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眠撩起眼皮, 语气似笑非笑,“你说要我……跟、你、走?”
说到这,他歪了歪头, 仿佛有些疑惑, “可是这位先生,我和你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
谢凛面色冷沉, 沉声道:“谢眠, 别再胡闹了。你还嫌自己现在丢脸丢得不够多吗?”
“恕我直言,先生, 我不太清楚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谢眠眉目倦懒而冷淡,反问道, “我们很熟吗?”
他低眸看了眼谢凛手上那只镶着碎钻的表,“想来先生也应该知道,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烦请让过。”
说完, 他迈开脚步, 大步往通道之外走。
但当他就要与谢凛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谢凛一把拉住了手。
“你还在装什么?”谢凛声音含着愠怒,“你在谢家生活十几年, 还说不认识我?而且现在是傍晚六点,你还有什么工作要完成——”他话语顿了顿, 似乎想起什么, 冷声道,“……是赶着去陪褚言的床吗?啊?”
谢眠面不改色,道:“虽然谢先生的照片常常会在财经新闻杂志上出现,但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认识你, 先生未免过于自恋。况且谢先生今天所做的事情,也并不符合你的身份。你再在这里闹下去,我就要去叫警卫了,到时候真正丢脸的人,可就是谢先生自己了。”
谢凛的面色黑如锅底。
虽然如此,却依然握着谢眠手腕不让他离开,“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谈谈。”他沉声道。
“我觉得没有谈的必要。”谢眠却已经有点不耐烦,他直视谢凛,目光彻底冷漠,“谢凛,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不正如你所期望的吗?”
这么多年,这是谢眠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不带半点尊重和亲昵。
什么叫他所期望的?
谢凛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愤怒,“谢眠,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
“你捏疼我了。”谢眠打断道。
谢凛下意识放开手。
便看到谢眠纤细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出了青紫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尤其显眼。
明明也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怎么就这样了……
满腔愤怒好像蓦然之间被浇了冷水,谢凛忽然冷静了下来。
谢眠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想越过他想往通道外走。
“站住。”谢凛道,声音有些疲惫,“我们需要谈谈。别忘了,你的监护权还在我手里。”
谢眠微微蹙起眉。
他对这个世界的法律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回想片刻,才终于想了一些。
虽然他已经十九岁成年,但他拥有重度精神病史,在医院曾经有所记录。
而在他进入恐怖乐园之前,他的精神疾病都未曾真正痊愈。
因此,在法律上,他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而他的母亲师倾歌已经死亡,父亲谢奕在几年前检测出重疾,却选择了放弃治疗云游世界,生死不知,并不具备监护能力。
谢凛现在确实是他的法定监护人。
人类社会的规则实在麻烦。
他淡淡想。
但是也因为有这层东西保护,才不至于令人类秩序失控,变成如同恐怖乐园里一样弱肉强势的残酷世界。
他既然身在这个世界,还在用人类的身份,就需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顿晚餐时间。”谢眠回头看向谢凛,冷漠道,“我们最好能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谢先生。”
谢凛抿了抿唇。
本来以为的痴缠根本不存在。谢眠表现得居然比他还更想与他划清界限。
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谢凛定定地看了谢眠一眼,才道“走吧。”
他加快了步伐,追到谢眠身边。
却忽然发现大半年过去,谢眠长得已经快要与他一般高了。
身形却比离家的时候要瘦削太多。
谢眠并没有与他多言语,只迈步往停车场走去。
然而没有走出剧组,就迎面撞上了白昙。
白昙看到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两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凛今天根本没有告诉他要到剧组里来。
所以他哥为什么要来找谢眠?不是才亲口说过谢家和对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谢凛:“去吃个饭。”
白昙勉强扬起一点笑脸,“去吃饭?正好我晚饭也没有吃,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谢凛微微蹙眉,他和谢眠今天所要谈的事情并不适合与白昙一起,便道:“你先回家。”
白昙控制着脸上表情,五指却已经握紧。
他有些不安,又有些难以克制的嫉妒。
他怕谢凛这一去,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谢眠已经抢走他太多东西。
却又听谢凛道:“我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餐点。”说着,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你现在回去正好七点,到家就能用餐。”
白昙看到谢凛手上那块镶钻手表,和自己手上此刻所带着的一模一样。
手表是限量版,世上唯有两块,被他和谢凛独占。
——他们之间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我在家里等你。”想到这,白昙重新扬起了笑脸,纯洁美好模样,乖巧道,“早点回来,哥。”
谢凛开过来的是一辆柯尼塞格。
车门自动开启,谢眠坐进去,扣了安全带就开始闭目养神。
谢凛也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气氛,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变得如此沉郁。
竟和陌生人一般。
在红绿灯停下等待的时候,谢凛的手敲打这方向盘,忽然想起之前,他每次下班回家的时候,窝在家里沙发上看书的少年会侧过头来看他,微微扬起笑颜对他说,“哥,你回来啦。”
谢眠的笑和白昙不一样。
大多时候,都很淡——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远离人群的原因,谢眠其实是不怎么会笑的。
那笑容并不灿烂,大多时候显得苍白,像朵开在阴暗墙角里面的花。
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公司事务繁忙,他下班的时间有时候很晚。但谢眠会等他回来,再一起晚餐。
他曾经对谢眠说过不必等,但对方依然坚持。
谢眠喜欢甜品。
不仅仅是喜欢吃,还喜欢自己做。
餐桌上经常会看到对方虽做的甜品。
抹茶巧克力、草莓慕斯蛋糕、葡挞曲奇……
有时候谢眠会包装好让他带去公司。
他不喜欢吃甜点。
但是谢眠做的,他都会吃完。
谢眠还喜欢……
红灯忽然变成了绿灯。
背后汽车鸣起喇叭。刺耳的声音让谢凛从记忆里惊醒。
他踩下油门,汽车猛然加速,强烈的推背感将一切回忆冲淡。
都是假象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想。
来到地方,两人下车,乘坐电梯升往大楼顶层。
进餐厅的时候,谢眠看了眼餐厅的名字。
“victorian”。
——是他上一次生日的时候将谢凛叫过来的那家旋转餐厅。
只不过谢凛最终也没有到,放了他一晚上鸽子。
所以这次谢凛带他重新过来这家餐厅,是想做什么?
身着西装的侍者非常有礼貌地将他们请到了一间预订包间里。
旋转餐厅位置高,在顶层,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风光。
谢凛将餐盘推到他面前。
“先点餐。”他道。
谢眠懒得跟他客气,况且他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随手点了几道,就将菜单推了回去。
可谢凛却皱起了眉,开口。
“这不是你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谢眠瞥了他一眼,“没想到谢先生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他的语气淡淡,“可是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而且不止口味。”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理会谢凛,而是打开了手机,指尖快速打字,看上去像是是在发送信息。
是给褚言发送信息么?
一想到这,谢凛刚刚松融一些的面色,就再度阴沉。
几分钟之后,侍者将谢眠点的血腥玛丽端上桌。
谢凛看了微微蹙眉,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谢眠却比他先一步开口了。
他说的是刚才网上查到关于监护权的事情。
“关于监护权的问题。按照法律规定,谢先生,我现在已经年满十八,精神病也已经痊愈了。抽空有时间,我会去医院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到时候烦请先生和我一起把个人状态更改。我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不需要别人监护。”
谢凛极其诧异,声音一时有点沙哑,道:“你……痊愈了?”
他长期关注着谢眠的病情,医生的嘱咐都会仔细看,对这类型疾病了解甚深。
以谢眠的情况,很难完全痊愈,甚至能够控制住,都已经相当难得。
“是啊,”谢眠弯唇笑了笑,“说起来,是托您的福。”
如果不是在综艺拍摄里面受到刺激进入恐怖乐园,他的病可能永远也好不了。
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在谢凛面前,他懒得掩饰自己的本性。
笑容十分嘲讽,漆黑眼眸里带着纯粹的凉薄和恶意。
城市繁华的灯光照在他的秾艳妖冶的脸上。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血腥玛丽,血红的酒液摇晃,看起来像是会喝人血的妖魔,又像是尖牙锋利的毒蛇。
和记忆里的孩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谢凛蓦然间似乎有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刺痛。
他忽然沉声道:“你不能喝酒。”
从小到大药吃了太多,谢眠的胃部比常人脆弱,酒精会受到强烈刺激,平时在家里都是禁酒的。
得知谢眠抽烟的时候,他一度非常生气。尼古丁同样会对他脆弱身体造成损害。
谢眠勾了勾唇,淡淡薄红已经浮上了他的脸。
这具身体确实不耐酒精,但是属于怪物的精神力和警戒本能却让他无比清醒,不会被酒精和身体状况迷惑。
他永远都不会再醉了。
“虽然谢先生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法定监护人,但很快就不是了。恐怕没什么资格再来管我。”谢眠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
他脸颊绯红,握着酒杯的手却苍白纤瘦,几乎得能够看见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谢凛面色冷冷,“醉酒误事。我只是怕你会耽误我们之间要谈的事情。”
“还要谈什么?该谈的都已经谈完了。医院鉴定完成之后,谢先生,我想我们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了。”谢眠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虽然以前不会喝酒,也确实在这里喝醉过了一会,差点误事,不过那天谢先生也没有赴约,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谢凛却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你说,你生日那天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