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一听,背脊坐直,“快快给朕呈上来!”
卢顺将书简送上,云澈迫不及待地翻开。这一次凌子悦的书简比以往要厚重的多,写了许多当地治理水患的情况以及出现的问题,仍旧与前几次的书简一样,绝口不提自己的在江北如何。
明朔在云澈身边,只见云澈将凌子悦的奏疏来回翻阅,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深思,随即又摊开书简提笔疾书。
直至深夜,云澈才将凌子悦的奏疏阖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你心中的凌子悦,是怎样一个人?”
明朔一愣,不明白云澈为何会突然这么问,难道是凌子悦的奏疏有什么问题?
“陛下,在明朔心中,凌大人是士子之中少有务实廉直之人,且胸怀宽厚,无门第之见,他与陛下最相似的一点便是认为英雄不问出处。”
“她最懂朕的心思,而朕却总觉得读不懂她。朕可以将她看的真切,却总是无法牢牢抓住她。”
明朔低下头,他很想问为什么陛下非要紧紧抓住凌子悦不可。在明朔心中的凌子悦,才华横溢却又对名利毫不计较,洒脱如飞。这样的人若是被紧紧抓住,如何恣意?
之后几日,洛太后数次派锦娘前来劝云澈多去长鸾宫看望云羽年。
“她不是在长鸾宫挺自得其乐的吗?”
“陛下,”锦娘叹了口气道,“奴婢听闻陛下想要推行官币,将铸币权收归朝廷,而镇国公主却并不同意。既然这样,陛下何不对皇后娘娘多加关怀?宁阳郡主如今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娘娘能否为陛下诞育子嗣,若是陛下能安抚宁阳郡主,何愁她不在镇国公主面前为陛下说话呢?”
“原来,朕还是要依靠女人啊。”云澈按了按太阳穴,自嘲地一笑。
锦娘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陛下,若是凌大人在此,陛下觉得凌大人会如何向陛下谏言呢?”
云澈别过头去,若是凌子悦在此,她会对他说,后宫的女人就是朝政。
一个“忍”字,代表的又岂是忍气吞声,更多的是蛰伏。
蛰伏在阴影之下,蛰伏在自尊之下。
云澈的每一项政策都是利国利民加强政权,容不得镇国公主独断专横。他深知宁阳郡主对镇国公主的影响力,而宁阳郡主最在意的便是女儿云羽年。
“摆驾长鸾宫。”云澈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
锦娘与卢顺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云澈来到长鸾宫,一如他所料,云羽年背对着他坐于案边。身旁的宫女小声告知她:“娘娘,陛下来了。”
“来了又如何?”云羽年无所谓地一笑,对她而言云澈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夫君,他们不需要情谊深长,他的忽视恰恰正是她的宁静。
云澈扬了扬手腕,示意所有宫人都退下,他来到云羽年的身后,居高临下恰好能将她手中的书简看个清楚。
“没想到堂堂皇后,竟然会喜欢看民间的诗集。”
云羽年没有放下书简向他行礼,只是淡然道:“民间诗集虽然不如那些文人墨客所著,少了几分精致的言辞,但胜在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你是在暗指朕对你不够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吗?”云澈笑问,他的眉眼有着深刻的轮廓,无论是谁看了都难以忘记。但这样的深刻,从来不是为云羽年而存在。
“臣妾只要陛下情真意切的尊重。”云羽年直视云澈的双眼。
云澈缓缓低下头来,他在思索,略微蹙起的眉头又像是在自省。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唇角的凹陷流露出些许深意。
“是朕错了。往日朕只看见你的家世还有你不可一世的母亲。现在看来,你确实是最适合朕的皇后。”
云羽年莞尔一笑,“既然陛下为君臣妾为后,你我和谐才的长久。陛下今夜就宿在长鸾宫吧。”
云澈点头一笑,“长夜漫漫,你我可以促膝长谈。”
翌日,宫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向对皇后极为冷淡的陛下终于夜宿长鸾宫,到了清晨上朝时,也是皇后娘娘亲自为陛下整理衣衫。两人琴瑟和谐,十分恩爱。
宁阳郡主得知这个消息时,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准备了极为厚重的礼品,前往洛太后处拜望。
离去时,她向锦娘感叹道:“唉,只盼着陛下对云羽年的爱宠可不要又是昙花一现啊!”
“那就要看郡主您了。”锦娘高深莫测道。
“锦娘,你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言。”
“陛下是否宠爱皇后,就要看宁阳郡主是陛下的助力,还是陛下的阻力了。”
话已至此,宁阳郡主终于明白了。她必须要帮着云澈,让这位年轻的君王知道自己是站在他这边的。镇国公主毕竟年老,总有一日驾鹤西去,那时候自己没了靠山,此时自己给云澈的不快,只怕那时候他要变本加厉地归还,到时候苦的还不是云羽年。
“锦娘,谢谢你了,以后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言。”宁阳郡主将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来,按入锦娘手中。
锦娘笑着接下来,但是回到太后宫中,却将这玉镯交给了洛太后。
“锦娘,你就留着吧。哀家的身边只有你是真心办事的了,这次若是真帮陛下劝住了宁阳郡主,陛下在朝堂之上也能省心许多。只是对云羽年,陛下终究是要用些心思的。”
“太后放心,奴婢若见着陛下,自然会将太后的意思传达。”
又是一月有余,凌子悦终于在奏疏中提及江北水患已经被控制住,自己也将不日返回帝都。
云澈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唇角勾起,唤来明朔道:“ 明朔你将凌大人的奏疏念与朕听。”
明朔小心翼翼捧过书简,上面只有一行字而已,:“陛下,凌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月内将回到帝都向陛下述职。”
云澈的唇上缓缓绽开一抹笑容,“是该回来了。”
明朔低下头,回忆起当日在德翎驸马府中云澈对待凌子悦的亲密,再加上此刻的对他的思念,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但就算他的想法是真的又如何?
凌子悦永远都是凌子悦。没有凌子悦,陛下也许永远不会看到他明朔力挫戎狄的志向。
云澈的心情变好,不仅仅是卢顺与明朔能感受到,就连朝堂之上的群臣也觉得那紧绷的气氛有所松弛。
接连着几日,明朔都随着云澈立于云顶宫的高阁之上遥望宫门。明朔知道云澈在期待着凌子悦,只是从江北回到帝都又岂是区区数日就足够的。
而云澈却能在高阁之上一待便是一整个下午,就连卢顺也不得不劝道,“陛下,凌大人若是回来,城门守军自会来向陛下禀报。况且凌大人就算回到帝都,也必得先回去凌府梳洗,一路舟车劳顿,又怎会蓬头垢面地来见陛下呢?”
但云澈却充耳不闻,傍晚将至,云澈这才挪动自己的脚步。
“明朔,你知道吗,朕……第一次站在云顶宫的高阁上眺望宫门,是因为朕的堂姐凝瑶郡主远嫁戎狄。她泪眼婆娑,在戎狄不堪受辱,心力憔悴而去。得知凝瑶郡主过世的消息,先皇长久不的言语。而第一个对朕说终有一日我云顶王朝的女子不再因为国弱而远嫁戎狄垂泪他乡便是凌子悦。”
明朔随着云澈的目光远望,隐约明白了什么。
风阵阵吹起,云澈回身,“走吧,起风了。”
第二日早朝,云澈正在与朝臣商议如何将铸币权上收朝廷,对于流通中的钱币如何处理等。这一切原本受到镇国公主的质疑,由于宁阳郡主从中游说,告知太后这些政策并未动摇国之根本,乃是加强皇权与民生息的富国强军之策,如果反对天下文人必然著书说镇国公主刚愎跋扈,镇国公主才勉强点头。
当卢顺将云澈的诏令念完,便听得内侍禀报紫金大夫凌子悦正在殿外候旨觐见。
云澈那一刻睁大了双眼,思念奔腾而出,难以收拾。他强忍住起身的欲望,沉声道:“传——”
“传紫金大夫凌子悦!”
凌子悦身着朝服,衣衫整齐,想必回到帝都之后为了面见云澈已经回府梳洗过了。她如同往日一般,微垂着额头,行至殿内,行君臣跪拜之礼,朗声道:“臣凌子悦拜见陛下!”
“平身。”云澈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他的肩膀却在轻颤。
凌子悦轻减了许多,封为紫金大夫之后所制的朝服如今竟然宽出了许多,整个人就似要被风吹走一般。
“微臣此去江北十二县督治水患,历时两个月,如今水患已得以控制,朝廷的赈灾银两亦用于巩固堤坝疏通河道以及百姓生计,臣已将这两月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想论于奏疏,请陛下过目。”
凌子悦的奏疏足足有五捆书简,云澈高声道:“凌大夫辛苦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为陛下分忧,微臣不觉辛苦。”
凌子悦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云澈顿在了原处。
不仅仅是因为凌子悦完全消受下去的脸颊甚至于深陷的眼窝,更是因为她竟然蓄须了。
云澈知道她是女子,她唇上的两撇胡须只怕是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毛发贴上,令她多了几分舟车劳顿的辛苦憔悴,更多的是成熟的文人气质。
凌子悦不动声色,但被云澈这么盯着,终究是挂不住了,抿了抿嘴唇,那一刻云澈差点被自己呛住,只能以咳嗽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