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低头不语,待到宁阳郡主离去后,洛皇后便将挑选宫婢的事情交给了她。
“你陪在澈儿身边多年,对他的了解只怕还超过我这个母亲。他喜欢怎样的女子,锦娘你可是心中有数?”洛皇后问道。
“回娘娘,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志气高远,只怕并非寻常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若是强行将哪个女子塞进他的怀里,只怕他不但不会接受,还会怒意难消……”锦娘为难道。
“这也是啊……”洛皇后自然也是知道儿子脾性的人,“只是宁阳郡主这么说了,我怎好驳了她的意思?况且澈儿年纪也差不多了,是该让他通一通人情了。”
“是。”锦娘只得同意。
几日之后便是镇国公主的寿诞,承延帝本欲好好庆贺一般,但成郡王已去,镇国公主如何安乐,只道准备寻常家宴,不欲大肆庆贺了。
承延帝知道镇国公主心中苦闷,便随了她的意愿。
各地诸侯王公自然也派了使臣向太后道贺,一时之间帝都城热闹沸腾了起来。
而道贺的使者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现任成郡王的胞妹,郡主云盈。云盈怎么样也是镇国公主的亲孙女,见到她也是弥补了镇国公主心中的遗憾。
“盈儿来,坐到祖母身边来。”镇国公主极为宠爱她,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此女正值妙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眼波脉脉,玉音婉转如同细流如耳,聪慧巧舌,惹得镇国公主笑声不断。
谈笑间,便听得宫人来报,太子前来向镇国公主请安。
镇国公主期盼地伸长了脖颈,“哦!是澈儿来了!快快进来!”
只见一英挺少年信步而来,剑眉入鬓,不浓不淡,就连那眉尾扬起的高度都恰到好处。他早已经褪去当年酷似母亲的柔美之貌,一双朗目风姿隽爽,唇上那一抹浅笑仿佛对一切了然于胸怀。背脊挺拔,宛若出鞘之利刃,虽寒光未现,却能感其锋芒。
云盈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就连云澈向太后行礼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见。
“澈儿,这边这位是成郡王云缅的胞妹,云盈。她的年纪与你相当,又很有学问。这一次我的寿辰,这孩子不远千里成郡来到帝都,令我很是感动啊!”
云澈看向云盈的方向,果见一绰约少女正看着自己。云澈向她略微一笑道:“盈妹妹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既然来了,便在宫中多住几日。帝都风景虽不如成郡柔美,却有另一番风情。”
“谢太子。”云盈低下头来,无人看见她两颊绯红。她曾无数次想象太子的模样,可是当她见到云澈时,才发觉她一切的想象都是如此浅薄。
她见过太多公侯子弟,他们都过于浮躁,而她却在云澈的眼中隐隐看见了蛰伏与沉敛入怀的雄心。
只是直到云澈离开承风殿,都未再多看她一眼。
但云盈却牢牢记住了这位备受承延帝期许的太子。她云盈自幼受到父亲宠爱,无论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今日在这帝宫之中,她明白这世上有一个人她必得费尽心机。
云澈由于冷落云羽年的原因,被洛皇后责令其一个月内不许前往上林苑。这可憋坏了云澈,他只得与凌子悦在沙盘之比试调兵遣将。
沙盘简略地仿制了北疆二十四郡的地形,九重山以及戎狄王庭皆可见。
云澈用兵灵活,阵法亦不拘泥于形式,而凌子悦则依托地形,攻守兼备。
一时之间两人不分轩轾,云澈平常耐性不佳,此次却蛰伏静待机会,最后以四路军队击溃了凌子悦。
“殿下,云盈郡主来了,邀殿下前去帝都城内游玩。”锦娘在云澈兴致勃勃的时候打断了他。
“让她等等,子悦,我们继续!”云澈拍了拍手,使唤宫人们将沙盘中的铜马与铜雕置于原处。
凌子悦双手撑着沙盘的边缘,望向殿门外,见一妙丽女子立于日光之下,肤白胜雪,朱唇轻点。
“子悦,你看什么呢!”云澈见凌子悦分心,自然不满。
“殿下怎么舍得如此妙人在门外等候呢?”
凌子悦说完,云澈便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见一袭水色长裙的云盈。
“是盈妹妹啊。”云澈这才注意到了她。
云盈自小便懂得欲拒还迎之道,遂行了个礼道:“今日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娘娘道殿下也曾觉得这宫中憋闷想要出去散散心,故云盈前来诚邀太子共游帝都,以解聊闷。只是太子似乎早已与人有约,是云盈打扰了太子的兴致。”
云澈这会儿反倒有些内疚了,他并不擅长安慰女人。
他身旁的凌子悦倒是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也憋闷了许久,有些想念馆巷中的糖闷栗子了!近日又是镇国公主寿辰,不定街上还有许多艺人……”
云澈被凌子悦雀跃的样子逗笑了,习惯性伸手在她的鼻尖上捏了捏。
“你个吃货!我宫里的莲蓉糕都叫你给吃没了,你还在惦记糖闷栗子!”
云盈被云澈脸上的笑容所迷惑。
即便是自己母后面前,云澈也不曾笑得如此爽朗,仿佛有无数鸟儿在耳边振翅欲飞。
“好吧,盈妹妹,既然母后都允了,我们就出宫去逛逛吧。”
云澈的回答令云盈心中喜极,脸上却平静地一笑。
“不过……”凌子悦抱着胳膊来到云盈面前,“盈郡主若穿成这样,只怕只能待在马车里了!”
云盈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容貌清朗,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怡人风度,能在堂堂太子面前如此随性,此人必然是太子的侍读云恒候的庶子凌子悦。
“那不知子悦有何打算?”云盈笑道。
“没想到郡主竟然猜出我是谁了。”凌子悦觉着云盈的身形与自己倒是十分相似,便叫锦娘为云盈借来一套简单的衣衫,去了裙摆到多了几分民间女子的亲和。
凌子悦笑着摸了摸下巴,“甚好,殿下觉得呢?”
“轻便了许多,若是原先的穿着,王公小姐出游必得大批侍从相随,实在是败兴。”云澈拽了凌子悦的手腕,迫不及待道,“走了!子悦!”
凌子悦却彬彬有礼道:“郡主请。”
三人乘了马车离开宫门,只带了四名禁卫乔装成家丁的样子跟随。
帝都市集果如凌子悦所料,热闹非凡。
街头杂耍挤满了人,就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
云盈倒是对一些小玩意儿很感兴趣,她摆弄了不少个小巧饰物,却始终不曾买下一个。无论吃穿用度,云盈所用都是上品,这些小物件虽然新奇,却难登大雅之堂。
再一转头,便看见云澈与凌子悦蹲在一个小摊前,看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捏糖人。云盈本以为云澈少年老成,几日与承延帝对答都从善如流内敛深沉,此时却一副孩子气的表情,眼中充满期待。
“这个是我的!”凌子悦伸手拿走了老人捏出来的一个将军模样的糖人,云澈明明是喜欢的,却没有与她争。
云盈侧身对一旁的侍卫道,“你家主人与他的侍读感情倒是相当和睦,令人羡慕啊!”
“太子与凌子悦同窗十年,感情自然深厚。”
云盈心中暗道,即使如此,他日云澈若即位称帝,这位云恒候家的庶子只怕不得封侯也必是天子近臣,须得留意。
“阿盈!我们去酒肆里尝些酒菜如何?”凌子悦举着糖人朝云盈挥了挥手。
“甚好!”云盈迎了上去,谁知道凌子悦竟然将那个糖人递到了她的面前。
“阿盈,这个糖人送给你,喜欢吗?”
云盈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若是平常她决计不会接过这糖人,但是盛意拳拳的是凌子悦,她噙起笑意,手指还未触上,凌子悦身旁的云澈却低下头来,一口将那糖人咬掉了半截。
凌子悦愣了愣,云澈一边嚼着一边还不忘坏笑。
“你做甚么呢!”凌子悦怒道。
云澈却朝着亨咸酒肆的方向行去,明摆着就是作弄她。
云盈劝慰道,“子悦,没关系的,吃了就吃了吧!”
凌子悦抱歉地一笑,“阿盈你别介意,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般霸道。”
云盈却隐隐觉得,云澈并不是在同凌子悦争,而是在与自己争。
亨咸酒肆最有名的酒菜便是咸水鸭与糯米粉藕。
三人倚窗而坐,正好能看见楼下的杂耍,好不精彩。四名侍卫则坐在不远处,时刻关注着周围来往人流。
凌子悦撑着脑袋,看着那卖艺的少女将陶碗一个一个从脚下踢到头顶。
云盈半开玩笑道,“我当子悦你看什么入迷呢,原来是那卖艺的女子模样讨巧啊!”
“她没有你漂亮。”凌子悦此话虽然说的直白,却令云盈欣喜不已。
“那是你不知道更漂亮的女子!”云澈执起茶碗小酌了一口。
谁知道凌子悦却将那茶碗拿了回来,“你又拿我的碗。”
云澈却只是无所谓地一笑,“这碗都长的一样,我怎么分得出来?”
“公子你还没说到底怎样的女子让你难以忘怀呢!”云盈始终惦记着云澈的那一句话。
谁知道凌子悦却闷笑起来,“我知道,是云羽年!”
云澈的脸色变了,用力地捏住凌子悦的鼻子,直到她的脸都皱了起来,“别跟我提云羽年,再跟我提她我就真跟你急!”
云盈自然是听说过“羽化璃阳”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云澈这块河中的琉璃必然得有云羽年这只仙鸟送入云中才能化为太阳。但是云盈却没想到云澈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中意云羽年,聪明如她自然明白这场娃娃亲只怕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单纯。
三人回到宫中,已经是黄昏了。
凌子悦吃了半斤糖闷栗子有些胀气,连晚膳都省下了。
锦娘见他们这样子不由得哭笑不得,去太医那里开了些消食的药丸给凌子悦。
云澈直接跟着去了凌子悦寝居,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用力将药丸咽下的模样不觉好笑。
锦娘烫了一壶暖酒,云澈闻着酒香笑道:“母后不喜我多饮酒,今日锦娘反倒烫了酒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德翎驸马自家酿的酒,送来与殿下尝尝。本来晚膳就将这酒暖好了,谁知道子悦都吃到积食了。只是这酒凉了再暖就失了味道,殿下就趁着还温热啜饮少许。”
“啊,是姐夫酿的酒自然要好好品尝!子悦,你也尝尝!”云澈轻轻嗅了嗅,“啊,真是香醇啊!”
“诶,凌子悦不能饮。她刚吃了药,若是饮酒会烧得内府难受。”
“哈哈,子悦,谁要你吃那么多糖闷栗子,这下子姐夫酿的酒都没有口福了!”
德翎驸马的本名为萧凝,乃是先帝丞相之子,他与德翎公主成亲三年之后,公主便因为难产离去了。德翎驸马不喜政事,唯独爱好音律,按道理风雅之人必然多情,可公主去世多年,他也未曾续弦,可谓痴情之人。萧宁是帝都中难得的美男子,不少达官显贵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他不厌其烦于是直接搬到帝都城郊,闭门谢客了。
凌子悦推着云澈的背脊,将他推出门去,“去去去!回去你自己的寝殿慢慢喝!”
云澈偏偏不走,还得意洋洋地饮了两杯入喉。
夜里,云澈卧于踏上,只觉得喉头干哑,浑身发热,翻来覆去不得入眠。
侧过身来,云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去年从冬宫温汤回来之后,他就再未曾与凌子悦同塌而眠过了。坐起身来,他心中空虚,鼻间仿佛还留有凌子悦的气息,耳边似乎是她浅浅的呼吸,闭上眼便是她熟睡时低垂的眼帘。
“子悦……”
云澈扯了扯衣襟,直想将被子都掀开。
越是燥热,他便越有冲动,想要将凌子悦挤入怀中,死死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