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陈安之刚一回来, 就将晋南王府搅了个人仰马翻。明明天色已经黑下来该是近歇下的时辰,可陈安之从昙香映月跌跌撞撞跑出来,立刻招呼着府里所有人出去找阙公主。
“我只不过是出去了几个月, 人就不见了?”陈安之气得原地打转,他捻着满是烧伤疤痕的手指头数了数,“过了年走的,到现在也就八个月而已。我不在家,我的女人你们都不上心!让歹人闯进府里将人给掳走了!”
他又气又急,心里想着他的阙公主身体那般羸弱,若是遇到坏人, 吓都要吓坏了!
王府里的几个管事被押过来,他黑着脸质问, 然而几个管事皆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昙香映月里少了位主子。
“王府每个门都有人十二时辰守着, 不可能有歹人闯进府将人掳了,还没有惊动任何人啊!”
“那人呢?人怎么没有了!”陈安之提声。
“这……”几个管事面面相觑, 完全答不上话。
“找!都去给我找!”陈安之下令, 不仅是府里的家丁, 就连婢女、婆子也尽数撵出府去找人。
“怎么会不见了呢……”陈安之脸色煞白。他狼狈地在杏树下石凳坐下,反复抚着那串白色的贝壳手串。
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阙公主在府里的时候,他因为不敢亵渎总是不敢靠近,总想着再等等,等公主适应了府里的生活,他再和公主慢慢培养感情。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阙公主在时,他能更主动些就好了。
袖中另外一串紫色贝壳手串掉出来。陈安之将其捡起,不由蹙了眉。
“我不在的时候,她有没有欺负你?给你委屈?毕竟以前你在故土时, 你是公主,她见了你要下跪行礼。如今来了这里,她是主母你是妾,你会不会心里难受?虽然府里的人都说你们感情好,可是到底主母和妾室身份不一样……”
陈安之摊开遍布烧伤疤痕的手掌,将两条手串并列放在掌心。紫色亮丽,可哪有白色纯洁?
直至今日,陈安之仍旧觉得倘若阙公主当他的正妻,让尤玉玑做他的妾,会更加完美。
“你在哪啊……”陈安之叹了口气,握紧了手掌。满心都是他的阙公主,就连要去尤家将尤玉玑接回来的事情也不愿多想了。
他不由思忖是谁劫走了他的公主。思来想去,陈安之想到了孙广亮。他认识的那群狐朋狗友中,就属孙广亮最好女色。又或者是父王嫌弃他后宅乱暗中将人撵了?
陈安之这边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惊动了晋南王夫妇。
“人不见了?”王妃刚刚生产过,仍旧虚弱着。她身体一向不好,临产前一个多月几乎日日卧床,早无心多管府中事。对于司阙不见了这回事,也是才知道。
“你不要多操心,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晋南王不悦地皱了眉,显然对陈安之刚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心生不满。
晋南王正想着去训斥陈安之不省心,他刚迈出屋,就看见陈安之和陈顺之兄弟两个站在庭院里。陈安之正要来寻王妃询问阙公主之事,陈顺之压低了声音劝阻着:“母亲如今正虚弱着,还是别去叨扰比较好……”
晋南王遥遥望着脸色焦急的陈安之,心里有些不对味。这个儿子,要说大逆不道,着实算不上。他一回来叩拜父母时的喜悦是真的,得知多了个弟弟的欢喜也是真的。可是他总在很多地方,让人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说他最在意的自己,还是说太蠢笨想不到自己的举动有多荒唐。
“父王。”
陈安之和陈顺之看见走过来的晋南王,立刻停下交谈。
晋南王黑着脸,将陈安之训斥了一顿,让他安生回去。
得了训斥,陈安之才明白自己这举动的确不妥当。
“是、是儿子做事欠考虑了!”他躬身行了一礼,惭愧地告退。
陈安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心里仍是挂念着他的阙公主,仍旧叫府里的人继续出去寻找。他奔波回来,身上乏得很。可大半年没碰过女人,纵使身上乏,他也不愿意归家第一晚独宿。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去了春杏房中。
府里这几个小妾,也就春杏值得他抱着睡觉。当然了,他对春杏仍旧是嫌弃。嫌弃春杏木讷,不解风情。
一进屋,陈安之被屋里的药味儿熏得皱了眉。
春杏一脸憔悴地倚靠在软塌上。
“怎么,病得连起来迎候都忘了?”陈安之一边指责着,一边张开双臂等着春杏过来服侍他宽衣。
春杏染了寒,正病着,身上没什么力气。她坐在软塌上没动,低声开口:“妾室病着,怕将病气传给世子爷。”
“你!”
陈安之愤愤然将张开的手臂垂下来,觉得春杏连唯一的优点乖巧听话都没了。他生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没好气地开口:“给我倒杯水!”
婢女刚往前迈出一步,陈安之横眉瞪过去,制止了她的动作。
春杏无奈,这才站起身,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恭敬送到陈安之面前。陈安之瞥着春杏让她端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他喝了茶,才问:“你最近有看见过阙公主吗?”
春杏垂着眼摇头。
“那你上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春杏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陈安之的话,仍是木讷地摇头。
“你是发烧把脑子烧傻了吗!”陈安之看着春杏这样子就来气,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解气。
可他是君子,君子不能打女人,所以将手中的茶杯摔了,瓷器碎片在春杏脚边炸裂开。
春杏仍旧安静地垂首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个都和我做对!”陈安之原以为回到京城他的地盘,等待他的是美好锦绣,却不想处处不顺。
“我不在家,府里的人竟如此怠慢我的女人,竟是连公主何时丢的都不知道!”陈安之站起来,在屋内不停地徘徊着抱怨个不停,“还有望江那个混账东西,自以为攀上高枝了,本世子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毫无生气垂首而立的春杏瞬间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甚至连音量也不似往日的细小:“你说谁?”
“望江那个畜生啊!”陈安之气得随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这畜生居然还活着,简直就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春杏怔怔望着陈安之,一滴泪从瞪圆的眼眶里涌出来。
自那次跳湖被救上来,她几乎没有再落过泪。这一滴泪,久旱甘露般,让枯草冒出新绿。
陈安之懵了:“你哭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给春杏擦眼泪。却不想春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着笑着蹲下去,捧腹而笑。
陈安之更懵了。觉得眼前举止怪异的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春杏。莫不是鬼上身了?他向一侧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春杏。
春杏仍旧蹲在那里,又哭又笑,像个发癫的病人。
“有病!”陈安之拂袖离去,脚步极快,十分担心自己也被小鬼附了身。
这一夜,折腾不得歇的可不止晋南王府。
公主府中,华容公主看着跪在下面的几个人,拿着手中信笺的手轻轻颤抖。
“崔兴贤!”华容公主将手中的信笺塞给驸马,“我们的女儿真的还活着!”
纵使崔兴贤早就做了思想准备,仍旧有些茫然。
他们早已坚信自己的女儿早夭,现在告诉他们钰儿还活着?震惊,还有喜悦,让崔兴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那一日无意间见到翠玉足后跟的胎记,华容公主就上了心,立刻派人去彻查翠玉的身世。翠玉小时候并非生活在京城,从小到大辗转被卖过好几次。华容公主不得不几地搜寻,将相关人押到京城。
此时跪了一地的人,正是华容公主命人从各地押过来的人。一一审问,对照着时间,终于真相大白,那日见到的落水姑娘竟然真的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段时日,华容公主拼命劝自己兴许那个胎记只是个巧合,不愿自己有了希望之后再失望。天知道,她无数次躲在角落里看着翠玉忙忙碌碌地照顾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包子摊,每次都想冲过去将人带走。
现在人证物证具在,她再也不用担心这是一场空。
“走,现在就去接她回来!”华容公主哽咽着站起来。
崔兴贤犹豫了一下,说:“太晚了,明日再去?赶过去还要些时间,她应该已经睡着了……”
华容公主那个性子,崔兴贤不过是试探着去劝,并不抱希望公主会听他的。可华容公主听了他的话,犹豫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点头同意。
“你说的对,她每天那么忙,刚睡着再吵醒可不好……”华容公主慢慢坐下来,眼角还挂着泪。
那么心硬的一个人,却还是热泪盈眶。
崔兴贤重重点头,去握她的手:“天一亮咱们就去接女儿回家!”
华容公主过继过来的儿子崔凌立在一旁,高兴地说:“等明天,咱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翌日一早,陈安之一醒来就询问望山可有阙公主的消息,得到否定的答复,他沮丧了好一会儿,才穿上锦绣华服出府。他摸着身上华袍的锦缎,沮丧的面孔慢慢浮现了笑容。
——军中苦日子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约上三五好友出门好好吃喝玩乐一番。
陈安之没想到会遇到林莹莹。
他和几个友人坐在醉仙阁二楼的包间里,听着小曲儿吃着珍馐。他坐在窗边,一边听着琵琶曲,一边从开着的窗户向外望去看着下方的热闹。如今国丧,本不该纵乐,可友人为了庆贺他回京仍是点了琵琶曲,陈安之倒也怡然。
陈安之觉得这样的生活才真实,军中的苦日子是过往,是他再也不会经历的过往。
看见林莹莹的那一刻,陈安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莹莹?她不是死了吗?”
经常光顾翠玉和林莹莹铺子的老胡在这条街开了家当铺,熟识之后,老胡觉得日日去买包子太折腾,就多加了点钱,让翠玉每天给他送过来。
林莹莹给他送了包子和豆浆,脚步匆匆地往回赶。铺子生意越来越好,独留翠玉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她得快些赶回去。
“世子爷看上那女的了?”一个人凑到陈安之面前,笑嘻嘻地说,“呦,走路的时候扭起来身段是不错。啧啧。”
“认错人了。”陈安之皱了眉,端起面前的酒樽饮尽。他不喜欢旁人打量自己的女人,也不喜欢被人知晓自己的小妾曾被山匪掳走过。
陈安之偷偷给望山使了个眼色。
这一顿饭很快吃完,陈安之寻了个借口辞过几个友人,带着望山匆匆往翠玉和林莹莹的包子铺赶去。
半上午,不是饭点,翠玉和林莹莹包子铺没有什么客人,可两个人并没闲着,在后面的小厨房给中午饭准备着,只留着小丫头芽芽在前面看铺子。
芽芽看见一身气派的陈安之走过来,立刻扭头朝里喊:“来客人啦!”
林莹莹拿了块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快步穿过狭窄的过道。
“来啦来啦,您要……”林莹莹被扼住咽喉般住了口,望着站在外面的陈安之脸色瞬间发白,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又反应过来避无可避。
“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活着!”陈安之惊讶开口。
林莹莹抿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安之皱眉指责:“既然没事了为何不回王府反倒在这里抛头露面?该不会是你从未被山匪掳过,而是跟野男人跑了吧?”
林莹莹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她及时抿了唇改了口:“这位公子您认错人了。”
“装不认识?”陈安之上前抓住林莹莹的手腕,将人往外拽,“走,跟我去官府,查查清楚跟哪个野男人跑了,看不治你个私通之罪!”
林莹莹心中顿时慌了。她不想去官府,官府是吃人的地方,陈安之是世子爷,官府才不会为无权无势的小小草民主持公道。就这么被陈安之送过去,等待她的就是一顿重刑,然后按一个私通之罪处死。
“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林莹莹心慌地去推陈安之的手。
陈安之陷在小妾跟野男人跑了的愤怒中,强势地去拽林莹莹。林莹莹哪敌他的力气,一下子跌倒在地。她急忙攥住包子铺的桌角,使尽全力地攥着,骨节白发也不肯松手。
这边的动静惹得远处的行人好奇望过来。
那些打量的目光落过来,立刻让陈安之觉得脸上无光,觉得自己丢了大脸。他抬脚去踹林莹莹紧握桌子腿的手。
鞋底带着砂石立刻将林莹莹娇嫩的手背擦破了一层皮。
刺痛袭来,林莹莹仍旧抱紧桌子疼不肯松手。纵使知道这是无用功,仍旧不愿被拽走。
陈安之压低声音警告:“你这个……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快些松手跟我去投案自首!”
“我没有……”林莹莹红着眼睛。她想反驳自己没有跟野男人私奔,是真的被山匪掳走,拼死才逃出来。可是后来……后来她遇到江云澈,如今竟也没有底气大声反驳陈安之。
扯拽的力道忽地一松,林莹莹没反应过来,肩头惯性撞上桌角。
一只手出现在林莹莹的视线里,林莹莹愣了一下,看着这只熟悉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眼睛,看见江云澈没有笑容的眼睛。
望着他递过来的手,林莹莹心口怦怦跳着。
可是她不敢伸手。
江云澈深深望着她,强势地握住她的双肩,将人扶起来。林莹莹悄悄去推他的手,拼命给他使眼色,近乎绝望地冲他摇头。
不过到底是被江云澈强势地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陈安之暴怒。
江云澈目光下移,落在林莹莹被陈安之踩过的手背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温声开口:“安世子认错人了。”
陈安之愣了一下,才道:“是你。”
江云澈这个人,他勉强算认识。以前在书院时,夫子没少夸赞江云澈。昔日落魄侯府小公子,今日已是朝中日日高升的后起之秀。
陈安之仍是觉得后宅事闹得太难看于颜面有损,他不愿意江云澈知道他的事情,轻咳一声压下火气,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江云澈轻笑了一声,说道:“安世子此言差矣。内人在这里做小买卖,被安世子错当旁人。这可不是多管闲事。”
林莹莹站在江云澈身后,偷偷去攥他的衣角,不希望他蹚这浑水。
江云澈好似浑然不觉,含笑立在林莹莹身前,望着陈安之。
陈安之坚信自己没有认错人。纵使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可能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他觉得这太好笑了!
“内人?安卿侯你说什么笑话?她,是我小妾!在当我小妾之前是勾栏里卖笑的玩意儿!你跟本世子说她是你的内人?别是她跑出来骗了你!”
街头巷尾越来越的人往这边望过来。
陈安之本不想闹这么大,那些人望过来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但是江云澈忽然闯过来横插一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了回头路,他硬着头皮指责,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林莹莹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她那样的出身,多难听的话都听过,她早就不甚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可是江云澈在这里,这些往日不在意的话忽然就变得戳心了。她攥紧了手,被擦破的手背随着她的动作沁出一层血珠子。
“是。”
林莹莹一怔,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立在她身前的江云澈。
“是我江云澈的内人,怎么了?”江云澈脸上仍旧挂着一层疏离客气的浅笑望着陈安之。
陈安之被江云澈这云淡风轻又理直气壮的反问弄懵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翠玉听着争执声匆匆跑出来。她出来前在和面,一双手上沾着白花花的面粉。
第一眼看见陈安之,翠玉愣了一下,又飞快扫过林莹莹和江云澈,立刻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陈安之看见翠玉,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
陈安之本就不在意林莹莹死活,气的是她和野男人跑了。但是江云澈横过来是个意外,陈安之可不愿意招惹这位。谁不知道江云澈是新帝面前的红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而他父王不争气,没有抢到皇位,他们晋南王府很快就要离京去封地了,在这个时候他不该多生事端,尤其是为了一个低贱的小妾。
看见翠玉,陈安之立刻转移了话题:“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玉玑责罚你是你罪有应得,跟我回去向主母磕头请罪,让她饶恕你。日后言辞注意,恪守规矩。谨记了!”
“我为什么要回去?”翠玉擦了一把脸,手上的面粉蹭到脸上一些。
陈安之愣了一下,一手负于身后趾高气昂地说:“准予你回去,是给你脸。不回去舒舒服服地过日子,难道在这里吃苦?”
陈安之扫过翠玉沾了面粉的脸,目露嫌弃之色,在心里暗道一句“不成体统”。
翠玉才不想回去。如今身契在她自己手里头,她无拘无束乐得自在。她冷哼了一声,嚷嚷:“多谢世子爷好意,您还是找别的人去你府上舒舒服服吃香的喝辣的吧!我在这里做生意不要太痛快!谁稀罕回去给你当小妾啊!”
翠玉嗓门大,她嚷嚷的话传到远处看热闹的人群耳中,立刻有人窃窃私语:“安世子从军回来发现小妾跟人跑了,这是追上门来,但是人家不稀罕回去喽。”
那些议论的话飘进陈安之的耳朵里,他耳朵根一跳一跳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指着翠玉,气恼指责:“你可当真是不识好歹!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来这里抛头露面!我看你就是天生的低贱玩意儿!卖包子?我看你是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扭着腰来卖包子才能卖出去!”
陈安之这些话和翠玉以前在勾栏之地时听到的污言秽语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陈安之:“尊敬的世子大人,您爱怎么想怎么想。只不过能不能请您往边上靠一靠,别耽误我做生意啊!要是您饿了呢,小的送您俩包子,您就站在一旁吃。不过估计您也看不上眼,嘿嘿。”
陈安之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后面看热闹的人群,脸上越发火辣辣的。
虽然他从未看得起翠玉,也从未给她脸面让她真的成为自己的女人,不过到底是从晋南王府走出去的,担着他陈安之女人的名头啊!
陈安之一想到翠玉扭着腰出卖色相卖包子,那些油头男揩油时在心里想着这是世子爷曾经的女人……
陈安之一阵犯恶心。
纵使他一万个嫌恶翠玉,可既然她曾当过他的小妾,他就不准她这个德行,让旁人看笑话!
陈安之往前走,拉住翠玉的手腕,压低声音警告:“你要是缺钱,我给你。不准你再在这里卖包子!”
“你放开我!”
翠玉甩开陈安之的手,陈安之没想到翠玉这么大力气,一个不察脚步踉跄,竟是直接跌倒在地,地上淤泥弄脏了他的锦绣华袍。
一个稚子咯咯笑着:“看呀,这人摔了个狗吃屎!”
陈安之整张脸涨得通红,望山过来扶他,他黑着脸推开望山的手,命令:“把这个贱婢给我抓回去!”
这般丢脸,让陈安之气恼地指着翠玉谩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享福不会享,偏要以色侍人当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整齐划一的官兵脚步声从远处赶来。
看热闹的人群个个伸长了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翠玉和林莹莹对视一眼,也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畏惧——要抓她们进大牢吗?
江云澈眯起眼睛,望着这些官兵,认出是公主府的亲卫,不由疑惑。据他所知,华容公主那古怪的性子可不会帮陈安之出面。
华容公主和驸马下了马车,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迅速让开些。
翠玉刚要和林莹莹一起跪地行礼,一把华容公主拽住手腕。翠玉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嘀咕今天怎么一个两个不速之客都来抓人,整个人就被华容公主抱进怀里,那边用力地紧抱。翠玉急忙胆战心惊地抬起双手,免得手上的面粉沾到华容公主身上华丽的袍子。
她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这什么情况。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手上沾的面粉屑掉下来几粒落在华容公主华袍肩上。她顿时脊背一紧,小心翼翼地将公主肩上的面粉屑吹走。
“钰儿,我的女儿!”一生不肯示弱的华容公主声音里全是哭腔。
翠玉懵在原地。
“啥玩意儿啊……”她小声嘀咕一句,下意识地转头求助似地望向林莹莹。林莹莹也懵懵的,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江云澈眸色微动,立刻开口:“恭贺公主母女团聚。”
翠玉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江云澈,她用沾满面粉的手指了指自己,无声摆口型:“我?”
江云澈面带微笑:“恭贺小郡主回家。”
翠玉吓了一个激灵。
陈安之已被望山扶着站起身,惊愕看着这一幕。他有些感慨地看向走过来的崔家父子,轻咳一声开口:“姑父、阿凌。”
崔向贤随意点了头,立刻将华容公主拉开,笑着说:“看你,把钰儿吓到了。”
华容公主这才松开翠玉,她紧紧拉着女儿的手,满眼都是女儿。翠玉瞥了一眼自己被华容公主攥着的那双脏手,十分局促。
崔凌疑惑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华容公主调动人手去各地找人证物证时,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着翠玉。那个侍卫从街角站出来,一五一十说了这里的情况。
只是在说到陈安之的具体言辞时,言辞闪烁,只一句“安世子气愤,用了些责骂的言辞。”
只这一句,足够让华容公主炸了。
陈安之轻咳一声,开口:“姑母,没想到这样巧。我……”
华容公主一个巴掌就打了上去,指着陈安之的鼻子谩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这里吆五喝六地骂本公主的掌上明珠?”
华容公主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儿曾给这个京中第一大废物当过小妾,顿时怒火中烧,一脚朝陈安之踹过去。
陈安之脸色顿时大变,可华容公主是他的姑母,他不可忤逆不可躲闪,只好当街硬着头皮承受。
华容公主发起脾气来,可不管是大庭广众还是私下。一脚接着一脚往陈安之身上踹过去,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崔向贤立在一旁觉得闹成这样不好看,可是华容公主自小骄纵长大养成跋扈性子,这个时候他哪里敢劝。只好眼睁睁看着华容公主大街踹踢扇打了陈安之一刻钟,他才上去拉人,好好哄着:“消消气,消消气,咱们先带钰儿回家才是正事嘛。”
前一刻发怒打人的华容公主忽然停下动作,转身望向翠玉。她松开攥着陈安之的衣领,重新去抱女儿,她捧起翠玉的脸,一边哭一边吧唧在翠玉的脸上亲了两口。她又哭着紧紧抱着翠玉,哭囔着:“我可怜的钰儿啊……谁要是再敢欺负我的钰儿,我让他全家都去见阎王!”
华容公主抱着翠玉哭诉许多,翠玉仍旧懵懵的。她望着林莹莹,无声摆口型:“我是郡主?”
林莹莹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弯起眼睛来冲翠玉点头。
翠玉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她琢磨了一会儿,对于突然出现的父母家人,她并没有一瞬间生出浓烈骨血亲情来。
她只是想着——
她好像变成有钱人了!
陈安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脸面,在今天都丢尽了。
“不好了!”丫鬟匆匆赶过来,“春杏姨娘没气了!”
“怎么回事?”望山替陈安之问出来。
小丫鬟摇摇头:“春杏姨娘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病着,今日身边的丫鬟发现她没气了!”
陈安之皱眉,先在心里说了声“晦气”,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他无心管一个小妾,随口说:“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卷出去埋了就是。”
不多时,华容公主府里的嬷嬷上门——退亲。
崔凌和陈凌烟的婚期就在下个月,华容公主这个时候令人上门退亲,只一句“安世子品行不端,不宜当亲家。”
晋南王非常疑惑,偏王妃刚生产完不宜操心,他立刻询问了情况,知道今日事情,气得脸色发白。
陈凌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哭着跑来找陈安之。
“你怎么能坏我姻缘!”陈凌烟哭得梨花带雨。那场火,让她下巴上落了疤。崔凌那边一直没有悔婚,让她万分欢喜。可是今朝一切都毁在哥哥手上!
她冲过来拉住陈安之的衣襟,哭诉:“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惹了姑母啊!我不管,你快去求求情,求姑母原谅你!你不能一回来就毁我姻缘啊!”
陈安之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早已心里窝着一团火,被妹妹这一通指责,脱口而出:“别什么都怪我,兴许崔凌早嫌弃你毁了容。”
话一出口,陈安之就后悔了。
陈凌烟瞪圆了眼睛:“你还好意思说!我为什么毁容?这怪谁!是你!是因为你啊!”
陈凌烟哭着一口咬在陈安之的肩上,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陈安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用力推开陈凌烟,斥责:“别什么都怪我!若不是你整天表姐长表姐短,我也不会和方清怡搅到一块!”
“你怪我!你和方清怡那个坏女人躲在我隔间偷情的时候明明是对我千恩万谢的!”陈凌烟跺了跺脚,哭着转身跑出去。她在心里发誓不要这个坏哥哥了,再也不理他了!
陈安之狼狈地坐下来,今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他头痛欲裂。
——明明以为回到京城就是结束了苦难,怎么这么多烦心事一股脑砸下来,砸得他缓过气来。
“林莹莹跟人跑了,翠玉成了郡主,春杏死了,公主又不见了……”一想到阙公主始终没有消息,可能凶多吉少,陈安之心口一阵阵酸痛。
“我知道阙公主在哪里。”司菡站在门口。
陈安之一下子站起身:“你知道你姐姐在哪?”
“在尤家,和尤玉玑在一起。”司菡冷眼抱着胳膊,“世子爷要去找人吗?您现在去尤家说不定就能看见他。若是没见着人,你把尤玉玑绑起来,你心心念念的阙公主也会出现的。”
陈安之皱起眉,想起那些他还没从军前就听到的关于尤玉玑和司阙有着磨镜之好的传言。
彼时他根本不信,他觉得所谓磨镜之好只是不得男人宠爱才抱在一起取暖罢了。她们骨子里还是渴望被男子疼爱的。就算她们两个人是,也不影响她们日后真心待他,她们的夫君。
“现在要去接我姐姐回来吗?”司菡问。
司菡看着陈安之走远的身影,冷笑。
她曾渴望新岁时大赦天下放出她的父皇,可是希望落空。她曾渴望太子哥哥来救她,再次落空。她知道她无法要挟司阙救她走。既然她这一生都困在这里,做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情也算打发时间。
尤玉玑立在等身高的铜镜前,正打量着自己的孕肚。明明才五个多月的身孕,她总觉得这一胎胎儿有些大。她从医书中看到胎儿太大不宜生产,略犯愁是不是自己太贪吃又行动不够。
抛硬币的声音身后响起,尤玉玑弯了弯唇。
“姐姐。”司阙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正面还是反面?”
尤玉玑从铜镜中向后望去,望见落在地面的那枚铜板,看见正面朝上,她故意说:“反面吧。”
司阙拉住她的手,将人拽过来去看铜板。
“姐姐总算输了。”司阙道。
“是呀,我总算输了。”尤玉玑声音里带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温柔望向司阙。
她总是要输一次的,要不然这个小骗子不甘心。
她上次不过是在他屁股上画了两只小王八,他这是还记得,想讨回来呢。
尤玉玑微微偏着头,云鬓间步摇轻颤,她柔声问:“要在哪儿画呀?”
司阙弯下腰来,亮着眼睛盯着尤玉玑的眼睛,认真问:“可以把我自己画在姐姐心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出大事儿了兄弟们
我有强烈预感,再一章完结不了啊。陈狗太恶心,没忍住多打脸了他一会儿。可是标题都起好了上中下这可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