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打从御门院心结心结有记忆以来, 好像除了自己家之外的所有人都在阻止安倍晴明的复活。
曾经她也想过, 为什么别人都要阻止那样强大无匹的大阴阳师重新降临于世呢?
那可是在平安京时代,就能够以一人之力镇压平安京之中那些作乱的妖魔的阴阳师。
只要晴明大人重新回归了,如今这妖魔丛生的乱世平定下来, 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样好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要阻止呢?
在御门院泰长表露出想要重新回归人前这个想法之前, 包括御门院心结心结在内的所有安倍姓的人,都理所当然的觉得, 为了让安倍晴明回归, 牺牲些人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了晴明大人的回归,那些人的死去是理所当然的。
想要得到那样强大的力量,当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哪怕代价是人命又怎么样呢?
复活以后, 晴明大人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啊……
为什么要阻止呢?
御门院心结心结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茫然,她无措的盯着面前的妖怪, 想要更深入的了解, 却又在触手可及的真相面前望而却步。
“晴明他是个非常……”敖凌想了想自己跟安倍晴明的那几次见面,斟酌了一下词汇,“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虽然总是喜欢做一些让人跳脚的恶劣事情。”
比如欺负他的孙子,欺负他的孙子和欺负他的孙子。
反正安倍昌浩每次提起他的爷爷的时候总是一脸嫌弃。
但不得不说的是,在敖凌心里, 一出现就给了他挺大帮助的安倍晴明,的的确确的是个好人。
哪怕安倍晴明当时跑去那个神社里逮他其实是为了卖麻仓叶王一个人情呢?
可是仔细想想,敖凌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好处的。
不管是能够装下许多东西的玉牌, 还是能够在他幼年期替他威慑诸多妖怪、之后还能掩盖气息的龙神的筋,连带着因为在他和麻仓叶王之间横插一脚而交托出去的《占事略决》,还有说出去之后就能震动整个平安京黑暗世界的“安倍晴明”的名字……
敖凌也知道,这其实是安倍晴明利用他清剿平安京附近妖魔的补偿,毕竟他因此而被冠上了“安倍晴明的家犬”之名了。
哪怕敖凌本身是只要吃饱了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态度,但安倍晴明对此还是抱着歉意。
——你看,就连安倍晴明真正的母亲,狐仙葛叶都因为歉疚而拜托高龙神对敖凌照顾一二。
所以总的来说,安倍晴明这个人,小脾性虽然恶劣了一点,但其本心真的非常温柔。
“我不知道晴明死前和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安倍晴明不甘于死亡而去寻找羽衣狐’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敖凌对此非常肯定。
“羽衣狐肚皮里那个,也许只是披着晴明的皮,或者偷窃了他的信物而骗过了你们所有人的一个……妖怪而已。”
敖凌抱着尾巴捋了捋,掀掀眼皮看了一眼橙色头发的小姑娘。
“不过这样的妖怪,其能力肯定也非常强大了,在不可控的情况下搞不好整个天下都要被拖入黑暗,也怪不得所有人都想阻止那个冒牌货的出生。”
敖凌说着思考了一下,“别的那些家族可比你们看得清楚得多了,就算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真相,但他们至少也清楚,一个为了自己的复生而牺牲无数无辜性命的人,其所拥有的强大力量,绝对不会用来维持如今摇摇欲坠的天下的和平。”
相反的,他的出生可能将现在还算能够生存得下去的世道彻底的埋入黑暗之中。
所以所有人都想要阻止这个人的复活,哪怕他们知道,那个将要复活的人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御门院心结心结露出了整个世界都塌陷掉的空白表情。
整个家族,接近五百年的时间始终在为之努力奋斗的事情,如今却被告知了是虚假的——而且还是由可信度颇高的安倍晴明的式神说出来的。
御门院心结心结现在的感觉非常糟糕。
她脸色苍白的沉默了一阵,半晌,俯下.身去行了个礼,清凌凌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我……我先告退了。”
敖凌摆了摆手,目送着御门院家主脚步有些发飘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黑发的妖怪拿尾巴圈住了身边始终都保持沉静的杀生丸,在他腰际轻轻蹭了蹭。
银发的犬妖微微一滞,面无表情的将腰际的尾巴摘下来,放到了一边。
他刚一松手,敖凌便又要重新缠上去,最后被蹙起眉的杀生丸用尾巴死死缚住,彻底镇压。
“哎……”敖凌往后一倒抱着两条黑白纠缠的尾巴,两眼放空的盯着天花板,“其实我还知道一点……”
杀生丸冷金色的兽瞳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尾巴的敖凌,眼中并没有什么求知欲。
可敖凌就是想说。
“我记得当年,好像是有人想要在安倍晴明死后,拘束他的灵魂让他重新以妖怪的姿态诞生,以方便那些阴阳师控制驱使来着。”
这件事情敖凌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麻仓叶王的宅邸里曾有人来拜访,提的就是这件事。
印象里,叶王为此感到十分震怒,最后却……
答应了协助这件事情。
敖凌沉默下来,乌黑的双眼看着从门口投射进屋子里来的阳光,轻轻的眯了起来。
他好像摸到一点当年麻仓叶王和安倍晴明两个人暗搓搓的计划的边儿了。
敖凌一挺腰直接坐起来,正准备将事情告知杀生丸,问问这位存活了数百年的大妖怪的看法,结果却被一股自南方突然爆发出来的妖力给堵住了话头。
“是羽衣狐。”
杀生丸话音未落,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屋子里。
——他跑去怼羽衣狐了。
敖凌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怀里抱着的尾巴上还沾着一点白色的毛毛。
他把那些毛毛挑出来揉成了一团,然后才站起身,跑到供奉台边上拿起在客房里放着的神牌,大力晃了晃。
高龙神显出身形,直接踹了使劲晃神牌的敖凌一脚。
k觉得胆敢这么对k的神牌的,普天之下估计也就敖凌一个了。
“就不能好好呼唤吾名吗!”
敖凌从善如流,“高龙神!”
女性神明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在屋子里盘腿坐下来。
敖凌蹭到k对面,摇了摇尾巴,“您肯定知道安倍晴明和羽衣狐是怎么回事对不对,您跟葛叶狐仙不是好友吗?”
高龙神看了一眼敖凌屁股后面晃荡的尾巴,一把抓住揉了揉,挑着眉看着整只妖怪都僵住了的敖凌,最终还是好心的放开了手。
“你不知道?”
敖凌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麻仓叶王那小子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呢。”
“果然跟叶王有关系啊。”敖凌咂咂嘴,“叶王应该也没准备瞒着我,只是我没问而已,这事儿具体我不清楚呀,您能跟我说说吗?”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方便我去手撕羽衣狐对不对?免得您的神社老是隔一段时间就要防着羽衣狐在京都里溜达嘛。”
高龙神嗤笑一声,对于敖凌这话并没多上心,但到底还是在敖凌哼哼唧唧的叨叨下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整个事情,的确都是麻仓叶王和安倍晴明两个一早就计划好的,只不过因为没有后续的关系,导致如今的结果跑得有点偏。
事情是这样的。
正如敖凌之前所说的,平安京里的那些贵族们,对于安倍晴明即将陨落的事情感到非常不安。
而这种不安又在平安京四处流窜的森冷黑暗的浸染下,迅速的演变成了恐慌。
恐慌中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于是便有了当时那群贵族想要将一代大阴阳师转变为妖怪的想法,他们想让安倍晴明灵魂所转生而成的妖怪,生生世世遭受他们驱使,庇护他们。
为此,他们找到了被阴阳寮许多阴阳师交口称赞的麻仓叶王。
不过麻仓叶王老早就已经跟安倍晴明搭上线了,本身也是相当敬佩安倍晴明的。
同时,他还拥有能够清楚的听到人内心隐秘的灵视能力。
麻仓叶王将那些人所有的计划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转头就告诉了安倍晴明。
那时候,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之间的友情正因为敖凌而进入的蜜月期。
因安倍晴明有着需要挂念的家族,所以他并不能对于这件事情采取忽视的态度,他担心自己要是不搭理这件事情而安然死去之后,那些人会对他的后代下手。
所以他跟麻仓叶王暗搓搓的规划了一下,两个能力出众的阴阳师一拍即合,决定干脆就直接联手坑那群傻.逼贵族一把。
怎么坑呢?
安倍晴明派遣神降去找了羽衣狐,告知了她通过人类内心的缝隙来得到力量的方法。
以此作为交换,羽衣狐要按照约定,诞生下安倍晴明的转生。
对于消息灵通的妖怪与阴阳师们而言,这件没有被安倍晴明特意遮掩的事情,飞快的就传进了绝大部分关注着他的人的耳朵。
那些贵族们简直弹冠相庆——有什么比被他们算计的本人直接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呢?
然而就在那些贵族们一个个都要嗨翻天的时候,麻仓叶王和安倍晴明两个暗搓搓的捣鼓了一个大新闻。
他们创造了一个拥有安倍晴明一丝灵魂和血肉的妖怪,在创造成功处于孕育期的时候,由麻仓叶王交给了羽衣狐。
——还记得平安京时敖凌离开的那天夜里,麻仓叶王在安倍晴明宅邸里忙碌险些没赶上送别的事吗?
不记得的可以回头去看看六十六章。
没错,当时他们就是在剥离安倍晴明的灵魂,用来创造那个妖怪。
当然,这个妖怪肯定是有着缺陷的,而且一旦真正生下了这个妖怪,羽衣狐就会彻底狗带。
而如何降服这个妖怪,安倍晴明非常清楚的记录在了书册里,传给了安倍昌浩。
另一个知情人,就是麻仓叶王了。
——他们当初的设定是这样的,只不过他们不会想到,羽衣狐那个不争气的,居然一直没能生下那个妖怪。
再之后的事情,也就清楚了,只是为什么连安倍晴明的长子安倍吉平都以为这件事是真的……
高龙神沉默了一阵,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晴明那小子,要是知道羽衣狐会利用他创造出来的那个妖怪得知了泰山府君祭这个秘术的话,肯定会换只狐狸算计吧。”
这件事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谁特么会知道一直犯傻的羽衣狐在这件事情上竟然突然机智了一把!
会泰山府君祭这个秘术,简直就跟官方盖戳印证了羽衣狐肚皮里的那玩意儿就是安倍晴明一样。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安倍晴明完美的坑了那些打他主意的贵族一把,羽衣狐也在安倍晴明狗带以后,完美的坑了他的后代一把。
而作为这件事情的参与者的麻仓叶王,不巧……也狗带了。
“那安倍昌浩呢?”敖凌皱着眉,别人不知道,但被安倍晴明寄予厚望的安倍昌浩肯定是非常清楚的才对。
“昌浩他……被吉平看好想要作为第三代家主培养,但他拒绝了泰山府君祭,并且始终都坚持拒绝羽衣狐,还回到了阴阳寮中供职,所以……”
所以他跟家主的位置失之交臂,不仅如此,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倍家陷入泥潭里不可自拔。
敖凌沉默了一阵,“……安倍晴明要是知道了他的后代们干的事情,一定很生气。”
“可惜,他没办法知道了。”高龙神看着敖凌惊讶的表情,轻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葛叶会隐居高天原再不出世?”
“晴明他啊……为了以防万一,在自己死去之后,请求伊邪那美大神,将他的肉体和魂魄彻底从这世间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