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爷并没有去找小儿子的晦气,因为已经不把小儿子当成儿子看待了。只是因为小儿子没了一娘一,不好将他逐出家门;否则他会让八姨一娘一带着她的崽子一起滚蛋。
“真有诅咒吗?”他成夜的不睡觉,坐在书房里沉沉的思索:“按照科学的观点来看,父亲的话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父亲并不是一胡一言乱语的人————真有诅咒吗?”
马老爷因为一直富有,所以从来没打过家中宝贝的主意;可是此刻他心中活动了,不是为了钱,纯粹只是好奇。但对于玄而又玄之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他亲自进入山内藏宝库,他是绝不肯、也不敢的。
马老爷摸一着自己光一溜一溜的下巴,想天想地,想到最后,想出了一声冷笑。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天津,马英豪裹一着半新不旧的军大衣坐在密室里,对着他斑斓缤纷的新宠物也在冷笑。密室中冷腥的海水气味越发凝重了,来自南太平洋的海蛇在水中扭绞成了一一团一。
两小时后,他接到了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电话那边的说话人是马宅管家,语气疲惫而又茫然,让大少爷明天早早回家,因为老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晚辈们宣布。
马英豪一一团一和气的答应了,然后放下电话,开始出神。
马英豪凌晨出发,在中午之前就到了北京。他进入马老爷的客厅时,下面的四个弟弟妹妹都已经到场了。对着马老爷一点头,他不冷不热的唤道:“爸爸。”
马老爷端坐在沙发上,脸上似笑非笑,笼罩着一层不甚一温一暖的假春风:“英豪。”
然后两人再无其它话可说,马英豪在角落里的沙发椅上坐下了,顺便不动声色的环顾了旁人面貌。赛维和胜伊照例是并肩落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马天娇坐在侧面的短沙发上,专心致志的低头去望自己的漆皮鞋尖;马俊杰弯着腰,几乎就是委顿在了大沙发里,看起来是特别的幼小。门外忽然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音,浓妆艳抹的五姨太走了进来,表情有些怯,而马天娇立刻就向她招了手:“一娘一,你怎么才到呀?”
五姨太试试探探的笑了:“我刚回来嘛,到你七姨一娘一院里说话去了。”
然后她走到马老爷身边坐下,很殷勤的从烟筒里一抽一出一根香烟,自己先叼在嘴上点燃了,深吸一口之后送到了马老爷面前。马老爷抿着薄嘴唇,老而俏皮的莞尔一笑。一手接过香烟,另一只手摸一着脸,马老爷心事重重,同时感觉自己皮肤挺好。
未等他自恋完毕,门外人影一现,却是大太太佩华。佩华算是这家里的黑人,常年不见天日的,此刻不施脂粉,打扮得不显山不露水。她进门时,因为毕竟身份还在,所以孩子们无论情不情愿,都要喊她一声一妈一,只有马英豪不言不动。佩华低着头,微微的笑了笑,没答出什么,搭讪着也在角落坐下了。
厅内众人表面上虽然自然,其实内心七上八下,都是临时被马老爷召集来的。马家素来是独一裁统治,从来没开过家族会议。而与会成员一会儿增加一个,到底都有谁,也是令人难以预料。
马老爷知道所有人都在一胡一思乱想,所以慢慢的吸烟,由着大家想,等人们把心全想乱了,他才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开口说道:“人到齐了,我们是一家人,当然不必讲虚套,现在,我也就直入主题了。”
听闻此言,孩子们面面相觑,心里登时有了计较————家里有分量的人,可不都是到齐了?除了儿女们不提,佩华既然没有被休,名义上就还是马家的正房夫人;五姨太虽然是个姨太太,但是生了四小姐,是孩子的一娘一,当然也不同于一般姨一娘一。
马老爷扯着单调干燥的公鸭嗓,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本来,今天到场的人,还该有赛维胜伊的一娘一,和俊杰的一娘一。但是人各有命,她们先走一步,错过了啊!”
用手掌抹平了长袍上的皱纹,他慢悠悠的继续说话:“我离家几个月,回来之后,听到许多流言。与其让旁人胡说八道,不如我来戳破这一层纸,也免得你们装神弄鬼,做出种种不堪的举动,败我家风,损我名誉。”
话说到这里,房内各人的神情就开始千变万化了,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面部肌肉都在勉强绷紧,是个遮遮掩掩的紧张样子。
马老爷手不闲着,一下一下的摸一着自己的大一腿,眼皮也垂下去,不肯正视儿女妻妾们的眼睛:“我们马家,是有一点秘密。上一辈曾经在关外谋过生活,机缘巧合,就弄到了一批财宝。财宝是什么?不好说,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听你们的爷爷讲,无非也就是些古董金玉之类,值钱一定是值钱的,但也仅仅只是值钱而已。”
轻轻一拍自己的大一腿,他把搭在腿上的袍襟抹了个溜平:“为什么我对这一批宝贝是从来不提也不动?因为我不缺钱,我不靠着祖宗吃饭!我想把上一辈的遗产存住了,将来留给你们这帮没出息的混蛋,免得你们有朝一日吃不上饭,会流落街头挨饿受冻!”
两道平淡眉毛跳了几跳,马老爷西洋化的一耸肩膀:“可是,似乎你们并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也好,我索一性一开诚布公,迟早都是你们的,我又何必多做隐瞒,还惹得你们猜忌怀恨?”
然后他一挺身站起来了,对着客厅大门一挥袖子:“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花园!”
马老爷拎着一根手杖打前锋,儿女妻妾紧随其后,因为全是心怀鬼胎,所以一路走得目不斜视,互相连眼神都不肯一交一汇。及至到了花园河边,众人举目远眺,却是一起傻了眼————对岸山上的凉亭,不知何时竟然被拆了顶,四周的雕镂槅子也全没了,原本很一精一致的一处凉亭,如今就只剩了四根柱子,以及中间一张固定不动的石桌。
马天娇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被五姨一娘一狠狠拽了一把。一行人分乘三只小船,三摇两摇到了对岸山上。这回走到亭子近处,只见四周脚印凌一乱,正是施工不久的迹象。另有一架梯子倒在地上,不知是丢弃不用,还是忘记带走。
马老爷迈步进了亭子。背过双手挺一直腰身,他在寒凉的空气中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用手杖一敲亭子地面:“我们家的宝藏,就在我的脚下!”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马老爷又道:“胜伊,把梯子扶起来。”
胜伊答应一声,与赛维合力扶起梯子。马老爷不再多说,将手杖往地上一扔,紧接着亲自动手,把梯子搭到了亭柱上。一撩袍子登上一步,他因为瘦,登高上远的时候反倒占了便宜。十分轻灵的爬到了顶,他把右手探进了柱子里。
赛维和胜伊在下面给他扶着梯子,见了他的举动,登时一怔,赛维抬手敲了敲柱子,声音沉闷,却又不像中空。而上面的马老爷只把右手向下伸了一尺,歪着脑袋翻着白眼,用力做了个上扳的动作。众人只听脚下“咯噔”一声,而马老爷明显的松了口气,自己点了点头,似乎也是出于意外。
下了梯子换位置,他从余下三根柱子顶端伸进手,或推或扳。原来柱子上半截才是空的,里面有套机关。机关一被触一动,水泥铺就的地面下方,就有声音作响。最后马老爷下了梯子,对着中央石桌审视良久,末了开口说道:“来人,把它搬开。”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原来石桌并不是一精一雕细刻的产物,看起来就是一块颇有意趣的大顽石,只是上方磨出了镜子一般的桌面,想要推动这么一块大石,非得力士不可。
马老爷并不是糊涂虫,他让人搬,自然就有道理。所以孩子们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一言不发的一起上阵,连马俊杰都出了手。一大群人咬牙切齿去推大石,最后只听“咕咚”一声,竟然真把大石推倒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寂静。因为先前石桌所占之处暴露出来,竟是一处黑一洞一洞的入口。
马老爷捡起手杖,好整以暇的走了过来。十分好奇的弯腰对着洞一口看了又看,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开眼。洞一口四四方方,在半人来深的地方凿出斜坡,一路向下。斜坡尽头的风光,自然是看不到;就连斜坡本身的情形,除非亲自下去,否则也是不得而知。马老爷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千叮万嘱,当即意犹未尽的直起了身。
后退一步伸出手杖,他指着洞一口说道:“我还不老,你们也没有大到可以自立门户,所以里面的东西,在分家之前,不许你们随意取用。可是,我做爸爸的,也没有让儿女看到好东西干着急的道理,所以从今开始,每年我允许一房派一个人下去,拿一样宝贝上来。”
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四周面孔,马老爷轻声问道:“谁想第一个下去,现在就可以了。”
赛维和胜伊盯着洞一口,心里急得快要伸出手,真想入洞看个究竟;但是他们很懂“槍打出头鸟”的道理,尤其是在自家,万万不能盲目出头。况且宝贝能不能碰,还是一件未解的疑案。
马俊杰也直了眼睛,恨恨的瞪着洞一口,同时又感觉可笑————自己的一娘一,死得可笑。
佩华站在一旁,偷眼观察着马英豪的脸色。
马英豪不动声色,想下去,但是不敢下去。
五姨一娘一用皮鞋的细高跟轻轻磕着地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是个欲言又止的样子。而马天娇沉吟片刻,忽然用轻快的声音说道:“大哥年纪最大,大哥第一个下去吧!”
马英豪摆了摆手:“我是有职业有进项的人,经济上很宽松,不急。”
马天娇又转向了赛维:“二姐三哥呢?大哥不下去,你们下去呀!”
赛维摇了摇头:“我们两个都怕黑,不敢下。”
马天娇犹犹豫豫的又看旁人,不料佩华忽然开了口:“如果我也有资格的话,我想第一个下去。”
马英豪飞快的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马天娇则是着了急,没想到还真有不客气的。而佩华接收到了马英豪的暗示,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要不然……还是请五姨太第一个下去吧。”
五姨太心乱如麻的对着佩华一笑,又抬头去看马老爷。马老爷依旧刮着满脸的假春风,显然是没意见。
“我下去?”五姨太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们都不下,那我就做第一人。宝贝什么的倒是其次……”她讪讪的笑:“我是想见见老太爷的大手笔……”
她含羞带笑的,跃跃欲试的就要往洞一口走。而马天娇见她穿着一双高跟皮鞋,走平地都是风摆荷叶似的不稳定,又觉得一娘一平时笨手笨脚,就一扯她的袖子:“还是我下去吧,我比你伶俐呢!”
母女两个是一家,谁下去都是一样。于是五姨一娘一停了脚步,抱愧似的一边点头一边笑,心想你们尽管装模作样去吧,我们一娘一儿俩可是要发点小财了!
马天娇穿着一双平底皮鞋,行动起来十分利落。洞一口狭小,也非得她那种苗条的身材才出入灵活。一大步跳进半人来深的小一洞里,她也不听五姨太的嘱咐,弓腰缩背的佝偻了,径自踏上了向下的斜坡。地上的人只听她叫了一声:“真黑啊!”
马老爷弯下了腰,大声说道:“天娇,如果感觉气闷了,就马上往回返!”
马天娇没理会。
直过了十多分钟,地下忽然传出一声金石撞击之响。赛维站得略近,就见马天娇捧着个破鼎钻出来了。直起腰露出头,她辫发散乱,面色苍白,但是笑嘻嘻的,将手中破鼎往地面上一放,口中说道:“我可没敢往里走,太黑了,比夜还黑。”
马老爷脸上没有笑模样,并且后退了一大步:“里面是什么样子?”
马天娇拉住五姨太的手,连滚带爬的上了地面:“爸爸,我看不清,反正随手摸一到一样东西,就赶紧出来了。”
然后她笑吟吟的把小锅似的鼎抱在了怀里:“爸爸,你不来瞧瞧?说好了,它可归我喽!”
马老爷远远一望,就见那鼎铜锈斑斓,像个大铜疙瘩似的,凭着自己的学问,万万看不出价值。忽然又想起了父亲的叮嘱,他下意识的连连摇头:“不必,我也不大会看。明天你和你一娘一去找个懂行的人鉴定鉴定吧,看它是不是件真正古物。”
五姨太和马天娇虽然没有大见识,但也知道古董的珍贵。五姨太像抱孩子似的抱着鼎,虽然感觉沉重之极,但是舍不得松手。马天娇又伸手托了它的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丝毫不觉疲劳。
余下众人竭尽全力,把石桌扶起来推回原位。马老爷也上了梯子,在四根柱子里面动了机关。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方,他见四个孩子加上佩华,全在偷眼窥视马天娇母女,一个个神情复杂一陰一沉,绝非羡慕颜色。
最后把目光转向五姨太和马天娇,马老爷不动声色的想:“我当我家里全是狐狸,没想到还真有两个傻子。”
五姨太和马天娇母女两个捧着铜鼎,一路力大无穷的往花园外走。其余众人远远的跟在后方,心怀鬼胎,统一的不肯靠近她们。她们也不在乎,仰着白脸喜笑颜开,两口白牙在外面晾了一路。
及至出了花园,她们开始嘻嘻的笑出了声,腿脚可是很有劲,轮流抱着大铜疙瘩前进,步伐一致的越走越快,谁也不等了,一溜烟的就没了影。马老爷也不吭声,走着走着忽然拐了弯,直奔宅子前头自己的洋楼。马俊杰察觉出马英豪在看自己,故作不知,撒腿就跑。赛维则是暗暗一扯胜伊的袖子,然后回头笑道:“大哥,我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下次开眼就得等明年了。现在我们心满意足,要回院里去了。你什么时候回天津?要是没事的话,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得了。”
马英豪皮笑肉不笑:“天津事多,我一抽一不开身。”
赛维又道:“过几天我们要是有钱有闲了,兴许还去天津叨扰你呢。”然后她对着佩华也挥了挥手:“我和胜伊真走了,回头见。”
赛维和胜伊回了院里,向刘平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今日见闻。三人合计一番,也没得出结果。如此过了一夜,翌日清晨,胜伊出门去找朋友玩,不料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五姨太母女。
两人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张脸是异常的白,仿佛是彻夜未眠,失了血色。她们自己也有所意识,为了补救,故意抹了一层鲜红的胭脂,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待烧的纸人。见了胜伊,两人一起微笑招呼,笑得很大,嘴角失控似的往两边咧。胜伊吓了一跳,问道:“五姨一娘一,四妹,你们起大早干什么去?”
马天娇呵呵笑道:“找个明白人,帮我们看看昨天运上来的古董呀!”
胜伊停了脚步,给她们让路:“哦,那请先走吧。”
母女二人不再言语,笑模笑样的走了。
当天下午,胜伊回了来,无巧不成书,又遇到了五姨太母女。两人还穿着早上那一身鲜艳服装,脸上的胭脂粉有点褪色,显出苍白的皮肤本质。胜伊停了脚步,含笑问道:“五姨一娘一,四妹,找明白人看过古董了吗?”
母女二人依然一脸欢畅,面对胜伊的提问,却是没有答复,笑微微的自顾自走过去了。
胜伊莫名其妙进了院子,对赛维和刘平说道:“我看老四和她一娘一快要美疯了。”
赛维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开口答道:“刚才我和刘平在外面,也见了她们一次。”
然后她抬眼望向胜伊,犹豫着问道:“你说,诅咒什么的……难道真存在吗?”
胜伊立刻转向刘平:“真存在吗?”
刘平靠着桌沿半站半坐,笑眯眯的不言语。赛维则是做了个深呼吸:“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真存在。”
刘平点了点头:“等着瞧吧。”
随即他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诅咒而已,不犯它的忌讳不就得了?”
刘平的话说得轻飘飘,和没说也差不多。赛维和胜伊怀揣着一颗蠢一蠢一欲一动的惊恐心灵,数着钟点熬过一夜。他们姐弟二人的特点,就是吃得少睡得少,深夜闭眼,天亮即醒。胜伊还是偎在刘平身边,因为贪恋着热被窝,所以一时还不肯起。打着哈欠伸直了腿,他不慎蹬上了刘平的赤脚。刘平没有反应,他心里却是一别扭,因为刘平毕竟是个男人。
要是女人,他就不别扭了,问题是又没有正经女人肯和他睡觉。
赛维是孤家寡人,早早的披着衣裳下床洗漱。然而未等她涂匀脸上的香粉,遥远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尖一叫,吓得她一粉扑拍到了眼睛上。扔了粉扑猛然起身,她绷紧的神经忽然有了断裂的趋势,使一性一子似的做狮子吼:“大清早的,谁在外面鬼叫?吓死人不偿命吗?”
然后她气冲冲的转身出门,想要探个究竟。结果刚一出院门,迎面就见一个小丫头踉跄奔来,正是五姨太院里的人。看到二小姐气势汹汹的站在路上,小丫头当场哭叫道:“二小姐救命啊!死人啦,发疯啦!全白啦!”
赛维脸色一变,当即拔腿跑向了五姨太的小院。
五姨太的院子,格局比较类似四合院,两间厢房,是五姨太和四小姐的卧室。此刻院内站了几个面无人色的老一妈一子,另有几个小丫头瑟瑟发一抖的抱作一一团一。见赛维来了,一个略镇定些的老一妈一子哆嗦着说道:“二小姐,了不得。我们四小姐夜里死了!”
赛维正要往马天娇所居的卧室里走,可是刚迈了一步,她又迟疑着停顿了。她对于一切歪门邪道都不了解,宁愿把诅咒解释成某种传染病。可如果真是传染病的话,她此刻便应该立刻逃跑。隔着玻璃窗向房内望去,她看到床帐半掩,上面果然直一挺一挺的躺着马天娇。忽然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她骇然问道:“四妹怎么变了样子?”
一个小丫头锐声哭叫道:“四小姐昨晚说今天要出门,让我早早进房叫她起床。可我刚才一进屋子,就见四小姐躺在床上笑,不但脸皮煞白的,头发眉毛也白了……我叫她,她不应;我去推她,她、她已经冷硬了……”
赛维回头又问:“五姨一娘一呢?”
一个老一妈一子颤巍巍的指向后方厢房:“五姨太还活着……可是不认人了。”
赛维六神无主,心想自己可不往烂泥里走,便打算找出借口撤退,不料她刚一转身,只听身后的玻璃窗子“哐”的一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回头一瞧,登时汗毛竖一起————丫头口中已经冷硬了的马天娇,此刻竟是直一挺一挺的贴在玻璃窗后,披散开来的白发之中显出面容,她还在笑!
隔着窗子和院内众人对峙了一瞬,她侧了身,是个要出门的光景。院内骤然爆发出一波惨嚎,随即在赛维的带领下,老一妈一子小丫头甩开大步,争先恐后的全冲出了院门。哪知还没跑出十米远,前方有人快步走来,正是刚刚接到消息的马老爷。赛维张着嘴,还要向父亲汇报情况,不料马老爷停了脚步定睛一瞧,随即握刀似的握紧手杖,一转身也跑了,且跑且喊:“来人哪!”
赛维听他把嗓子都喊破了,心中诧异,忍不住回头又瞧一眼,只见在人后不远处,马天娇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居然走得很快。深吸一口寒冷空气,她张大嘴巴,发出了比马老爷还要雄浑的声音:“来人哪!”
话音落下,刘平和胜伊全来了。刘平一边跑一边一揉一眼睛,胜伊满头翘着乱发。对着前方一大队狂飙的人马愣了一瞬,刘平随即看清了后方独行的马天娇。
拨一开人群挤到马天娇面前,他没言语,脚下直接使了个绊子,让马天娇当场摔了个仰面朝天。
众人以为他是个傻大胆,尤其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对待邪祟。而刘平蹲下又试了试马天娇的鼻息,见是真没气了,就回头大声说道:“别怕,不是诈一尸一。”
赛维带着哭腔嚷道:“她还会动呢!”
刘平答道:“她只是没死透,现在好了,彻底死了。”
赛维远远站着,继续高声叫道:“真死了吗?不会再诈一尸一吧?”
刘平很笃定的摇头:“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至多是今天夜里诈一回,现在还早着呢!”
此言一出,马老爷伸手一扯赛维的袖子,气喘吁吁的低声问道:“你的朋友,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
赛维心乱如麻的做出辩护:“他……见多识广,所以……镇定!”
马老爷遥遥的伸手一指他:“他那叫镇定?我怎么听他是在一胡一言乱语?”
赛维实在不想揭露刘平的身份,所以十分为难的看了父亲一眼,随即转移话题道:“爸爸,你看,四妹真不动了!”
马老爷一甩袖子,突破了老一妈一子小丫头的屏障,大踏步走上前去。在距离四女儿两米远处站住了,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看得心中一寒。而刘平仰起了脸,忽然对他轻声说道:“午时三刻生一把火,烧了她。她是凶死的人,恐怕夜里要闹。”
马老爷打了个冷战,低头正视了刘平:“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平笑了一下:“我原来做过和尚走过江湖,见得多了,所以懂得一点。”
马老爷神气不定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死因到底是什么?我知道绝对不是急病。”
刘平平静的一摇头。
于是马老爷立刻换了问法,声音也低到了极致:“怎样破解呢?”
刘平想了想,末了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马老爷紧盯着他:“可若是系铃人已经死了呢?”
刘平又摇了头:“世上从来不缺无解的题目。系铃人活着,问题一定能解;系铃人死了,一切就都不确定了。”
马老爷说道:“如果,我想试一试呢?”
刘平站起了身:“我不是巫师,无能为力。”
马老爷刚要说话,五姨太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了。她只穿着薄薄一层睡衣,手里却还捧着那只铜鼎。马老爷见她疯头疯脑,不由得向她伸出了手,眼看指尖就要触到铜鼎,刘平骤然摁下他的手臂,同时低声说道:“不要碰她!”
听闻此言,马老爷当即横起手杖,摆了个防御的姿态:“怎么着?她还能伤人吗?”
刘平夺过他的手杖,一杖敲到了五姨太的后脑勺上。五姨太一声不吭,当场晕倒在地,手中铜鼎骨碌碌滚出老远。
把手杖一交一还给了马老爷,刘平说道:“不祥的东西,还请尽快毁了吧!”
马老爷握着手杖,心中翻一江一倒海,念头层出不穷。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想,原来不可思议的恐怖,就埋伏一在他的身边,埋伏了几十年。
一双眼睛死盯着刘平,他认定对方不是凡人。可未等他说出下文,他的管家忽然带着一群听差狂奔而来,发疯似的疾呼道:“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日本兵,封锁了咱们的前后大门!”
马老爷难以置信的看着管家:“日本兵封锁我的家?!”
管家生生的又喘出了一句话:“还有大少爷!大少爷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