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溃散的刹那, 地牢中的投影随之湮灭。
楼迦抬手挥退变幻的虚影,眸色晦暗不明。
她生得美艳,平日里往往是吊儿郎当、桀骜不驯的性子,搭上一身夺人视线的猎猎红衣, 颇有凌厉之气。
直到这儿, 女修周身的气焰却是冷了来,没显露半点锋芒。
“她说不当真来。”
楼迦垂眼, 看向角落里伤痕累累的年, 嗓音极淡, 听不出话里的语气:“恭喜。”
黑暗里响起锁链碰撞的微弱声响,白也默然不语,听她轻轻笑笑。
“要我说,你这小子运气还真是好。往日总是阴阴沉沉的, 什么话都不愿同别人说……结果却遇上个这么傻的小孩。”
楼迦眸光微闪, 一眨眼,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 慢悠悠打上一个哈欠:“不管怎么样, 能被人如此坚地选择, 都是一件好事。”
这实在不像她会讲出来的话, 就连楼迦本人也觉得古怪, 停顿一瞬,口中却是继续道:“你应该会跟她走吧?”
以白也目前的情况,跟随秦萝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这次屠杀赤练的任务里受了重伤,又因没能及时归来,遭到了毫不留情的严惩。这样的伤势未免太重,而按照孤阁的惯例,过不了多久, 有全新的任务到来。
到那时,他究竟能不能撑过去……是个十分值得考量的问题。
就算次任务安然无恙,在下次或是更远的以后,等兵器上的磨损一点点增多,却得不到精的保养,总有一天会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孤阁里所有人逃不掉的命运。
夜色更深,楼迦已经习惯了地牢里的血腥气息。
她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不用为了一个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四处奔波,只需要静静守在孤阁,惩处其他人犯下的罪过。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因而每日都做完收工,不愿在这种压抑沉闷的处刑场多加逗留,今夜却忽地来了兴致,久久未曾离开。
白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不说话,楼迦便也不开口,只是翘着腿坐在门边的木椅上,饶有兴致抬起眼眸。
她在安静地等。
不知过去多久,在暗淡的火光中,女修自嘴角扬起一丝弯弯的弧度。
刑房外是一条漫长的走廊,仅仅依靠几盏烛灯照亮,灯火昏幽,牵引出一片亘久的寂静。而此时此刻,在填满整个地牢的死寂里,突然响起一阵哒哒步音。
轻盈、迅捷、在笨拙却一往直前地向这里跑来。
楼迦有所感,顺势挑眉。
不远处便是漫无边际的幽幽夜色,在踏踏脚步声里,一抹突兀的浅紫破开一层层烛光,闯入她的视线之间。
之前在幻境里出现的那道小小身形和它一点点重合,逐渐勾勒成秦萝的模样,女孩抬眸与她对视,动作顿了一顿。
旋即眼前一亮,更快地往这边跑来。
秦萝自然记得楼迦的容貌,在望见她的须臾,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小朋友的身形清丽干净,与血腥残酷的地牢格格不入,来到她面前时,带来一阵清爽的风。
透过木制围栏之间的缝隙,秦萝往牢房里急匆匆一望:“白也哥哥!”
楼迦没说话,也没询问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
秦萝身为秦止与江逢月的女儿,身后屹立着整个苍梧仙宗,其中的答案明显不过,她心知肚明,便也不打算多做干涉。
地牢里的气氛阴森压抑,几滩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地板上,看得人触目惊。秦萝目光向上,掠过被铁链缚住身形的人。
之前分别的时候,白也哥哥就已受了重伤。虽然伏伏说过孤阁戒律森严,很可能对他施以惩罚,但她当时心存侥幸,觉得小狐狸伤得太过严重,或许能逃过一劫。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年衣衫单薄,被鞭打得血肉模糊,裂开许许多多狰狞的猩红色长痕,双手双脚尽数缠绕了铁链,也许是因为内伤的缘故,面色苍白如纸。
白也浅浅吸了口气,与她四目相对。
“不用害怕,魔与他的识海密切相连,当时在心魔幻境里发生过的一切,应当全都印在了白也脑子里。”
伏魔录悄悄开口:“他然知晓你前来的用意,只需要把里的话大大方方告诉他就好。”
小女孩闻声神,在识海里点了点头。
“白也哥哥。”
秦萝正对着他的目光,紧紧捏了捏衣袖:“我是来——”
她的话堪堪出口,忽然听见另一道毫无征兆的脚步来到门边,紧随其后,是男人冷厉的声线:“谁家的小孩,孤阁岂是你随意乱逛的地方?”
秦萝被震得一个哆嗦,飞快转过脑袋。
门边站着的男人身量极高,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目光却是阴鸷沧桑,浑身携了股不怒自威的煞气。
她认不出这人的身份,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一旁的楼迦面色不改,微微欠身:“督察长。”
孤阁等阶森严,处处设有督察之职,负责监管一方,以防出现不必要的动乱。
他在地牢之中四处巡视,是感知到突然闯入的气息,才循着踪迹前来。
男人拧眉望向楼迦:“胡闹!是你把她带进来的?”
“不是她。”
秦萝急急开口:“我是和——”
“她是同我们一并进来的。”
噙了笑的青年音悠悠响起,楼迦与男人皆是一怔,饶是白也,也意识抬起眼睫,略显惊诧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人的嗓音清澈温润,使人听罢如沐春风,浸在夜风里淌进耳朵,只觉泠泠如丝竹。
一角白衣翩然掠过,周身的气息却是凛冽如刀。
为首的青年眉目如画,萧萧肃肃,隽永好似山间水墨图。
一袭白衣勾勒身长玉立,衬出清瘦高挑的挺拔身姿,因面上带了浅浅笑意,宛如孤松落雪,清俊之余,显出几分不容近身的桀骜冷清。
楼迦与男人同时出声:“阁主!”
青年颔首笑笑,身侧度现出两道人影,秦萝一颗沉沉落地:“爹、娘!”
“秦萝小道友跑得太快,我们险些追不上。”
青年弯了弯眼,白也扫视一番:“这就是你想见的人吧。”
秦萝点头,伏魔录暗暗翻了个白眼。
站在门边那人正是孤阁阁主,活了不知道多岁的老家伙重光。
世人皆知孤阁如地狱,在绝大多数人的猜想里,孤阁阁主定是冷戾嗜杀、煞气满身,殊不知人家一副谦谦君子的正经模样,实打实人模狗样、笑里藏刀。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人,一旦正面对上,解决起来最为棘手。
好在他们不必和孤阁起冲突。
秦萝不是个没脑子的傻瓜蛋,知凭借自己硬闯孤阁,只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特意寻了爹爹娘亲,向二人说明事情原委。
彼时秦止的反应:“什么!金丹期魔幻境!必须再炼个能够瞬间传送的法器给你!”
江逢月:“啊?孤阁杀手?那个哥哥厉害吗?人好吗?长得漂亮吗?哦!小狐狸嗷嗷啊!”
……总而言之,虽然这对爹娘看上去真的很不靠谱,但没过多久居然当真找来了孤阁阁主,三两句话之后,就让重光领着秦萝来到了地牢。
据江逢月说,他们二人曾与重光有故,老一辈年轻时候的故事,伏魔录没兴趣追究。
不过在它看来,更为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一对仙侣的身份。毕竟白也只是无数棋子中的一颗,重光不傻,用一名死士换取苍梧仙宗掌权的好感,怎么想都是件格外划算的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权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督察长看不明白如今的局势,被接二连三出现的陌生人弄得发懵,沉默片刻,斗胆开口:“阁主,这是——”
重光凝神看他一眼,眸中一如既往带了笑,却有沉沉威压铺展而开,在男人识海重重一压。
后者头悚然,虽然不知那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仍是知趣闭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江逢月立在木栏的阴影之,看着女儿投来的视线,朝着她淡淡一笑。
她和秦止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一年到头常常摸不着行踪。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萝萝长大了许多。
譬如打破了金丹级别的魔幻境,又比如在今日急匆匆找到他们,拜托他们帮帮自己的朋友。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时听完秦萝的阐述,江逢月曾这样问她。
小小的萝卜丁一本正经:“他保护过我和小师姐,我们是朋友。”
“可是你并不了解他。”
江逢月继续应声:“他来自孤阁,和你相处不过几个月,或许你所见的只是假象。”
秦萝沉默好一儿,不知想起什么,眼眶泛起微微的红,轻轻拉住了女人的袖口。
“不是的……我都看到了。”
那时的一切太超出常理,七岁的孩子表述不清,低着脑袋吸了吸气:“我在那时就想去帮一帮他,可不管碰到什么,都会很快碎开。我看见那么多,结果什么也做不到。”
她顿了顿,像是下某种决心,很认真地补充:“娘亲,之前一直是白也哥哥不顾危险地救我……我也想保护他一回。”
多好啊。
学会保护身边的人,是一种象征着渐渐长大的、十分可贵的品格。
于是江逢月对她说:“好啊,那就去吧。”
记忆一点点回笼,如今置身于地牢之中,女修瞟一眼自己身边沉默不语的道侣。
江逢月碰一碰秦止胳膊:“怎么啦?”
秦止:……
秦止:“之前萝萝是不是一直把那狐狸抱在怀里来着?”
老古董。
江逢月决定不理他。
昏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女孩与满身是血的年仅有咫尺之距。重光默念法诀,禁锢灵力的铁链随之断开,白也身形一晃,终于不必被迫保持人形,化作了小狐狸的模样。
耳边有脚步声在一点点靠近,他觉得像在做梦,神识恍惚之间,感受到一股柔软的温度。
有人伸出双手,熟练地将他抱在怀中,灵力渐渐汇入身体,虽然微弱,但途经一道道灼热的伤口时,好似夏日澄净的风。
命运沉重的枷锁,在此刻裂开了第一道醒目的痕。
他原本只是个那样不起眼的小角色,傀儡一样地长大,漫无目的地过活,与千千万万的蝼蚁没有任何不同。或许连有朝一日死在别人的刀,都不引起哪怕一个人的怀念与侧目。
……这本是他应该拥有的全部人生。
然而现如今,白也却被温柔抱在怀中。
“别怕,我们回家啦。”
稚嫩的童音轻飘飘拂过耳畔,很轻,像是只对他一个人说、也只有他才能听见的耳语。
雪白的狐狸动了动爪子,耳朵兀地一颤。
有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放入口中,浓香浑然四溢,舌尖苦涩的血与腥冲刷一空,只留沁人心脾的甜——
就像约定里说好的那样,秦萝穿过虚与实的距离,自那场奇诡瑰丽的幻境里出现,递给他久违的甜糖。
在狐狸身边,浮空的字迹缓缓散开,化作纯粹的黑与白。
孤阁为他套上的锁链一一褪去,跌落在地的间隙,发出沉重而清脆的哗啦响音。
咔擦。
秦萝的脚步与枷锁碎裂的声音一并响起,裂痕愈来愈大,混浊不清的墨团巍巍颤动,良久,终于汇成足以被辨认的形体。
当女孩来到长廊尽头,第一缕月光穿过孤阁大门,映亮小狐狸漆黑的瞳孔,也映出身侧渐渐明晰的字迹。
[狐族,家境贫寒,幼时被生母低价卖入孤阁,训练为死士。因屠杀邪龙赤练,识海遭受重创,伤势未愈、魔滋生——]
这些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语句。
秦萝口重重一跳,没由来地有些慌,目光往,不由怔住。
[只属于他的,亦只被他所信仰的奇迹,降临在他身边。]
白也受伤很重,除了由鞭打造成的条条血痕,也有识海之中的内伤。
而今正值请神节准备期间,金凌城中汇聚有不能人异士。江逢月请来了医修代为治疗,听说是个远近闻名的名医,医术自是不必担。
唉,正道魁首就是好。
伏魔录不由想起自己和主人在魔域艰难度日的时候,那叫一个举目无亲、步履维艰,无论怎样都寻不见人帮忙。即便到了后来打出点儿名望,身边的氛围同样虎狼环伺,总归不如名门正派这样和谐。
不过……那话本里的霍诀说自己曾被封印在卫州,究竟是作的一时兴起,还是当真有什么依据?
它正苦着脸细细索,忽然听身后木门吱呀一响,年轻的医修自房中走出,向秦萝略一颔首:“外伤都已上好药,识海之中还需多加调养——你在屋外等了这么久,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萝自然点头。
仙门大族多是受了城主邀约而来,被尽数安置在城主府的客房之中。
比起客栈,客房中的陈列摆设更为雅致讲究,甫一进屋,就能嗅到浓郁的熏香与草药味道。白也仍是小狐狸的模样,恹恹趴在床头,毛茸茸的尾巴蜷在身后,如同蓬松柔软的雪球球。
秦萝脚步很轻,唯恐惊扰到他,没想到刚刚走向床边,就见小狐狸尾巴一动,朝她这边抬起眼眸。
“白也哥哥,”她像在讲悄悄话,“你感觉怎么样?”
伏魔录小声吐槽:“你要是在拿手碰他,力道轻点儿还说得过去;讲话没必要这么小心,就算大点儿声,莫非还能把他伤口压破了?”
秦萝挠挠脑袋,恍然大悟:“对哦!”
白也很快应答:“无碍。”
他自幼便是独来独往的性子,即便对秦萝存感激,也说不出多么好听的漂亮话,迟疑半晌,才迟迟开口:“今日你我买下,用了多灵石?”
床前的小女孩一愣,他继续道:“多谢救命之恩,白也誓死效忠苍梧——至于用去的灵石,我竭力补偿。”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出的话。
身为孤阁死士,白也擅长的便是为了主人出生入死,而今苍梧救了他,他理应全身效忠。
这样说……应该能让秦萝感到高兴。
年沉声语毕,有些紧张地捏紧爪子。他中本是做好了打算,猝不及防,却听秦萝道:“没有用掉灵石哦。”
白也微怔,抬起漆黑的眼瞳,听她继续低低出声:“你又不是衣服或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用灵石卖来卖去。”
她是真的很不明白。
白也哥哥打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孤阁,即便是他娘亲,也没有资格把他卖掉——所有人都不具备这样的权利。
更何况,只有货物才被当作商品,白也哥哥分明是只活生生的狐狸,难过也笑。
“重光叔叔把你放出来,是因为我爹娘告诉他,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秦萝坐在他身边,微微侧过脑袋:“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你之前就救过我啊,我娘说了,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
不是被贩卖的工具……而是她的朋友。
这是少年未曾料及的言语,底贫瘠的角落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挣脱禁锢,一团团一簇簇,一点点弥散在胸口,溢开暖洋洋的热度。
浑身上都是虚弱,唯有脏砰砰跳动,愈来愈重。
伏魔录暗暗腹诽,秦萝这小丫头果然存了私,重光看上去和云衡差不多的年纪,她却非要叫人家叔叔,摆明了就是不喜欢。
“虽然妖丹可能没办法复原,但是方才的医修哥哥说了,只要慢慢调养,就不经常觉得疼。”
秦萝坐在床上晃了晃小腿,兴致忽然更浓:“对了!我爹说你天赋很高,以后可以来苍梧拜师,长老们一抢着要。你想不想来?”
她说着咧了嘴,眼角弯弯,叫人莫名想起乖顺可爱的狗狗。
白也偏过脑袋,保持冷着脸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好耶!”
于是小朋友更加开:“我我我特意总结了每个长老的修为和脾气,给你看一看吧!”
秦萝一边说,一边低脑袋翻找储物袋,片刻之后,露出苦恼的神色:“糟糕,好像落在我房间里了。”
糊涂虫。
伏魔录无奈扶额,听她度开口:“这样吧,我房间不远,我马上回去找找,很快就能把它带过来。”
秦萝怎么也找不到笔记的踪迹,只得把储物袋合上,满脸懊恼地回房去拿。
白也看着那道身影匆匆出门,把房门轻轻虚掩,等秦萝离开,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静。
这是他早就习惯了的氛围,如今却莫名觉得太过安静——
没想到下一个瞬息,这份安静就荡然无存。
秦萝的脚步渐渐远去,原本空空荡荡的窗口外,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
然后是第二个和第三个。
其中一人踮起脚尖:“是那个吗?从孤阁里出来的杀手。”
“应该是吧!我听说苍梧仙宗的人进了孤阁,还带出来一只狐狸。”
另一人好奇道:“孤阁里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苍梧带他回来做什么?培养死士吗?”
“谁知道呢。”
第三个小孩压低声音:“咱们在外面议论,他要是听见,不大发雷霆然后——”
三个孩子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没注意不远处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云衡皱着眉头站在拐角边,听见这群小孩的声音,里更是不耐烦。
曾经他被蒙在鼓里,如今什么都懂了。
原来狐狸并非狐狸,而是个被溶了妖丹、为孤阁效力的小破孩。
——他曾经抱着狐狸又揉又蹭嘿嘿傻笑的时候,那臭小子一在心里暗暗嘲笑他的丑态,可恶!可耻!可恨!
食铁兽妖越想越气,连带着看窗外三个小孩,也带了点愤愤然的意思。
他们并非苍梧弟子,如今各大门派汇集于此,消息传得飞快,不人听说了白也的事情,对此存好奇。
想也明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白也无疑是个异类。
冷漠、嗜杀、从小到大浸染在血泊里,与正道修士格格不入,招来闲言蜚语。
他虽不喜这群小孩的叽叽喳喳,却也不愿上前制止。
开玩笑,他和那只狐狸什么关系,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倘若现身,指不被对方如何笑话。
云衡胡乱揉了把头发,目光一瞥,正好望见房间里蜷缩着的毛团。
全身几乎被绷带绑了个遍,小小一个,虽然表现得漫不经心,脑袋却是刻意转向另一边的阴影里,遮掩住全部神色。
……啊烦死了。
“我还听说,孤阁里的杀手全都——”
为首的小孩说得正起劲,忽然瞳孔一震,被吓到打了个嗝,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咽回喉咙里。
这、这是什么啊!
入夜后的城主府一片安静祥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只异常恐怖的黑白大圆球,黑豆豆眼冷冷一睁,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面目狰狞地迈动短腿,一边爪子捶胸,一边张着嘴摇摇晃晃向他们奔来!
不知是谁惊慌开口:“这、这是食铁兽!”
传说食铁兽凶悍无比、狂躁骇人,他们一旦被那双爪子抓住,然死无葬身之地!
三个孩子被吓得满地乱爬,没过一儿便不见了踪影,黑白相间的大球默默停动作,在心底冷哼一声。
小样,看以后还敢不敢嘴碎他们苍梧仙宗。
云衡面无表情地收手,视线不经意一晃,居然对上另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躺在屋子里的小狐狸听见动静,意识扬起了脑袋。
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把整个世界都排斥在外边。
小孩就是这一点最讨人厌,自以为是,脾气差劲得很。
白也没想到自己见到食铁兽。
这是一种绝世罕见的神兽,据说力大无穷、狂躁好斗,他如今重伤在身,倘若对方冲进来,自己然打不过。
事实证明,他运气似乎一直很差。
方才这只食铁兽状若癫狂地吓走了几个小孩,与他四目相对后,居然微微顿了顿身形,晃悠悠往门边靠近。
一片寂静里,白也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在孤阁培养出的警惕让他紧紧绷住身体。
食铁兽一步步走近,小狐狸逐渐看清对方的模样。
身形壮硕、头大如斗,双眼周围的一圈黑色衬得瞳孔宛如深渊,手掌粗粗圆圆,利爪则是锋利如刀,正在一点点向他靠近。
白也放慢呼吸,时刻准备反击。
能撕碎一切的利爪已经到了他头顶。
能撕碎一切的利爪陡然往——
然后……摸了摸他耳朵。
白也:?
危机仍在继续,食铁兽的两只爪子全捏住了他耳朵,连带着头上绒绒的白毛,整个胡乱一摸。
白也:……
大大的黑白圆球憨憨傻傻,摸完脑袋,甚至拿爪子握了握他的右手,似是想到什么,灵机一动拍了拍脑门。
白也面无表情,任由食铁兽摊开大掌,用狐狸白白小小的爪子开始写字。
一大一小两个毛团面对着面,爪子掠过手掌上的绒毛,如同蒲公英飞到了软绵绵的云朵上。年没出声,认出第一个字是[好]。
然后是——
小狐狸神色一怔。
这只食铁兽写的是……[好朋友,毛球球]。
写完还分别指了指他们俩。
因为觉得他们都是毛绒绒的模样……所以默认成了朋友?
这只食铁兽有三岁半了吗?
“呜哇,娘亲。”
房屋之外,秦萝悄悄踮起脚尖,透过窗户打量屋子里的景象:“那是咩咩吗?他们关系真好!”
大熊猫笑眯眯的样子,好像温柔的熊猫妈妈!
“不知道。可能是咩咩,也可能不是。”
江逢月听闻白也醒来,本想来同他聊一聊,没成想竟目睹这般景象,忖一瞬,也像秦萝一样压低声音:“关系挺好倒是真的,你不用担白也以后孤零零的啦。”
她没把话说得太死,毕竟要给云衡留些面子。
“真好。”
小朋友看得眉眼弯弯:“大小团团贴贴。”
客房之内,云衡得意地爪爪叉腰。
什么叫人美心善,他就是人美心善的典型。虽然这小子之前骗了他,但看他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倒也可以勉为其难安慰一。
和狐狸做朋友的是食铁兽大熊猫,与他云衡绝无半点关系。今日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除此之外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知晓。
食铁兽挺起圆鼓鼓的大肚皮,目光朝着窗外悠悠一晃。
这边是两团毛球圆圆滚滚,他翘起身后圆圆一坨的尾巴,爪子落在小白狐狸绒绒的侧脸上,笑得憨厚而朴实,如同一位兢兢业业的老母亲。
那边的秦萝双眼亮晶晶,江逢月放下手中的留影石,朝他微笑着挥了挥手。
云衡:!!!
食铁兽大头乱晃。
食铁兽爪舞足蹈。
江师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