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眼睛气得宕机了。
路栀也不着急,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再次出声:
【来到梦魇之人,是无法轻易回去的。】
它的语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无情,至少客气了不少。
【想要回去,你必须进入副本,完成所有任务。】
眼睛慢吞吞说着。
【而且在所有任务完成之时,你还可以许下一个愿望。】
【无论这个愿望是什么,它都会实现——并且,是在现实中实现。】
路栀眼帘一跳:“包括……复活一个人?”
眼睛轻哼,仿佛在陈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是的,包括起死回生。】
“……”
路栀松手,吊死鬼就像漏气的气球,“咻”一声从他手中溜走了。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早说?”
眼睛没吭声。
路栀见状轻笑:“我猜,是想先把我吓得痛哭流涕,再施恩一般抛出这个条件,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吧。”
“好幼稚,只有小孩子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你今年三岁吗?”
眼睛:……啧!
它不喜欢这个人。
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眼睛冰冷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翻涌起不快,但路栀并没有理会它,此时的他正在思索。
他并不完全相信这只眼睛的话,毕竟对方既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可以为了将他拉进这个世界,主动示弱。
这只眼睛和这个世界都如深渊一般不可预测,但如果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现在的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是个将死的人,生死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如果这个世界是假,也不过一场梦;如果是真,他本就一无所有,可以放手一搏。
况且,他想得到那个许愿的机会。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母亲。
如果真的可以起死回生……那他能再次见到他的妈妈吗?
他……想妈妈了。
鸦羽般的眼睫垂落,掩住那双墨色眼眸中的情绪。片刻后路栀抬头,直视天空中的眼睛:“我应该做什么?”
眼睛还是没说话。
下一秒,路栀眼前天旋地转,仿佛被施加魔法,一下子穿越无数空间与时间,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路栀:“……”
谢谢,他快吐了。
这只眼睛明显报复心极强,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他带到这里,但此时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泛起一阵反胃。
路栀捂住嘴,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st综合征早就将他的身体耗空透支,过去的三个月里,他已习惯忍耐痛苦。
“你还好吗?”
一道轻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路栀抬眼,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是一栋别墅,而在他身边,还坐着几个人。
沐寒佳打量面前这个苍白清隽,有几分书卷气息的年轻男子,并不意外于他的突然出现。
毕竟,他们都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等到路栀抬起头,她看见那双漂亮如墨玉,眼尾点缀着一颗小痣的眼眸,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句。
真是好看……就是有点病恹恹的。
这样的人,恐怕活不了太久。
沐寒佳的眼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惋惜。
这个时候,路栀胃里的恶心感消退不少,也终于缓了过来。
冷汗湿润他的黑发,落在苍白脸颊边。他对沐寒佳轻轻点头,回应她的善意:“谢谢,我好多了。”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从周围掠过,飞快摸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栋上世纪的别墅。
大门合拢,两侧的华丽烛台散发柔软光泽,将墙壁映出火光的暖色。客厅地板铺着深色地毯,沙发面前,是一座巨大壁炉。
壁炉大到能容下一人藏身,却没有点燃,因为它被一道厚重而带有缝隙的铁门锁住,铁门需要钥匙打开,只是现在并不见钥匙。
客厅旁边就是餐厅,中间有一道旋转楼梯通向二楼,二楼的部分长廊朝向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副画框。
路栀眼尖,一眼就看出那画框里是小孩子的涂鸦,稚嫩简陋的线条勾勒出两个高高的大人,一个穿裙子的少女,还有一个略矮的小男孩——应该是一家四口。
长廊中间还有一口布谷鸟钟表,钟表指向晚上六点五十,也就是他们现在的时间。
此时,所有人都聚在一楼客厅,路栀左手边是刚才关心他的沐寒佳,沐寒佳旁边坐着一个瘦弱的白裙女生,眼珠乱转,写满不安。
他们对面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生扎着利落马尾,男生穿着衬衫,两人的表情都很自然,尤其是女生,正兴致勃勃地四处观察,好像在体验一场新奇的游戏。
情侣右边,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独占一张沙发,他的身材魁梧,眼中闪烁着虎豹似的凶光,看起来不太好惹。
最后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缩在另一张沙发角落,鼠目獐头,黑豆似的眼珠子里充满戒备与算计。
路栀收回目光,算上他自己,这栋别墅里一共有七个人。
客厅里气氛沉默,没有人开口。
【叮】
机械的提示音在他们头顶响起,下一秒,一道冰冷的声音随之落下。
【玩家到齐,游戏开始】
这个声音和刚才的眼睛不同,更加机械木然,也更像一道系统程序。
【副本:温馨的小家】
【温馨的奥德森一家藏着恶鬼,七天之内,消灭恶鬼,活下去】
【规则一:安东尼是个乖孩子,会在十点前乖乖入睡】
奥德森?安东尼?
路栀留心听着,他本以为之后还会有规则二或者规则三,结果系统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显然,给他们的提示已经结束了。
“……既然这样,不如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路栀旁边,沐寒佳率先开口。
“我叫沐寒佳,之前做过舞蹈老师。”
她说完,目光投向身边的白裙女生,女生受到她的鼓励,怯怯张嘴:“我,我叫楚岚岚,今年在读高三。”
“我叫祝霏!”她们对面,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大大方方地抬头,“这是我男友,赵川野。”
赵川野拉着女友的手,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们一笑。
独占一张沙发的男人语气沉沉:“邵健豪,无职业者。”
“……胡混。”戴着眼镜的男人托了托镜片,“公司职员。”
到这里,路栀之外的所有人都完成自我介绍,于是他们的注意力齐齐落在他身上。
路栀:“路栀,是个大学老师。”
“顺便问一下,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眼睛虽然告诉过他这里是“梦魇”,但他其实并不清楚“梦魇”到底是什么。
而且,刚才系统的声音响起时,客厅里的其他人神色自如,好像并没有为此惊讶或者困惑。
也就是说,他们都很熟悉这里?
“……你都到这里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胡混一副怀疑的模样。
“该不会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不可能,梦魇不会有这种疏漏。”沐寒佳道,“只有自愿报名的人才能加入梦魇,你在来这里之前,应该已经和系统交流过了吧?”
路栀点点头:“你们都是自愿进来的吗?”
“当然了!”祝霏兴奋起来,“只要通关游戏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这样的好事,怎么能错过!”
路栀:……游戏?
他还记得梦魇和他说过,任务失败会被恶鬼吞噬。而一旦死在这里,将再也回不到现实。
这样残酷的规则,怎么也不像一场游戏。
就在他还想继续询问时,二楼走廊上的钟表突然打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头布谷鸟从里面弹出,发出尖细的叫声。
“布谷,布谷。”
众人抬头,发现钟表里的指针已走到七点。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来——餐厅的长桌上,突然摆满各种精美的菜肴。
而在刚才,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众人:“……”
菜肴香气实在诱人,胡混咕嘟咽了下口水,直勾勾盯着长桌:“看来是到饭点了。”
楚岚岚小声嘀咕:“可是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能吃吗?”
祝霏:“这只是个游戏,我们还要待七天,没必要饿着我们吧?”
她之前其实并不饿,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那香气就饥肠辘辘,像饿了十几天似的,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于是第一个站起来,拉着男友赵川野抢先占了两个位置。
餐桌上菜肴丰富,有滴着蜂蜜的金黄面包、焦香四溢的烤乳鸽、洒满胡椒的鲜嫩牛排、酸甜香郁的番茄浓汤……无一不在诱惑众人味蕾。
祝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烤乳鸽,眼睛顿时睁大。
“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
牙齿破开乳鸽焦香外皮的瞬间,鲜嫩的肉汁流进嘴里,伴随着浓郁至极的肉香充盈口腔……一下子,她被这美味冲昏大脑,埋头开吃。
有祝霏在前,其他人也放下戒心。他们和祝霏一样,一闻到那食物的香气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都迫不及待要享用美食,填饱自己的肚子。
除了路栀。
他望着满桌的美味,没有一点要开动的意思。
“怎么了?”
沐寒佳注意到他没有动作,好奇发问。
“不吃饭吗?”
路栀摇摇头:“我不饿。”
“而且,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出现得太诡异了。”
他这句话算是个提醒,沐寒佳闻言,原本拿起半块面包的手一顿,将面包放了回去。
她旁边的楚岚岚见她这样,也赶紧收回了手。
“哼。”
他们对面,胡混叉起一块牛排大嚼,斜眼睨着路栀。
“病恹恹的,说的话也这么难听,饿死你算了。”
路栀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已经说出,至于接不接受,就是别人的问题了。
夜色笼罩屋宅,墙壁的烛光温暖跳动,流金般淌在餐桌的菜肴、还有柔软的地毯上。
这样的画面,确实像一个温馨的家。
然而,也只是“像”而已。
钟表的指针爬到八点,布谷鸟和刚才一样跳出来准点报时:“布谷,布谷。”
这一刻,路栀忽然偏过头,目光精准无误地直指一楼紧闭的大门。
在布谷鸟尖细的叫声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借着夜色,飞快逼近这栋房子。
下一秒——
咚。
咚。
咚。
是敲门声。
沉重缓慢的敲门声突兀响起,打破原本温馨平静的夜晚。
祝霏的面包噎在口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咚。
咚。
咚。
又是三道敲门声,机械而重复,重重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可以,进来吗?”
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
尖细,生涩,阴冷,像某种不会说话的怪物,偏偏要模仿人的腔调。
“……”
餐厅里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屋内与屋外安静下来,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再无动静。
就在众人以为门外的东西离开,悬起的心要稍微放下一点时……
砰砰砰!
砰砰砰!
巨大的拍门声爆发,看起来只有美观性的脆弱大门登时震动起来。
胡混一个哆嗦,摔碎了手中一个碟子,又因为一口肉排卡在喉咙里,眼角飙泪,脖子硬挺挺伸着,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砰砰!砰砰砰!
拍门声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不能说是拍门,更像某种体型庞大的怪物,一下一下撞击大门。
大门剧烈摇晃,连带着地板震颤,天花板中间的水晶吊灯叮哐碰撞,餐桌的碗碟也乒乓作响。
从地板到墙壁,整栋别墅仿佛垂死的老者呻.吟战栗,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坍塌,将屋内众人压成肉泥。
祝霏发出一声尖叫,抱头钻进男友怀中,赵川野手忙脚乱地抱住她,目光惊惧无比。
楚岚岚紧紧攥住沐寒佳衣角,沐寒佳还保持镇定,轻声安慰着她。
胡混早就被吓得钻进桌底,就连邵健豪也死死抓住一根叉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虽然他们之前只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但在这样真实的场景面前,他们依然会控制不住地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被压成一滩肉泥,或者被外面那个东西杀死。
毕竟,在这里死去的他们将失去实现愿望的机会,而谁又知道游戏里的痛感是否真实呢?
疾风骤雨般的撞门声一直在持续,屋内众人好像被架在火上,忍受着煎熬的酷刑。
“有个问题。”
在这样漫长而看不见尽头的折磨中,他们忽然听见一道清悦的男声。
“它打算撞到什么时候?”
这个声音很好听,语气也很平静,犹如混乱中的一剂镇定剂,让众人的心稍稍一定。
沐寒佳扭头,对上路栀沉静而不含什么波澜的眼眸。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眼睛,她心底积攒的恐惧忽然一下子消散不少。
“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路栀瞥了一眼墙上的布谷鸟钟表,继续说道。
“换个有点力气的成年人来,也能把这扇门踹开一条缝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立刻望向大门。
刚才的他们只顾着害怕,都没注意过周边环境。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薄薄的大门虽然被不断撞击,可是始终稳固坚密,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这个发现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仿佛绝境之人遇到一丝生机,高高悬起的心脏一下子坠了下来。
沐寒佳抚了抚胸口,又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她可不相信是系统好心,给他们提供了一栋牢固的安全屋。
路栀望着还在发出“砰砰”响声的大门,语气不变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因为它没有得到我们的回应。”
“最开始它不是问了我们一句,‘可以进来吗’?”
听路栀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回想起来——在敲门声刚响起时,他们的确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当时因为恐惧,他们中没人敢出声,更别提答应了。
而像是同样听到路栀的话,撞门的动静停顿一秒,随即更加猛烈。
别墅仿佛遭遇十级地震,路栀面不改色:“别急,别生气,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众人:“……”
好家伙,直接嘲讽起来了!
人能忍,不是人的东西忍不了,于是撞门的动静更加狂风暴雨,好像发狂的巨人,下一秒就要把整栋别墅掀翻。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众人渐渐发现一切真如路栀说的那样,无论外面的东西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撞开那道看似轻薄、并不坚固的大门。
为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吓唬他们吗?
在他们生出这样的疑惑的时候,撞门的动静突然停下了。
就像来时那样突兀,它消失得也极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别墅就再次归于一片寂静。
“……”
短暂的沉默后,祝霏试探着张嘴:“结,结束了?”
路栀忽然扭头,定定地盯着她。
祝霏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她很快又发现,路栀并不是看她。
他的目光掠过祝霏身侧,落在她的后方。
祝霏背后,是一扇窗。
一扇对着别墅花园的窗户。
夜色笼罩之下,那扇窗户后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窗户开了。”
刚刚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胡混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这么说。
他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向那扇窗户,发现窗户依然紧闭,松了一口气。
因为笃定外面的东西无法进入这栋屋子,此时的他状态相当放松,还以为是身边人在吓自己,想也不想就张嘴:
“别吓人了,有本事它就从窗户……”
路栀:“别说话!”
胡混:“……进来啊。”
路栀没能阻止他将后半句话说出。
而在见到众人一下子将目光投向自己后,胡混还有些不满:“怎么了?我没说错——”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煞白。
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刚才的声音……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
那生涩又诡异,像是刻意模仿人的腔调说出的声音,分明和最开始敲门的“东西”,一模一样。
而他,已经做出了回应。
“……”
一瞬间,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从胳膊上冒出,胡混背后发凉,僵着脖子,甚至不敢回头。
仿佛尖尖的指甲刮过玻璃,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下一秒,那道尖细阴冷、腔调古怪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谢,你。”
咔哒。
在胡混等人惊恐至极的目光中,窗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无风自开。
——窗外,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