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叶临云还住在医院时的某天。
叶临云醒来的时候, 留在病房里的是叶怀霜。
在叶临云住院的期间,叶人商量好轮流来看望他,多数时候都是叶父叶母和齐越泽抽空来, 而叶怀霜是会细致体贴安慰弟弟的人,来的次数最少。
今天也是恰好轮到了他。
“醒了?”叶怀霜转头就看到弟弟看着自己发呆, 倒了杯水递去。
“……嗯。”叶临云呆呆地应了声, 没动。
他自从醒来就直精神恍惚,叶怀霜习以为常, 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正好是叶临云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
很长段时间里,病房都片寂静,直到护士来给叶临云挂水。
吊瓶挂在床边的时候, 叶怀霜放下了手边的,站在旁看了阵, 请新来的护士将点滴的速度调慢点,太快了叶临云会舒服。
“来之前爸妈特意吩咐的。”叶怀霜注意到弟弟的目光, 淡淡地解释了句。
实际上是做父母的细心,叶怀霜这哥哥是恰好记性比较好。
叶临云尴尬地“哦”了声,知道该说什么。
这对兄弟之间向来疏离有余, 亲近足。
对于叶临云来说,叶怀霜比他们的父亲更像“严父”。
大多数况下,在小事的是非上, 叶临云怕大哥胜怕父亲。
尤其是在林见秋和叶怀霜相熟之后,叶临云对大哥的心, 从敬畏渐渐生出满,也感觉到大哥对自己也越来越冷淡。
这次的案件,林见秋遭受许多非议, 叶临云觉得大哥显是在意林见秋多自己的。
他倒至于再像小孩子样争宠,何况又是林见秋救了他,他的感觉复杂得连自己都说清楚。
看到叶怀霜满脸淡漠地站在面前,他心底就更是滋味。
“哥,你是是很讨厌我?”叶临云低声问他。
“是。”叶怀霜毫犹豫地应下。
坦诚得像是在质疑叶临云在说什么废话。
叶临云被他这果断的态度噎了下,又没脸去质问,脸色僵硬地停顿会儿,又低声问:“是为……为林见秋吗?”
“是。”叶怀霜说,“我直都喜欢你。”
寻常兄弟之间是怎样的?
大多自幼打打闹闹,吵无数次又和好,熟以后就是彼的后盾。
也有为各种争斗而彻底反目仇,恨得对方立刻暴|毙。
叶怀霜和叶临云则是两边都沾。
叶临云活在叶怀霜天才光环的阴影之下,没底气真的结仇,却也亲近起来,叶怀霜性子太冷了,叶临云对他更愿低头,主动去贴他的冷脸。
就这么冷淡,做错了训斥顿,倒比父亲更有效果,但转了头却也少有亲密的问候。
旁人觉得叶老师是食人间烟火的天才,绪寡淡就是众多怪癖之间最微足道的部分。
叶临云甚至敢猜他是讨厌自己——
神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讨厌”这样的绪呢?
事实上,叶怀霜确实讨厌他的弟弟,直至长大以后,也很难喜欢得起来。
叶怀霜无数光环在身,龄人仰头看他,老师长辈从吝于溢美之词,但他是被父母忽视的那。
为是生在“天才”之后的“庸才”,父母生怕小儿子为自卑而蹶振,多注意力放在小儿子身上,懂事的大儿子理所当然地就被忽视了。
在十岁的时候,叶怀霜也曾想如果没有弟弟会怎么样。
结论是没有“如果”,他已经有了弟弟。
而且是很讨人嫌的弟弟。
单单是占据了父母的注意力,他还喜欢推卸责任,缺乏真诚,自甘堕落。
分到手上的任务为无聊或麻烦就做,反正有的是小弟上赶着讨好他,老师睁眼闭眼,他就更肆无忌惮。
犯了什么错误也自有人主动出来顶锅,什么惩罚都落到他头上去。
叶父叶母工作忙,知详,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还当小儿子在学校表现错。
叶怀霜跟叶临云隔了好级,但他的学很多,乏喜好八卦的,偶尔也有去的老师找上门的,拜托他管教下弟弟。
老师怕叶父叶母迁怒,但知道叶怀霜脾气好且爱说三道,很少跟父母告状,在小事上就希望他能给弟弟讲讲道理,起点引导作用。
可惜没什么用处,叶临云见了哥哥像是老鼠见了猫,尾巴自发夹紧了,可阴奉阳违的本事也逐渐锻炼到炉火纯青,没天就故态复萌。
叶怀霜自己学业本就忙碌,没那么多时间去管教弟弟,次行,两次说听,第三次叶怀霜就会再上心了。
真心叫他学好的可能有人,可他想,身边有的是让他学坏的。
跟父母说,他们想着小儿子年幼,而且又是什么大错,轻重地训斥两句就去了。
很难说是是为“叶怀霜告状”这种原,而让他们本能地选择了偏袒。
叶临云也确实没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
叶怀霜知道他心里对自己有意见,也看得出父母的小心翼翼,愿让父母难做,也确实再对弟弟抱有什么期望。
自小他们关系就曾亲密,也没有多深的感。
但叶怀霜也没觉得那是自己的错。
叶临云笨,在学校也能名列前茅,小时候倒是崇拜哥哥,闹着说长大以后跟哥哥起做科学,可惜才刚上到初中就放弃了。
理由也很简单,他大哥那么天才,已经是根本可能逾越的高山,那么他再努力也没有任何用处。
索性躺平,做回继承业的那。
甚至直到他踏入公司,很长时间里也带着种“他是替大哥承担族责任”的态度。
叶怀霜以为意,兄弟本也没有为对方整人生负责的义务,除了大是大非上的问题闹到他的面前,他很少去斥责弟弟。
长大之后年见了次面,也就说上讨厌,是旁人眼中的默然。
叶临云和林见秋的事,对叶人都是教训。
叶父叶母终于能狠下心教训他,但转头叶临云就出了事,生死知。
叶怀霜确定父母会心软到什么程度,也知道叶临云会会改正,心疼后怕也是完全没有,但他也希望弟弟日后重蹈覆辙。
这次是运气好,万真的出事了呢?
到时候就像现在这么浑浑噩噩地作为受害人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旁人说起来也就是:哦,那叶少爷,花花公子二世祖,会投胎,可惜命好。
惋惜痛心的人绝比看热闹的人更多。
会软声软语安慰叶临云的人已经很多,缺叶怀霜。
“就算我那么喜欢你,但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弟弟。”叶怀霜反省,“可我觉得麻烦,没有真正去教育你,最后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本没有这样的义务。
但他认这声哥哥,这也确实是他的失职。
“爸妈从未说定你或我继承族,哪怕你去当演员、当歌星、当运动员、打游戏,他们也会强求你回来。”
“想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理所当然靠着天赋和背景就该得到的,做的好就去学,放弃之前想好另条你去重新努力的路。”
“如果是为无法超越某人而放弃,那你甚至必吃饭睡觉,为永远会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叶怀霜第次跟叶临云说这么多话,向能言善辩的叶临云却仿佛变了哑巴。
长久以来被周围人捧着养的脾性观念是朝夕能扭转的。
是去从没有人这么直白地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也就揣着白装糊涂。
是真的点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
光是从小到大看的必读科目心灵鸡汤里可能就有吨说教的内容,人的劣根性便是更想选择轻松的方式生活下去。
推卸责任也好,躺平也罢,能让生理和心理上都更舒服,何乐而为呢?
直到有人当着他的面,直白地戳穿,告诉他“应该”,羞耻心终于上了线。
叶临云低下头,敢去看大哥。
半晌才讷讷地应了声:“我、我知道。”
声音比蚊子叫大了多少。
叶怀霜在意他声音有多响,心里愿意,喊得再大声也没用,用看说什么,看怎么做。
“我会为你做得好就会去奖励你,叶的继承权我也暂时保留,直到你能让我认可。”叶怀霜顿了顿,最后问他,“出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叶临云没立刻回答。
这问题已经有很多人问他,父母想让他在休养,齐越泽说介意他去自己的公司找点事做做忙起来,就连卫从白都问他也出去自己白手起体验下创业的艰辛。
叶临云都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
旁人以为他精神状况依然稳定,说了两句也没有再追问他,左右还有叶做后盾,就算真的当废人,也少了他口饭吃。
但叶临云也是完全没想。
“我、我……”叶临云之前太敢说,怕被人笑话,面对大哥却自觉地说出了口,“小鱼,就是那跟我起活下来的小孩子,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声音越说越小。
部分是为心虚,那小孩儿的爷爷为了救他死掉了,至今他午夜梦回还能看到那张灰败的脸。
他害死了人,可他还在担心别人会觉得他为了减轻负罪感才去作秀。
想得太多,就畏手畏脚。
但至少开始想了,就是好事。
“想做就去做。”叶怀霜说道。
叶临云脸上笑容还没有展开,又听到叶怀霜接下去的话。
“但靠你自己的力量去做,无论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你自己都承担起来。”叶怀霜淡淡道,“被人叫了声少爷,就真辈子以叶少爷自居,你真有点自尊心,就该让别人记住你是‘叶临云’。”
叶怀霜在门外看到了齐越泽。
齐越泽手里拎着保温桶,大概是在里煲了汤或者粥特意带来,想等着病房里的兄弟俩聊完天再去。
这天也是他来陪叶临云的时间最长。
除了作为男朋友的身份外,也隐隐带着分愧疚。
自从叶临云失踪,他就忍住想,如果当时他没跟叶临云分开就好了。
说这次案件对谁影响最大,除了叶临云,也就是齐越泽了。
比起去矫揉做作的伪装姿态,再遇见叶人时,他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叶怀霜出来的时候,他正看着旁边小鱼的病房。
“叶哥。”齐越泽听到动静转回头,规规矩矩地跟叶怀霜打了声招呼。
叶怀霜微微颔首,说道:“他刚挂完水,还没睡。”
齐越泽点点头。
叶怀霜没有再说什么,正离开,就听齐越泽冷丁地又说了句:“我去研究收养的手续了,如果我们去国外领了证,回国也可以作为共监护人收养那孩子。”
“那孩子”自然是指小鱼。
叶怀霜说:“好。”
他们两人的决定,他无意干涉。
“这种事,还是记住比较好……吧。”齐越泽看着病房门,似是自言自语,“该记住辈子。”
他说着才突然回神来似的,转头朝叶怀霜歉意地笑笑,最后正正经经说的句却是:“谢谢你,叶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