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一通电话将林见秋的未来生生斩断。
十五岁是一个分水岭, 十七岁便是让他垂直坠落的深渊。
十七岁之的林见秋并没有真正历过多,虽然父母都忙碌,但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父亲将他保护得好。
林见秋没亲眼见过死亡,没有遭遇过生死攸关的危机, 更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超脱常规的转折与变故。
所以他纵然聪明, 却仍然单纯,缺乏警惕之心。
挂掉电话之后, 他立刻调头去了火车站,连行李箱都没有拿,只背了个包,带了重要的证件和钱包。
最近一班火车是在晚上, 到站时已过了零点。
林见秋大脑一片混乱,电话里的人说得语焉不详, 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林爹重伤垂危在医院,等林见秋想起来去追问其他人况的时候, 他已在车上了。
他没有手机。
是他也只能强压那些不安,迷迷糊糊在火车上眯了一会儿,等到下车的时候还不大清醒, 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要去警局问清况。
外面晚风一吹,他稍微清醒一些,意识到应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那通电话拨出去了, 林见秋听到对面一声熟悉的“喂”,整个人一个激灵, 立刻惊醒过来。
仿佛一盆冰冷在盛夏之夜兜头浇下,林见秋浑泛起一股冷意。
林爹在家。
他不在医院。
自然也没有重伤垂危。
那么那个电话……
过度紧张的状态之下,林见秋在某一段时间里出了类似耳鸣的症状, 等到他注意到后快速靠近的脚步声时,已来不及反应了。
后脑一阵剧痛,林见秋瞬间失去了意识。
话筒砸到上,又被线圈弹回来,在空中晃荡了几下,里面传来林爹惊慌的声音。
但林见秋已听不到了。
那之后关林爹的,都是在多年之后,林见秋从他以的同那里听来的。
当年的连环杀人案到之后报复性杀害楚教授,涉及到的人员远远不止被查出来的那五个人,他们背后有更庞大更惊人的利益链。
那两起案件显露出来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最早是从楚教授的案子开始,结案快,主要是因为影响恶劣,上面施压,没能深入调查下去。
表面看来案件况清晰,人证物证具在,并无疑点。
只有当初参与核心调查的几个人隐约觉察到不对,就像是手伸到污浊的水下,感觉好像被一尾大鱼撞了下手背,但想碰时怎么也摸不到了。
林爹一直都没有放弃调查。
这也是他纠结过关升迁问题的原因之一。
他想去动那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去动的东西。
那时候科技和济都还不够发达,城市与城市之间相对封闭,信息传递的主要媒介还是纸张,潜藏在大街小巷之下盘根错节的下势力一手遮天,有些头蛇的权利甚至比官员更大。
那个时想要封锁一个消息、毁灭一样证据,甚至悄无声息让一个人消失,都容易不过了。
所以即便知道某块方有问题,但没有证据、没有支持,就算有心,也无力。
只不过明面上不能动,也没人能阻止私底下的试探和追踪。
就在林见秋出的那个暑假,林爹刚从线人那里拿到了最新的报。
其实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那份报到底深入到了什么程度,还在苦苦思索突破点。
但紧跟就是林见秋出,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份报的重要性。
可惜他已没有机会亲自调查下去了。
九月份到来的一天,林见秋被官方宣告死亡,林爹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而被撤职调查。
据说他亲眼看到了儿子被人杀死的场景,一时冲动之下,连开数枪杀死了已没有反抗能力的凶手。
场只留下了凶手的尸体,以及大量的血迹,过检验确认与林爹存在亲子关系,血迹一直蔓延到悬崖之下,后面则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
换而言之,更准确的说法是林见秋重伤失踪。
但过多日搜寻都不见林见秋的踪影,而且单以案发场的出血量来看,理论上他会在最多两个小时以内因为失血过多死亡,掉到水里只会增加血液流失的速度。
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唯一生还的当人闭口不言,默认了所有针对他的指控。
他顶渎职和杀人犯的名头进了监狱。
等到数年后一切尘埃落定,林见秋轻而易举推断出了他的用意。
一是试图保护林见秋——虽然实际上毫无作用。
则是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明转暗,忍耐家庭、份、名声的落差,也要把幕后人一个不落咬出来。
但那时候十七岁的林见秋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无暇去思考父亲的况如何。
一记闷棍之后,他醒来已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方。
最先映入他眼底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具尸体。
浑浊的眼球像是被人用吸管伸进去胡乱搅和了一通,却直勾勾对准了林见秋的方向,叫他一睁眼就能看见。
林见秋第一次直面尸体,捂嘴也抵挡不住顺眼涌上来的呕吐欲|望。
最后是腹部撕裂般的痛楚强行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迟钝的体逐渐恢复感知,稍稍动一动手指,牵动了伤口就是钻心一样的疼痛。
他脸色发白,刚支起半个体的手肘一滑,整个人又倒下去。
那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立刻就要死在那里,唇齿之间全是被他自己咬出来的血腥。
倒下去的震颤震得他浑发抖满心发慌,眼睛一睁又正正好对准尸体那张扭曲泛青的脸,死死印在他空白一片的大脑之中。
那张无名尸体的脸在多年后还存在林见秋午夜梦回的记忆里。
不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
那就是一道线,泾渭分明将他的人生分成了黑白两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