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藤原道长找麻仓叶王所商谈的事情丝毫没有出乎阴阳师的意料——就是关于安倍晴明的事情。
藤原家主对于自己的计划似乎相当的有信心, 他撇去了贵族之间惯有的虚伪外衣, 开门见山的说出了需要麻仓叶王在这个计划里所需要做的事情。
并且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阴阳师会拒绝这一可能，直接推给了麻仓叶王一叠厚厚的礼单。
对于大贵族们来说，解决矛盾的方法, 除了权势之外就是钱财。
简单的说，就是没有钱和权办不成的事情, 如果有，那一定是钱和权还不够。
藤原家能够爬到这样的位置, 手段当然不会这样简单粗暴, 但总归也无法跳出这个圈套。
以往对钱财以及权势毫无兴趣的麻仓叶王，这一次将折叠厚厚的礼单照单全收，算是同意了协助藤原家的这一次动作。
藤原道长看起来挺高兴, 逮着这位阴阳师就是一顿夸赞。
麻仓叶王面上神情不变, 心中却是越来越烦躁。
——他并没有带着小妖怪来面见藤原道长。
以至于他如今身处于藤原家的黑暗之中，上至藤原道长, 下至等候在一旁的藤原家家仆, 他们心中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对于最近享受惯了敖凌的护持的麻仓叶王来说，如今简直就像是赤.身，裸.体的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一般的难熬与冰冷。
“羽茂忠具大人当年真是慧眼如炬。”藤原道长看着跪坐在这间和室中央的阴阳师，感觉十分的满意，“当年他便同我说你会有不输于安倍晴明的成就。”
麻仓叶王对于这样的抬举只是抿着唇微微的挑了挑嘴角, 把一个“清高而自大”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能够听到藤原道长心音的他非常清楚这个大贵族根本看不起他，不过麻仓叶王倒也不需要这位权倾朝野的大贵族的青眼。
对他而言，藤原道长这个人存在的意义, 也仅仅只有刚刚交给他的那一叠礼单了。
“我听说阴阳师多少会需要一些妖怪的血肉。”藤原道长说到这里，看到麻仓叶王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情，又朗声一笑，转头跟家仆吩咐了几句。
“阴阳寮中应当还有许多事务，我便也不多留你了。”位高权重的贵族摆了摆手挥退了领命的家仆，“礼物会直接送到你府上的。”
麻仓叶王也一点都不想多呆，藤原道长这话一出，他马上就站了起来。
“希望麻仓大人也能帮助一下我们呢。”一旁作为藤原家家臣的贵族笑着看向麻仓叶王，“报酬什么的，都好说。”
麻仓叶王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那位贵族的要求。
……
敖凌吃掉那些邪气并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麻仓叶王刚离开不久，那个人身上的邪气就被他吃了个七七八八。
藤原家的家仆看不到他，只是在发现需要拔除邪气的那个人状态好了不少时候，齐齐惊呼一声，赶忙将人带离了大堂。
身在重重结界之下，敖凌没敢多待，直接就顺着原路离开了藤原家，蹲在了牛车里等着麻仓叶王。
阴阳师并没有让他等很久，出来的时候脚步稳健，神情平和。
敖凌探出一个脑袋瞅过去，目瞪口呆的看着才离开他不久就沾了一身黑暗的麻仓叶王。
还隐约能看到正有黑暗往他身体里钻。
麻仓叶王爬上牛车，听到敖凌的心音之后微微一顿，深吸口气，揉了揉敖凌的脑袋，然后将礼单拿了出来，“收获挺不错。”
敖凌看也没看那叠礼单，只是赶紧把麻仓叶王身上的邪气扒拉出来，“叶王，那些邪气怎么老喜欢往你身上跑？”
——因为身负灵视这个能力，内心所堆积的黑暗比之别人要多了不知多少。
身处黑暗之中自然容易陷入黑暗的泥沼。
但这件事情麻仓叶王并没有准备告诉敖凌，他将那叠礼单塞进了敖凌怀里，“藤原家主还承诺了会送来妖怪的血肉。”
幼犬看了看麻仓叶王，将礼单坐到屁股底下，“你不愿意说的话直接告诉我不想说就是了，不用转移话题。”
敖凌的确不是很懂人类内心之中的弯弯绕绕，他还是比较希望身边的人能有话直说。
尤其是在他并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内心的前提下——当然，能让他努力去揣测内心的对象，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如今麻仓叶王算一个。
麻仓叶王抿了抿唇，听见小妖怪心中所想，嘴角微弯，轻轻点了点头，“恩，我的确不想说。”
“以后也要坦诚一点。”小奶狗的声音细细嫩嫩的，语重心长的态度让人忍不住发笑。
“恩。”阴阳师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笑意来，眼中似乎盛着牛车之外的烈阳的光芒。
敖凌满意的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了拍麻仓叶王的手，学着吉田松阳以前夸奖他的语气说道：“乖。”
“……噗。”
小奶狗瞪大了眼，“你笑什么！”
阴阳师整了整脸上的神情，重新摆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将被小妖怪坐在屁股底下的礼单抽了出来，“不看看？藤原家的财富可是非常可观的。”
“没兴趣。”敖凌挪挪屁股，想到自己就算拿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卵用，横竖是带不走的，干脆小爪子一挥，豪气万丈，“都送给你了叶王，不用客气！”
麻仓叶王看了看小奶狗，觉得如果他拒绝的话，对方一定又会说出什么送给安倍晴明的话来。
顿时他就没想推辞，干脆的点了点头，“好。”
敖凌摇了摇小尾巴，“不过妖怪的血肉都是我的。”
麻仓叶王笑着点头。
他也并不需要妖怪的血肉来做什么。
“之后大约有一段时间会非常忙碌。”麻仓叶王看着正抱着他的手滚来滚去的小妖怪，揉了一把他的肚皮，柔软温暖的手感让他眯了眯眼，“你这段时间是去不了四国的了。”
“不饿得厉害的话不去也没关系呀。”敖凌摊开肚皮给揉，黑溜溜的眼睛看向麻仓叶王，“可是每次都要跑到别人家的结界里去吗？”
麻仓叶王摇了摇头，“除却少数几个大贵族和皇宫里的那几位之外，其他的，都只需要在我的宅邸之中就行了。”
敖凌顿时松了口气。
说实话，身上挂着一串充斥着神力的龙神的筋就已经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了，还总是往别人家的结界里钻，他心真没宽到那样的地步。
麻仓叶王也知道在平安京到处都是排斥妖怪的结界的情况下，还往那些始终都提防着妖怪的贵族家里跑，对于这个小妖怪而言的确是不安全的。
就算这个小妖怪得到了贵船龙神的眷顾，但其本质上，也是个妖怪没有错。
这一点，是麻仓叶王再也无法忽视掉的现实。
……
大约是因为第一个找麻仓叶王拔除邪气的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藤原家的缘故，才刚到第二天，麻仓叶王的式神就被京中大大小小的贵族投来的拜帖被淹没了。
麻仓叶王看着那些纸质不一的拜帖，挑出了其中两张最好的，交给了式神。
他并不准备亲手回复这些拜帖。
实际上，在那些贵族们蜂拥到来之前，他得再在宅邸之中加上几层结界，最好是能够重新建立一套新的结界。
这是来自平安京最伟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提醒。
安倍晴明自从前一天晚上，从麻仓叶王那里得知了这一次想要坑他的人里竟然还包括了一直以来关系都不错的藤原家的时候，就开始频繁的同麻仓叶王通过秘术传递起信件来。
频繁来往的通信让麻仓叶王获益匪浅，也让安倍晴明发觉麻仓叶王的才能和天赋，是一点都不输于他的孙子安倍昌浩的。
说句实话，一直以来安倍晴明就将对未来的期待都放在了自己的孙子身上，对于外界优秀的人才不是没有关注，只是一直都没有非常深入的去了解过。
关于麻仓叶王，要不是偶然占卜到了那个自称是犬妖的小妖怪的存在，顺手卜了一下与它有所牵扯的麻仓叶王，安倍晴明对于麻仓叶王这个阴阳师的印象，还停留在“被羽茂忠具大人带回来的天赋不错的小鬼”这个定义上。
在之前，他们的交流是非常浅薄的。
只是拥有高傲风骨的人之间，自然便有着一种对彼此的了解与信任。
所以他们非常愉快的就关于转生这件事达成了共识。
安倍晴明在不断的得到麻仓叶王的反馈的同时，也乐于给他一些小小的帮助。
比方说要注意防着某些贵族趁着这次机会在他的宅邸里放上一些什么东西，可能是恶咒，可能是式神，也可能是一些坊间传言的奇怪的术式。
比方说要注意某些贵族们豢养的野路子的阴阳师因为嫉妒而使用的阴损手段。
这些交流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麻仓叶王把宅邸待客的前院和用以居住的后院用结界完全分割开来，几乎成为了两个世界。
而接下来的日子，就让他庆幸起这个决定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麻仓叶王的宅邸都没个消停，前院里邪气冲天，后院里却清净无边。
至于那些恶咒、式神和乱七八糟的术式，都被没事瞎溜达的小黑犬当成零嘴啃了个干净。
而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这两个年龄相差了数十岁的阴阳师，在这些日子的书信往来之中，成为了忘年之交。
敖凌辛苦的忍耐了一个月对于血肉的渴望，终于在吞掉了本月最后一个投来拜帖的人身上的邪气之后忍无可忍，跟身边化作麻仓叶王模样忽悠那些贵族的式神说了一声，扭头就跑出了平安京。
——目标自然是四国的隐神刑部。
麻仓叶王收到式神传来的消息时，安倍晴明回馈过来的信息正好也同时送达。
阴阳师看着那位实力强悍的友人给予他的建议，似乎显得非常惊讶。
他随手挥退了式神，抽出一旁一沓散发着清净之气的符纸，根据自己的想法一个一个的尝试起来。
敖凌这一次谨记了上一次的教训。
第二天中午就摆脱了隐神刑部大将的追杀跑了回来，去见麻仓叶王之前还特意跑到后院的水池里洗掉了身上的血迹，然后稍微甩干了一下毛毛，就跑到麻仓叶王屋外的廊檐上晒太阳。
屋内的麻仓叶王一夜未眠。
他转头看向浑身湿哒哒的小奶狗，向他招了招手，“凌，过来。”
敖凌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爬起来迈开小短腿一路小跑着蹭到了麻仓叶王身边。
阴阳师将一个符篆贴到了他额头上。
敖凌只觉得体内妖力一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已经骤然拔高，微微一低头就能看到他人形时候那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
“多亏了晴明公的帮助。”麻仓叶王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一顿，“这是能够反映出灵魂最本质模样的符篆。”
麻仓叶王很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敖凌灵魂最本质的模样居然是他的人形——居然不是一头巨大的黑犬。
阴阳师看着一脸懵逼的黑发少年，将这个疑惑压到脑后，补充道：“这个变化的时间很短。”
麻仓叶王话音刚落，敖凌的视线又倏然变化，重新回到了小奶狗的模样。
额头上贴着的符篆也消逝干净。
“不过灵魂的本质什么的是附加的作用，它本来应该是让没能前往黄泉的亡魂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符篆。”这个附加作用是他跟安倍晴明两个在研究的时候，脑洞大开的折腾出来的。
麻仓叶王将那些被他写废掉的符纸扫到了一边，带着浅浅的笑容看向敖凌，“如何？这样的话就算你的老师在四魂之玉里，你也是可以偶尔让他出来走动一会儿的——也能让你的同伴们看到他。”
敖凌愣愣的看着麻仓叶王，“……为了我做的？”
麻仓叶王点了点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小奶狗又呆愣了好一阵，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想法，最终却是“嗷”了一声，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抱上了麻仓叶王的脖子，使劲蹭着阴阳师的脸颊。
“叶王你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