,首先说这列侯就国。帝都城内的诸侯太多,他们眷恋帝都繁华本来无可厚非,只是私下交从甚密,连成党派,推波助澜,对朝政产生了影响。陛下自然是得治理他们的,况且依照云顶王朝律令,他们也确是应该回去自己的封地。只怕是有人不愿回去,所以特意到公主面前扭曲了陛下的诏令吧。”
镇国公主这么一听,也确实在理,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那么检举宗室公亲呢?那不是明摆着对着我的女儿我的夫家来吗!”
“请听微臣道来。您有所不知,数月前,衡山王的一个儿子在帝都城中强抢民女,手段粗暴,令这民女自尽而亡,在帝都城内闹的沸沸扬扬。全帝都的百姓都看着陛下,陛下自然要下令检举宗室公亲。如若宁阳郡主与镇国驸马姚氏一族都奉公守法,根本无需对陛下的诏令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容少均说完,镇国公主便沉默了,良久掠起一抹冷笑,指着容少均的方向道:“容少均,有时候人爬的高了,就会忘记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