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 在被玄亭长老微笑着请出小室以后,秦萝最终还是离开了学宫。
经过一番烧纸实验,即便是江星燃也后知后觉,原来幽火能感应来者的修为低。方实越强, 幽火温度便也越, 以玄亭道人的水平,的确能引出汹汹火花。
至于他几个小不, 必须把幽火从识海里拿出来, 才能燃纸片。
离开学宫的办法同样江星燃提出, 用他的话来说,是为了弥补幽火带来的悲剧,从而为他的不靠谱赎罪。
虽然秦萝打从心底里觉得,他的第二个法子还不如装病, 没想到效居然不错, 顺顺利利瞒天过海,没有被玄亭长老发现。
出了学宫的感觉和放学没什么两样, 奈何现在不是放学时间。
于七岁的小朋友来说, 私自离开课堂带来的罪恶感, 无异于正道能勾结邪魔, 愧疚得所未有。
秦萝心中忐忑, 默默向玄亭长老道了歉,发誓以后绝不再犯,撒开小腿来到家中小院里的厨房。
究竟应该给素未谋面的哥哥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是个非常值得思索的题。
在三天,秦萝就此展开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深度思忖。
若是在街上买一盒,似乎显得很不重视,如她是哥哥, 一定觉得家人亲手准备的食物才有温度。
绿豆糕太常见,凝玉雪萃又太难,修真界里的糕数也数不过来,于她哥来说,其中的绝多数一定都曾吃过。
要是……做一做修真界没有的东西呢?
思来想去,一个胆的念头悄然浮现。
她虽然不会特别复杂的工艺技巧,但在福利院的时候,曾看过院长做奶油。
奶油的制作过程十分简单,原料只有鸡蛋、牛奶、糖和油,至于如何做出来,只需要不停搅拌搅拌再搅拌。
修真界虽然没造出哒哒哒的神奇工具,但有法诀在,搅拌并不算难事。秦萝在家自己琢磨了几天,已经能用筷子做出致形态的奶油。
所以说是“致”,全因修真界里的糖和油不如二十一世纪精细,她料理所知甚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材料能够精进口感。在放进嘴里尝起来,味道不算太奇怪。
软绵绵的,清新的糖浆浓稠的奶香彼此交融,嘴巴闭合的一刹那,像云朵一样轻轻柔柔地散开,虽然比不上她熟悉的味道,但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至于蛋糕底,她这个没有研究,只能临时抱佛脚,学习了修真界里甜糕的做法,到时候加上奶油和水,就是一份独具风味的奶油蛋糕。
想想就超级开心!
于时间提,小萝卜丁在厨房里马不停蹄地忙上忙下,伏魔录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我可听说秦楼不相处,你做心理准备。”
秦萝抽空喝了口牛奶,闻声头。
她听许多人提起过秦楼。
天才,剑修,早慧,光芒加,仿佛是强者的模板,从小到步步升。
然而相的是,他也有许许多多常人难以理解的脾性。
厌恶旁人的触碰,和所有人都保持着泛泛交,朋友只有云衡骆明庭两个,至于父母间的关系,是平淡如水——
他不是秦萝这爱黏人的性子,成天到晚都在修炼,江逢月秦止又常常奔波在外,一来二去,甚至不如有些师傅和亲传徒弟。
“不管怎么样,迎接的礼物一定要准备。”
秦萝从柜子里拿出糖盒,嗅了嗅白糖的清香:“就算不能特别亲近,一家人也要互相帮忙。”
家人非常重要。
进入福利院,秦萝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她自小没有爸爸,享受的爱却并不比其他小朋友少。妈妈说过,她一辈子会遇见很多很多人和事,然而只有家人,才会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她拥有最最紧密的联系。
正因为有了这联系,她才能在无数人群中相遇。
后来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秦萝再也见不到她,如今得到新的家人,比起其他从未体验过失去的小孩,才会加想要珍惜。
秦萝说着眨眨眼睛:“啦,你找到和你主人有关的消息了吗?”
伏魔录一顿。
它瞒着秦萝主人的份,不能说得过于直白,这会儿只得含含糊糊,迟疑半晌才低声道:“可能,像……也许在卫州。”
“卫州?”
小孩双眼亮:“下个月的百门比,像就在卫州!”
修真界强者为尊,五花八门的比试自然也多。
百门比算是其中颇有名望的一个,汇聚了仙道宗、世家族形形色色的散修,既会提供专门的擂台以供打斗,也有难得一遇的秘境法宝。
听说这个比赛每五年一届,轮流在各个州府举办,这次的地,恰定于卫州。
“要是去卫州,说不定就能见到你的主人啦。”
秦萝兴致勃勃:“伏伏,再给我讲一些你主人的故事吧?他是什么样的长相和性格?”
识海里的小黑团陷入沉默。
“主人模样十分俊秀,乌发凤眼,眼睛是少有的琥珀色,当年在街上走一遭,能有不少姑娘偷偷瞧他。”
一会儿,伏魔录才轻轻出声:“他性情潇洒,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什么事儿都不在乎,其实嫉恶如仇,做过不少善事。”
秦萝弯弯唇角:“还有呢?”
“还有,”伏魔录似是笑了笑,听不出语气,“他无聊的时候,最喜欢把草叶含在嘴里,是跟话本子里的侠学来的,我曾笑话他幼稚,他却觉得有趣,渐渐成了习惯。”
它说着顿了顿,极轻极轻喟叹一声:“要是能再见见他就了。”
此同时,玉浮峰。
山雾濛濛,潇潇雨歇,白气浮空,隐隐约约间,勾勒出两道影。
其中一人相貌冷峻,双手环抱于胸,另一人眉眼弯弯,有如春风拂面,四下打量一番,眸中笑意深——
正是云衡骆明庭。
山谷雾气本是最浓,这会儿却匆匆散开,似是被无形利刃劈作两半,岑寂又冷戾。
忽有日光下坠,树影斑驳,循着浓雾消散的轨迹望去,自山谷中,阔步走出另一道影子。
骆明庭挑了眉,嘴角稍扬。
随着雾气渐褪,愈来愈近的形慢慢变得清晰,起初只有一抹修长笔挺的剪影,这会儿已能看出面上精致的轮廓。
那人手中握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着了款式简单的黑衣,衬得宽肩窄腰,凌厉如竹。
他步子快而稳,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模样,眼窝深邃,剑眉入鬓,凤眼微微上挑,瞳孔是偏浅的琥珀色泽,被阳光一晃,淌下若有似无的微光。
瞥见不远处的两人,少年眼尾懒洋洋一勾。
“我说秦楼,你还没闭关整整八年吧?按理说还有几天的时间,你怎么就突然跑出来了?”
骆明庭话多,当即开始满嘴跑马:“还有,今早才出现破关的祥瑞,你不是应该晚上才出来吗?”
离谱的是,秦楼居然没告诉爹娘提出关的事儿,只简单告知了他和云衡。
这句话他自然没说,秦楼爹娘感情平平,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而且秦止江逢月夫妻俩一年到头见不着踪迹,于他来说,应该也没想过那两人会来接风洗尘。
秦楼拿出口中含着的叶子,微微扬唇:“不想在里面继续待了——悟悟悟,谁爱悟谁去吧。”
云衡面色微沉:“闭关如何?”
他修为相近,彼此间能够感应,于这个题的答案,二人皆是隐隐猜到了几分。
秦楼也并不避讳:“失败了。”
“为何失败?”
骆明庭蹙眉:“按理来说,你天资足够,修为也在金丹圆满,至于魔障——我的少爷,你是我见过最顺风顺水的人了,应该不可能有心魔吧?”
“谁知道呢。”
少年朗声笑笑,听不出丝毫颓丧的情绪,应得漫不经心:“进阶本就不易,看开便是。我这几年可是无聊得紧,苍梧有没有什么新的特色菜?快带我去尝尝。”
“特色菜有啊!我记得秦萝——”
骆明庭嘴快,说到一半闭了嘴,轻轻咳嗽几声。
秦楼抬眼:“秦萝?”
“就是你妹妹,今年七岁那个。”
云衡适时补充:“我同你说起过,还记不记得?”
秦楼本是噙了笑,听闻“妹妹”二字,眼底眸光沉了沉。
若说闭关,往往是斩断尘缘,不见外人。奈何秦楼从小就不是遵规守距的性子,为避免太无趣,带了不少传讯符。
关于秦萝的事迹,他零零星星听过许多。
什么当众无理取闹,什么仗势欺人,无怎么看,都是个被宠坏了的坏小孩,丝毫不讨人喜欢。
像是云衡,就曾直言秦萝太过目中无人,待秦楼出关,定要教育教育自家妹妹。
“几个月,她从山上摔了下来,有些事记不清了。”
骆明庭见他蹙眉,急急补充:“在没受伤,从那以后秦萝一直挺乖,没犯过什么事儿。说的那些嚣张啊跋扈啊,全都没有了,真的。”
说得倒是听,究其原因,不过因为骆明庭心善,谁都有一副印象。像云衡,就绝不可能说出关于那孩子的半话。
秦楼了然笑笑,耳边传来另一道嗓音。
云衡:“的确如此。”
他说着别开视线,不去看秦楼眼睛:“她还得了比赛魁首,用灵药治你娘亲传弟子上的剧毒,很乖一小孩,挺。”
秦楼:?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传讯符上毫不留情的嫌弃语气,他至今没能忘掉。
秦楼破关只告诉了他两个,自然不会有七姑八姨来相迎。三人简单商谈一会儿,决定先御器看看苍梧的变化,带他熟悉熟悉环境。
“其实苍梧变化不,和没什么差别。”
骆明庭四下张望,眼神一亮:“你看,那就是秦萝住的地方,你今后可以多去逛逛——奇怪,她院子的门为何开着?”
秦楼没吭声,斜斜望下去。
穿过天边云雾,便是乐修居住的闻月峰。骆明庭指着的院子小巧玲珑,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如今正值春日,开出一簇又一簇姹紫嫣红。
显然是个小姑娘的住处。
“如今这个时候,学宫授课应当没完。”
云衡亦道:“是不是有人趁机想进她屋子?我去看看如何?”
这两人一拍即合,虽不情愿,秦楼还是跟着来到了这地方。
他始终想不明白,猜不透两位友究竟受了何等的蛊惑,才会她如此上心。
小院宁静祥和,越往里,就越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楼面上不显,仍是平日里散漫慵懒的神色,唯有一双瞳孔愈来愈深,遮掩心中所思所想。
于家人,尤其是兄弟姐妹,他有生俱来的反感。
这其中的原因说来匪夷所思,尽数源于一个来已久的噩梦。但那个噩梦从出生起便萦绕于心,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让他分不清自己梦中人的间隙。
数不清的背叛、厌弃、杀戮孤独,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也不被任何人所相信。
所谓家人朋友,不过是一互惠互利的关系。人类本质是利己的动物,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曾经信任的人无情抛开,就像待一摊烂泥。
比如在那个梦里,主人公也有个从小宠到的亲妹妹。
秦楼不愿去回忆故事的结局。
房屋不,四处可见插在瓶中的小花。厨房里有道人影,瘦瘦小小,晕出一团浅浅粉色。
秦楼停下脚步,听见骆明庭的传音入密:“哟,巧了,这就是秦萝。不要被曾经的小道消息蒙蔽心神,她真的很乖很听话,朋友信我。”
他三人步伐虽轻,还是很快被屋子里的孩发现,四目相的刹那,秦楼望见一双澄澈温和的杏眸。
他无端想起梦里那个孩的眼睛。
“骆师兄、云师兄,你怎么来了?”
秦萝脸上沾了些飞溅出来的奶油,这会儿没功夫擦拭,朝着他咧嘴一笑,撞见那张陌生的面孔,心生奇:“这个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不知道什么原因,本来还在叽叽喳喳的伏魔录突然没了声音。
她说话时满满当当噙了笑,杏子一样的双眼圆滚滚黑溜溜,直勾勾盯着他瞧。
秦楼被看得不自在:“嗯。”
她理应在学宫里头,如今却摇摆出现在家中,逸恶劳、顽劣不堪,不愿下苦功。
真如传闻中没什么不同。
云衡冷了声,在秦萝面面的时候,全然看不出当时维护她的模样:“你在做什么?”
秦萝不意思地笑了笑:“我只偷偷告诉你,这是秘密哦。”
她顿了顿,抬手指向一旁木桌上的白色心,声音很轻:“这是想要送给哥哥的奶油蛋糕。”
心底涌动的暗潮似乎停滞了一瞬。
秦楼默然不语,茫然蹙眉。
一束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打湿小孩绒绒的黑发卷翘长睫,连带着那张带了婴儿肥的、白皙精致的小圆脸,也一并染上浅浅橘黄色。
秦萝扬扬沾了奶白的鼻尖,盈盈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不开心的时候最爱吃甜,哥哥闭关一定很辛苦,我想让他也能开开心心的。”
心口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什么啊。
他才不会简简单单因为一块甜就觉得开心。
无如何,秦楼没想过眼的孩竟是为了他。
“家人”于他而言,是个淡漠到近乎于排斥的词语,何况眼的孩子同他素未谋面,根本谈不上亲近。
他从未得到过,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关心。
察觉到边友的笑意,少年沉默着挪开目光,听见云衡欣慰的笑:“还是很乖的吧?”
孩童的言语天真幼稚,听起来天马行空。骆明庭觉得有趣,正想继续搭话,毫无征兆地,后突然响起一道男音:“秦——萝——”
这声音宛如冤魂索命,秦萝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化笔直不动的小僵尸,直愣愣看向门边。
救、救救救命!
——突然出现在房门的人,居然是玄亭长老!
玄亭道人面无表情,将她速速扫视一通,从储物袋丢出这群小鬼的犯案工具,石块落地,发出哐当一响。
他原本没觉得不的。
突然意识到猫腻,是在教授课业的途中。
当时他正讲解着小测中的一道难题,无意间望见秦萝。
孩板挺直,面带微笑,视线全神贯注,一眨不眨盯着他这边瞧。
江星燃陆望一动不动坐在她边,上玄亭道人的目光,纷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很,很认真。
当时玄亭尚未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诡异处,继续讲了一会儿解题思路,再一回头,又看见秦萝。
仍然板挺直,面带微笑,视线全神贯注,一眨不眨盯着他这边瞧。
很,很认真。
他低下脑袋,正要开口,忽然觉得不劲。
玄亭兀地抬头。
秦萝微笑看着他。
玄亭兀地低头又抬头。
秦萝居然还在微笑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被江星燃和陆望夹在中间,搭配怎么看怎么古怪的脸色……
像极了他邻居家办白事时的留影石影像,只要再加一个黑色方框,那就是音容宛在。
他觉得很恐怖,最终决定上一探究竟。
厨房里的空气凝滞不动,玄亭忍住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跟提小鸡崽一样,抬手把秦萝拎起来。
“家伙。”
青年吸了口冷气,抖一抖她衣领:“我才轻轻碰你一下——你的留影石幻象就当场散了!留影石幻象!耳朵还缺了一块!你怎么不去用人形立牌!知道其他弟子都在说什么吗!”
想起秦萝带着诡异的微笑随风而逝,一个个小孩被吓到满地乱爬的混乱场面,玄亭道人缓了缓。
玄亭道人捏细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救命啊,秦萝死了变成厉鬼,在江星燃和陆望边坐了整整一天!今天早课结束,江星燃陆望还给她烧过多纸钱!”
秦萝小声解释:“长老,那不是烧纸钱,是我在试用幽火,就是我用来装病的那个——”
秦萝自知失言,松鼠一样睁圆眼睛,迅速捂住嘴巴。
云衡:……
骆明庭:……
这小孩,像不聪明的样子。
秦楼懒洋洋抱着剑,扭头睨他一眼:“……这就是很乖很听话?”
秦萝被提在半空,短手短腿乱晃:“不起啊呜啊呜呜下次、下次一定改。”
玄亭:“你还指望有下次?!”
玄亭恍然悟:“人形立牌也不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