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在避息珠中看完了微生妆的一生, 在现实中只过了一晚上的功夫。
他?出去的时候天刚泛白,谢识衣已经在房中等他?很久了。
客栈长桌靠窗,朝霞似金似红的光漫过窗户, 照入室内。
谢识衣坐在桌边,垂眸把玩着那颗避息珠,手腕好似玉河在袖中蜿蜒而出,他?神情冷漠,在半明半暗的光影像一幅定格的画。
或许是?知道了惊鸿元年发生的所有事?,言卿现在在看谢识衣, 心里?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来?。他?走了过去, 俯下身?,两只手珍重的捧起谢识衣的脸。
言卿轻声喊他?:“幺幺。”
“怎么了?”谢识衣手指停在避息珠上,将珠子放下,随后抬头看向他?,皱了下眉。
言卿却低声说:“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谢识衣:“……”
谢识衣也就真?的不动了, 任由他?冒犯,幽黑的眼眸平静与?言卿对视。
朝霞橘染在谢识衣眼角,如胭脂如绯云。
言卿忽然想起来?某一年他?们从赌坊回登仙阁路上看到的火烧云。
他?一下子失笑?, 心里?除了恍如隔世, 还?有微微的酸涩。
当时觉得寻常的点点滴滴,居然都?是?每个心动的瞬间。
言卿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幺幺,我在避息珠里?看到了惊鸿元年。”
谢识衣:“嗯。”
言卿:“你?说,如果微生妆没有死,你?小时候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些折磨,不会过得那么苦。”
谢识衣说:“毫无意义的假设。”
言卿说:“可我觉得有意义,我在想如果你?在一个完整、健康、富裕的家庭, 会变成什么样。”
谢识衣对于爱人充满柔情的假设并没有很感动,说:“不会怎样,和现在并无两样。”
谢识衣说:“对于微生妆来?说,死亡是?解脱;对于我来?说,小时候也并不算折磨。”
言卿一愣。
谢识衣被他?的呼吸弄得有点不自在,手臂环上言卿的腰,趁着现在两人一坐一俯身?的姿势,干脆让言卿坐到了腿上。谢识衣看着他?微有错愕的神情,眼里?才染了几分笑?意,但又很快消逝,他?手指掌控住言卿的腰,平静道:“她生下我,是?为了让我结束一切。”
“你?若非要假设,就不该只局限于微生妆死没死。她活下来?后,对我是?爱是?恨,是?愧疚是?厌恶?而被魇寄生识海,她又能保持理智多?久?”
言卿不再说话了。
他?有时还?挺佩服谢识衣的,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条理清晰地冷静分析。
谢识衣估计也不是?很想和他?分析微生妆,转移话题说:“我会杀了兰溪泽,杀了魔神。但至于这个乱世会不会如她所愿结束,我无法?保证。”
言卿:“兰溪泽现在真?的还?活着吗?”
谢识衣:“嗯。”
言卿:“他?就是?徐如清?”
谢识衣:“嗯。”
言卿出神了一会儿道:“你?说兰溪泽到底想要什么?”
谢识衣道:“他?可能什么都?想要吧。”
言卿点头:“是?啊。想要报仇,想要权,想要力量,最后还?想要微生妆的爱情。”他?说着说着,有点讽刺地笑?出声来?。
从紫金洲边缘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天气好像一下子经历四?季变换,转眼从春意黯然变成了冰天雪地。
沧海境是?一座浮于空中的岛,比邻沧妄之?海,连风都?好似带着潮意。从飞舟上下来?,七公公把令牌交给驻守的人后,便安排了马车带他?们驶向灵心宫。
言卿是?第一次来?沧海境,看向银装素裹的整个世界,若有所思?。在搞清楚了四?百八十寺的真?相和惊鸿元年的一切后,现在他?唯一还?困惑的点就是?,兰溪泽和魔神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
以及南斗帝君跟谢识衣所说白潇潇跟救世有关,就只是?因为他?拥有忘川之?灵的力量吗?
言卿在马车里?翻书。七公公在上次发现他?对狗血虐恋有兴趣后,每天贼眉鼠眼给他?送这类书。
这不巧了吗,谢识衣在南泽州手段通天,所有关于他?的坊间小话本一夕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但仙盟羽翼暂时无法?覆盖的紫金洲,还?有余本。
言卿再次看到了慕容墨天。除了慕容墨天和小师弟的倾世虐恋,还?有胆子大?的小黄书,化名都?不用了,直接拿“谢应”当主角名。
言卿气笑?了。
“七公公,你?给我送这些书你?自己看过吗?”
言卿随便翻开一夜,指着上面一段话,眯起桃花眼,凉凉道:“怎么?难道在你?眼里?,我有绿帽癖——就喜欢看别人跟我夫人暧昧?”
七公公看到上面的名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哎哟,少城主息怒,老奴这就去杀了这个不长眼的。”
言卿合上书,把书砸他?身?上,翻个白眼道:“别送这些书了,情节换汤不换药,我自己都?能给你?写出来?。”
七公公冷汗连连:“对。少城主与?夫人床榻之?间经验丰富,哪是?这帮俗人能猜想的。”
言卿:“……”
我说的是?这个吗?
还?有,经验丰富个锤子,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七公公抱着一堆书要出门前,言卿忽然拦住了他?,“诶你?等等。”
七公公快给这位喜怒无常的祖宗跪下来?,一脸苦色回过头,颤声说:“啊?少城主,您又有什么吩咐啊。”
言卿撑着下巴,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大?手一挥说:“七公公,你?去给我找点□□来?。”
七公公:“□□?!”
言卿补充道:“嗯。记住先把它翻译成魔文知道吗,翻译过来?再给我看。”
七公公:“……”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在百年后重新遇到言卿。
言卿想的非常简单,先多?学?理论,再去实践。不过这种事?太羞耻了,他?要私底下学?习。换成魔文后,谢识衣根本不知道他?在看啥,他?直接谎称是?魔域的情报。
完美!
但是?基于他?在谢识衣面前翻车过多?,言卿保险起见,提前去确认了下谢识衣懂不懂魔文。
而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后,谢识衣心平气和道:“你?若是?真?那么在意这个,我可以去学?,我学?起来?应该很快。”
言卿差点吐血:“不不不,没必要没必要。”
中途言卿还?收到了一片白色飞羽,是?镜如尘想要见他?。
言卿虽然疑惑,但还?是?打开了白羽。青蓝色的光闪耀过来?,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出现在言卿面前。
背景是?璇玑殿,琉璃作瓦,金玉铺阶,察觉到水镜回应,镜如尘自高台上走了下来?。
在双生诅咒影响下,镜如尘身?上发生了几乎奇迹的逆转。
当初伶仃只剩白骨的腿恢复原样,闭关之?后修为也一跃成了化神期,回到了属于她的位置。
“言卿。”
镜如尘朝言卿露出一个笑?容来?,她和镜如玉长得一模一样,气质确实截然相反。白裙广袖,雍容华贵,带着一种说不明道不出的温婉。
言卿:“你?找我?”
镜如尘道:“嗯。”
镜如尘如今是?一宗之?主,刚即位很多?事?要处理,也不耽误时间,直入主题说:“我在镜如玉死后,发现了一些关于魔域的线索,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言卿皱眉:“魔域?”
镜如尘道:“对,不过线索不多?。”
她本来?是?想通过镜如玉找出秦家把柄的,但是?失败了。镜如玉生性多?疑,没有在身?边留下任何破绽,她唯一能找到的,只有一些很细枝末节的东西。
镜如尘说:“秦家早就深入魔域,他?们在魔域创办梅城,源源不断往里?面送人。而梅城的城主,没有人知道姓名。”
言卿眼神一暗,随后对镜如尘说:“谢谢,我知道了。”
“嗯。”
镜如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旁边传来?什么声音,她又闭上了嘴,朝言卿微微一笑?,一挥袖将水镜关闭。
言卿低头看着那片白色羽毛粉碎。
他?和镜如尘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这次镜如尘主动联系他?,或许是?想和他?联手一起对抗秦家吧。
镜如尘恨秦家,恨之?欲绝。
言卿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疲惫。镜如尘恢复了记忆,恢复了修为,重新拿回本就属于她的一切,可是?她并不快乐。她眼中的喜悦,或许还?比不上当初蹲在昏暗的南市跟黑心小贩讨价还?价的少女来?得多?。
言卿摇头,把这一切抛诸脑后。可能是?因为跟魔神接触的时间太久了吧,凡是?被魔神拿出来?做饵的东西,言卿都?没兴趣。无论是?金钱,权势,还?是?力量。
一个人长大?后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是?因为欲望太多?。
可言卿走下马车,看到立于风雪中的谢识衣,愣了片刻,又轻轻笑?起来?。
万幸的是?。
他?的爱人,哪怕高坐霄玉殿,哪怕成为天下第一,哪怕身?边都?是?豺狼虎豹,也自始至终纯粹如初。
永远清醒。
永远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马车到了灵心宫。
当年一场大?火把灵心宫烧得干干净净,现在沧海境的这座主殿是?重新建造起来?的,比之?前更华丽也更加清冷。
言卿踩在雪地上,抬头看向这座宫殿。
紫金洲和南泽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南泽州被誉为仙家之?所不是?没有道理的。
同样是?富贵绝伦的主殿,璇玑殿给人的感觉就是?缥缈、出尘,而灵心宫给人的感觉却是?压抑、晦暗。
哪怕白茫茫的大?雪堆满朱墙之?下,也洗不去漫散天际的血腥。
“少城主,进去吧。”
七公公小声对这位祖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