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沉默许久, 思来想去,喜悦终究还是压过了震惊头。
试问,个被加班疯狂折磨的社畜,个十二时辰全天无休、满满当当尽是工作日程的可怜人, 个在千百位面来回穿梭、因为出差筋疲力尽的工仔。
当他某天濒临崩溃地来到公司, 忽然发现办公桌上那堆小山样的任务表,股脑清空了。
原来是他善良的同事于心不忍, 趁着他出差的间隙, 发挥超高工作效率, 顺顺利利解决了大半麻烦。
试问,时刻对于那位同事,社畜应当抱有怎样的想法。
答案无需细想,他的想法当然是——
是个天!使!吧!
牛。
不管哪个面来说, 都太牛了。
矫正命运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天道虽然能修改未来的命格,但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很难挽回。
它既要让切回到正轨, 又要让剧情的转变符合常理, 其中困难复杂之程度, 想想就叫人头大。
结果秦萝居然仅凭自之力, 改变了么多人的命运。
就连天道也忍不住好奇,年纪样小,修为也不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天道叔叔。”
秦萝感受到它的沉默,试探性出声:“难道……那些字是不能改的吗?”
[不不不!非常可以!非常能!]
天道倏地回神:[只不过难度很大,连我都觉得头疼。你能矫正么多,经非常厉害了。]
秦萝觉得最不好意思的事情, 就是被其他人当面夸奖,如今听完它的话,低头摸摸耳朵:“我也没做什么……像小师姐,陆望和哥哥,都是靠自己冲破心魔的。”
[倒也不能么说。你既然能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做出的影响定然不小。]
天道笑笑:[就像蝴蝶效应样,你觉得自己做了件不起眼的小事,但给别人带来的,很可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萝偏偏脑袋:“蝴蝶效应?”
[对哦。]
天道很快应答。
它本想说说那只仅仅靠着扇翅膀,就能够引起阵龙卷风的蝴蝶,但想了想,以秦萝目前的年纪,应当没办法很好理解空气系统之间的连环反应。
于是尚且年轻的天道只能另寻它法:[你有没有听过个故事?]
小孩子对故事尤其感兴趣,不出它所料,秦萝果然表现出了全神贯注的样子,用手托起腮帮子:“什么故事呀?”
[就是说,前有个士兵丢了颗钉子。]
它句话说完,前的女孩依旧茫然睁着大眼睛,显然并未听闻个童谣。天道松了口气,气呵成继续道:
[丢掉颗钉子,坏了只铁蹄;坏了只铁蹄,失了匹战马;失了匹战马,伤了位骑士;伤了位骑士,输了场战斗;输了场战斗,整个国家也就亡国了。(注1)]
个故事不难听懂,秦萝听完,忍不住皱了皱鼻尖:“那整个故事连起来……就是因为丢掉颗钉子,导致国家灭亡了?”
也太、太叫人想不懂了吧。
钉子和国家,个那么小,个那么大,无论怎么想,分明都是两个完完全全毫不相干的东西。
[乍听来的确有些奇怪,那我们不妨让故事更具体些。]
天道笑笑:[那颗坏掉的钉子,恰好就在国王坐骑的铁蹄上,谁都没有发现。二天国王带兵上场仗,因为马蹄出现问题,在危急关头来了个人仰马翻——国王就么倒了,其他士兵还能好好仗吗?]
如果是其中个士兵,说不定会被吓到和马起发出尖叫。
秦萝诚实摇摇脑袋。
[如来,战争结束,个国家自然也就没了。]
天道笑:[就是蝴蝶效应,个很小很小的举,会影响和它有关的连串事情,而出现叫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它说得生形象,不难理解。
小孩静默瞬,飞快了头:“就像我和陆望做朋友,他为了保护我觉醒剑骨,才离开他爹爹,拜入苍梧仙宗。”
白也哥哥也是样,起初只是出于善心收留了受伤的小狐狸,后来因为日复日的相处与他渐渐熟悉,而生出了带他离开孤阁的念头。
所有故事的开头,都只是缕小小的、随心的善意。
天道语气温柔:[不错。由于上任天道不干事,个世界的因果报应荡然无存,你能帮我矫正他们的命运,是我应当感谢你。]
“所以说——”
秦萝喝了口手边的茶,被苦得小脸皱成团:“所以说,他们全都是天道叔叔要找的人吗?”
识海里的声音出现了短暂停顿。
[大部分是。]
天道犹豫下:[除了白也和谢寻非。]
白也哥哥小在孤阁长大,直执着许许多多危险的任务。在之前的命运里,是他刺杀时出了意外,当场毙命。
对于孤阁的杀手而言,结局是屡见不鲜,的的确确处于情理之中。但谢哥哥——
秦萝下意识抬头,看向圆桌的对面角,没想到恰好与双漆黑的眼睛目相撞。
谢寻非面无表情地低头。
“谢哥哥原本的结局会是怎样?”
想起曾经见过的心魔,秦萝微微皱起眉头:“他出生起就是孤零零个人,还要被城里的人和魔欺负……他直过得不好,也没做过什么坏事,难道会有不好的结局吗?”
说起个话题,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没看过谢哥哥的人物小传。
秦萝抬头,凝神,不自觉愣住。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定睛调神识,就能见到旁人边浮起的字迹,然而面对着谢寻非,居然个字也没出现。
秦萝迅速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江星燃。
……江星燃的字迹还在。
看小师姐,也有明明白白的小字浮在旁。
然而当把目光转向阴影里的黑衣年,只见到团裹着光晕的空气。
谢寻非飞快抬眼,又飞快垂眸。
[你不必太在意他。]
天道语调微妙,叫人分辨不出情绪:[他是比较特殊的个,自生自灭便好。]
天道理应照拂天地万物,对切事物视同仁,秦萝更加无法理解:“自生自灭?”
[反正就是非人非魔非妖非仙,我们管不了,也懒得去管。]
识海里的声音顿了顿:[小子终究不是正道之人,你还是莫要同他太过亲近,保持段距离就好——先去吃饭吧,别发呆了,你爹娘经往你儿看了十几眼。]
越听越糊涂了。
谢哥哥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半魔吗?
天道对避而不谈,秦萝心中在意,奈何找不出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只能听它的意思,把注意力拉回饭桌。
除了大半的虫虫,桌上还摆着几盘可口蔬菜与特色魔兽肉。
食修不愧是食修,最为讲究味觉调和之法。每份菜里佐料都不多,充分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青菜清新,魔兽肉纹理分明、大块无骨,入口瞬间浓香散,毫不腻人的油脂与劲道十足的肉块倏然溢开,将嘴巴填成个圆滚滚的球。
“明日便是百门大比。”
江逢月看着女儿仓鼠般鼓鼓的腮帮,抿唇轻声笑笑:“次百门大比,本应由宋阙全程主持。然而他如今被送进仙盟大牢,比试应当如何进,恐怕得另作商议了。”
秦止头:“接手之人,是主办新月秘境的前辈。”
“新月秘境?”
江星燃下子抓住重,愕然睁大眼睛:“就是那帮不走寻常路的老头老太太?新月秘境的难度经够吓人了,百门大比还要来次?”
江逢月哈哈笑:“谁知道他们的心思?听说他们对对的传统对决很是不屑,不晓得还会弄出什么新花样——不过无论如何,我对你们的实力都很放心。”
在座之人皆是天赋极佳的亲传弟子,虽然其中几个年纪很小,但百门大比来只在相同的修为区间里进选拔,秦萝他们遇上的对手,岁数必然也不大。
秦萝心心念念天道说过的“非人非魔非妖非仙”,只得到句“天机不可泄露”,直到最后吃完了饭回到房间,也没猜出个确切的答案。
[我之前让你见到人物小传,是坏了规矩,如今绝不能透露太多。]
天道如是交待:[放心,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坏份,也不会出现任何狗血剧情,纯粹因为他的出问题——个比,你会想要抓住团飘来飘去的魔雾吗?]
魔雾定是没办法被抓到的。
秦萝老实摇头。
天道:[就是我们对谢寻非的态度啰。]
秦萝懵懵想,对于魔雾应该是怎样的态度?
不喜欢,不恐惧,只觉得讨厌,想要离它越远越好,让它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
天道叔叔之前,也提到过个成语。
可谢哥哥哪里只是团魔雾呢?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好在得了天道的安慰,知道谢寻非不会遇到危险,会儿回到房间,开始整理起明天要用的储物袋。
参加百门大比,为公平起见,每个人的储物袋里都不能装太多法器。
是秦萝次认认真真整理储物袋,把里面的药材法宝件件拿出来,放在桌上逐分类。
储物袋里装着许多之前那个“秦萝”的东西,绝大部分是价格不菲的宝贝,首饰买了不,全放在底下积灰。
好不容易整理到最底层,秦萝不由愣。
才被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晃得脑袋发昏,眼看着堆积的宝贝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没想到金光闪闪之下,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居然只有沓厚厚的纸张。
秦萝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些纸张的用途,将它们并拿出来,放在布灵布灵的桌面上。
是许许多多练字后的废纸。
秦萝刚来修真界时,对于字与书法很不熟悉,写字像是虫虫爬,因而也就十分清楚地记得,之前那位“秦萝”写有手好字。
当初在学宫里,长老还特意指出过的书法不如往常。
小心翼翼翻开张,下页,仍然是满满的白纸黑字。
每个字都被用力写了很多遍,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力透纸背,密密麻麻的笔墨几乎把纸页填满。
往下,除了练字,也有数十张乐谱。
翻阅痕迹很重,似乎曾被狠狠揉成团,其中几张沁了水渍,导致字迹晕开小小的团。
秦萝边看,边想起模模糊糊的记忆。
熟悉的小院里,娘亲摸着侧女的脑袋,夸奖天赋过人、聪慧万分;转向时微微笑,嗓音里尽是安慰的味道:“萝萝不要灰心。虽然不能完整弹出曲子,但你的进步经很大了。”
人来人往的学宫里,孤零零的女孩走在人群之中,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窃窃私语:“你说秦萝?我就搞不懂了,爹是剑圣,娘是举世闻名的乐修天才,可吧——不说修炼,连写字都跟闹着玩似的,人能做好什么事儿啊。”
夜色深沉的书房里,沉默的人影遍遍练习怎么也学不会的曲子,次次写下被嘲笑诟病的书法,为了不被旁人发觉,灯光很暗很暗,几乎看不清。
在之前,秦萝很回忆曾经的生活片段,毕竟那不是的人生,总有偷窥的不道德感。
直到今天夜里,才真正走近了那个未见过的“秦萝”。
难怪“秦萝”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在脑子里,能把那么多乐谱记得无比清晰。
难怪明明刚来修真界没多久,对课本里的知识滚瓜烂熟,能在学宫考出不错的成绩,切都源于早就积攒在脑海里的记忆。
[因为魂魄与躯体不匹配,那孩子很难使用灵力。]
天道有些感慨:[只可惜,就算把些乐谱全都背下来,也还是只能原地踏步。想想那时,定心有不甘吧。]
秦萝细细翻看手中的纸页,想起那个女孩暴怒与哭泣的模样,以及写着写着忽然发了怒火,将纸笔股脑全扔在地上。
讨厌楚明筝,因为自己无是处,楚明筝是娘亲最为珍视的弟子,将属于的宠爱剥夺。
自是虚荣自私、即燃,用无数昂贵的宝贝装饰自己,只为了填补被天天挖空的自尊心;遇上不合心意的人就变成刺猬,只有样,才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可怜兮兮。
于是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随波逐流自暴自弃,与边的人们越来越陌生。
孤单无处宣泄,连自己也痛恨自己的坏脾气,发现早就成了无法摆脱的习惯。
也曾尝试过变好,然而无论多么努力,始终只能置于被嘲笑被看不起的境遇。
天道亦是默然不语。
没有谁天生就渴望被所有人厌弃,切结出的果,都有既定的因。
它不认为曾经那个秦萝是个好孩子,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之所以变成那性子,并非与生俱来的恶。
“天道叔叔。”
秦萝安静看了很久,怯怯出声:“现在过得还好吗?”
它就知道丫头会问个问题。
[好得不得了,你那些朋友老师都还不错。]
天道顿了片刻,似是无可奈何,于识海中倏忽闪。
它之前为秦萝坏了规矩,坏次……
嗯,悄悄地,不影响个世界的走向,应该无妨。
白芒拂过,于识海之内,出现幅临其境般的景象。
小小的女孩茫然坐在床边,周围的切皆是陌生,不等反应过来,便有道影子窜到跟前。
秦萝瞬间挺直子——那是的好朋友薛小可。
“秦萝秦萝你没事吧!”
薛小可满眼担忧,抬手在女孩面前晃晃:“脑袋还疼不疼?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同解释过来龙去脉,也介绍了那边世界的大概情况。]
天道说:[接受能力不错,和你差不多。]
画面里的女孩不习惯与人靠近,条件反射皱了眉头,下个瞬间,又听见另道声音。
“担心死我了!当时怎么么不小心,居然楼梯摔了下来。”
李老师把将搂进怀中,心有余悸拍了拍女孩后背:“还好没出大问题,上还有哪儿疼吗?”
个男孩的脑袋李老师后窜出来:“我们给你买了好多水果,想不想吃?还有果冻!”
女孩下意识的抗拒,变成有些手足无措的神色。
[我特意提醒过,边的人和以前不样,不要乱发脾气。]
天道叹了口气:[应该很久没被么多人围在中间……总而言之,还是在慢慢变好吧。]
随着它话音落下,识海里画面转,不是冷白冷白的医务室。
秦萝眼就认出来,是他们的除夕晚会,每个小朋友都要上台表演才艺。
女孩忐忑不安地被推上台,弹了曲古筝。
曾无数次练习过些曲子,在修真界空有音律而无灵气,只能被评为下下之资。
然而在除夕之夜的福利院里,台下的小朋友们个个睁大了眼睛。
是咬牙切齿努力那么多年,次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当女孩在掌声里恍惚着走下舞台,眼中尽是茫然与不敢置信。
“我只听说萝萝学过古筝,居然弹得么厉害!”
薛小可把将抱住,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骄傲:“太棒了吧!”
女孩耳朵泛起红潮,尝试张了张嘴巴,没说出句话。
“我还看过写字!萝萝你什么时候练的书法?”
苏萌萌举起右手:“超漂亮的!教教我吧教教我吧!”
女孩整张脸都变成个红苹果:“没……没有很好看。”
“快看快看!”
薛小可拉着坐下,压低声音:“我听说陆萧他们几个男生要演小品,陆萧演了个老婆婆,陈辰是他儿子——对了,等表演结束,咱们个去哪儿看烟花?今天除夕,别忘记许愿。”
下灯光很暗,只有舞台片白茫茫。只有秦萝看见,红着脸的女孩安静低下脑袋,眼眶泛起潮红。
应当是曾经不敢奢求的画面,不顶着“掌门之女”“废物”和“事无成”的标签,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被朋友们温柔而平等地对待。
秦萝长长舒了口气,很小声地对天道说:“真是太好了。”
[的脾气比之前好多了。]
天道笑了笑:[我之前说得没错吧?你的朋友老师只不过给了力所能及的关照,对于来说——]
它想了会儿,尝试斟酌语句,让形容更加准确:[大概就像是,重新得到了段无与伦比的、充满希望的人生吧。]
七岁的孩子或许不能把些话理解透彻,天道并未详谈太多,轻轻笑了笑:[我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的情况。既然你经熟悉了里的环境,人物小传应该就不需要了吧?]
秦萝听出它的意思,很快头:“里的大家都很好,我比之前长大了好多,能自己保护自己。”
小大人似的模样十足可爱,天道低笑几声,不知想起什么,忽地止住笑意,放缓声音:[秦萝,不管最后结局怎样,你真的做得很好。]
女孩安安静静,听它轻轻说:[给予别人善意之后,份善意定会生根发芽、越长越大。对于你的小师姐他们来说,你改变了他们的整段人生……很了不起。]
秦萝不习惯如直白的夸奖,耳朵噗地染上粉红。
[接下来就是百门大比,我不在边,人物小传也被收回,你定要多加小心。]
天道默了默,加重语气:[定小心。]
秦萝用力头:“我知道的!定没问题!”
识海里的声音没说话。
天道无言抬起视线,目光所及之处,是女孩侧浮起的漆黑小字。
最初相遇的那天起,它便告诉过秦萝,命怀劫数,万事小心。
看过那么多人既定的命运,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窥见属于自己的小传。
包括那隐隐泛起血色的字句。
——[时逢湮墟起,七杀生,殒命于百门大比。]
是注定的宿命,无法被轻易更改。
然而看着秦萝,天道心里悄然生出个天马空、近乎于可笑的念头。
正如它所说那样,即便是无意间给予的善意,也能随着时间生根发芽。
那么时至今日,当切因果重塑,曾经播下的诸多善意蓬然生长……那只扇翅膀的蝴蝶,究竟能不能掀起扭转死局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