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完钩了, 岑鸢这才放心,她哽咽了几声,还不忘问他:“你们学校封闭训练也可以出来吗?”
纪丞替她擦眼泪:“不可以。”
她一直哭, 眼泪怎么擦也不擦完,纪丞干脆就先不擦了,等她哭完。
岑鸢哭了很久,哭累了, 就不哭了。
她接过纪丞手里的纸巾,自己把脸上的泪水擦干:“那你请假了吗?”
纪丞摇头:“我□□跑出来的。”
体校的围墙有两米多高,岑鸢想象不到他是怎么翻出来的。但想到他的身高, 似乎也不难。
岑鸢又开始训他了,责怪他总是胡来。
学校因为他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所以一再的放宽对他的束缚, 给他开绿灯。
但这也不代表他可以一直胡来,容忍到底是有限的。
纪丞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草莓牛奶,拆开吸管,扎破锡纸封口递给她:“我说了,我不怕被罚, 也不怕被开除。”
岑鸢没接, 她还有点生气,气纪丞做事不顾后果:“那你怕什么?”
纪丞的眼睛很好看,他不近视, 眼里有光,尤其是看岑鸢的时候。
真诚, 又认真。
现在的他就是用这种眼神在看岑鸢, 他说:“怕岑鸢哭。”
----
纪丞在医院陪了岑鸢一晚上, 有她在, 岑鸢就不会害怕。
她也不需要害怕。
从小到大,她遇到的风风雨雨,都是纪丞替她挡下的。
他有时候是一座山,有时候是一把伞。
渺小或者伟大,都是岑鸢的英雄。
她睡觉的时候,纪丞就在旁边陪她。
岑鸢睡的太沉了,甚至连张存琳来了也不知道。
还是她醒了以后,没看到纪丞。周悠然告诉她:“你张阿姨过来送饭,正好看到纪丞那孩子,气的揪着他的耳朵把他赶去学校了。”
岑鸢大概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
纪丞不听话,一直都不听话,纪叔叔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在家里。
纪丞算是张阿姨独自带大的,再温柔的性子也被他的叛逆磨的日渐暴躁。
周悠然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了,无奈的笑了笑:“纪丞那孩子别的都好,就是玩心大了点。”
岑鸢没说话,给她倒了半杯热水,又注入冷水兑温,然后才端给她。
周悠然喝完以后,也开始催促她:“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去学校吧,已经耽误这么久了,不能再不去了。”
岑鸢点了点头,走过去收拾书包:“那我放学了再来看你。”
周悠然说:“在学校专心上课,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岑鸢:“嗯,知道了。”
她昨天一整天没来学校,进教室前,班主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照常上课。
下课以后才把她叫去办公室,单独询问她的情况,为什么昨天没来学校。
岑鸢说明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并和班主任道歉。
班主任并没想过要罚她,岑鸢虽然成绩一般,但她很听话,这也是为什么周冽提出让她当副班长时,自己没反对的原因。
他安慰了岑鸢几句,让她别多想,这些天首要的任务就是期末考试。
这次的考试事关到高二的分班。
如果能分到重点班,肯定对成绩提升有帮助。
说完这些他就让岑鸢回班了。
她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周冽。
从班主任把岑鸢叫进办公室以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
她没和学校请假,忘记了。
周冽给她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岑鸢没有手机,他联系不到她。
一整天都很担心。
还好她今天来了。
刚刚无意中听到她和班主任的对话,他才知道她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担忧的问她:“阿姨还好吧?”
岑鸢点头:“好多了。”
她绕过他离开,周冽跟上去,他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岑鸢,你以后遇到困难了,都可以跟我讲的,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中的。”
他涨红了脸,好像这一件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
对于三好学生的他来说,这已经是他做过最越界的事情了。
岑鸢深看了他一眼,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至少不像从前那么冷淡了。
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谢谢你,但不需要。”
周冽愣在那里,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身影。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无声走向男厕所。
那次之后,周冽没有再烦岑鸢了。
岑鸢也落了个清净。同桌是数学课代表,偏科虽然严重,但数学这门成绩一直都是全校第一。
偶尔她会给岑鸢补补课,但岑鸢脑子笨,很多题目得讲很多遍她才能听懂。
岑鸢很努力的在学习,从小耳濡目染接触到的事和物让她知道,穷人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不然的会,只有一个下场。
她看着大街上游荡的那些人。
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外套拉链没拉,裤子的裆很低。
这么冷的天,脚踝还露了半截在外面。
下车的时候天还是阴的,走了两步就开始下雨。
岑鸢没带伞,只能先站着躲会雨。
旁边是卖鱼的小摊位,老板正低着头在看书,新华字典那么厚,隐约可以看见书脊上的修真字眼。
盆里死了几条鱼,腥臭味有点刺鼻,风一吹,熏眼睛。
岑鸢站在那里发呆,什么也没想。
她身上穿的是高中的校服,宽宽大大也能看出她的清瘦纤细。
简单的高马尾,白皙的天鹅颈修长,哪怕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仍旧美的挪不开视线。
未施粉黛的清纯往往是最能让人记住的。
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滑冰。
“前面开了个溜冰场,哥哥带你去玩会啊。”
他应该抽烟,而且烟瘾很重,笑起来的时候,牙齿是不健康的黄。
岑鸢觉得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比这鱼塘里的腥臭还让人难以忍受。
想吐。
她也不顾雨还在下,绕过他们离开了。
那群人却不依不饶,跟了过来:“有什么好害羞的,不会我们可以教你啊。”
“对啊,不想溜冰我们去上网,qq炫舞你玩吗,我紫钻六级。”
“高几的,看你这发育,高一吧?”
岑鸢越走越快,看到医院了,她一路跑过去的。
手都在抖。
那群人她经常在看见,太显眼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整天在街上游手好闲的。
听周楚楚说,他们中某个人在附近的人里面加了隔壁班一个女生,两个人每天在qq里聊天。
前些日子那个女生没回宿舍,好像是被那个男生骑摩托车接走了,一晚上没回来。
岑鸢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但周楚楚的话却让她在意。
“听说那个女生回来以后身上全是伤,她每天晚上都在宿舍哭,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肯说。”
岑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太好的事情。
偏僻的地方,文化程度普遍都不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一点也不假。
医院有点冷,岑鸢把书包里的外套拿出来穿上。
这是纪丞昨天脱给她的,他今天走的时候也忘了拿,岑鸢原本打算洗干净了,等下次看到他的时候再还给他的。
她因为害怕,所以一路跑进的医院,想快点甩开那群人。
以至于现在还在喘气。
周悠然看见了,脸色担忧的问她:“怎么回事,喘的这么厉害。”
因为跑的太急,唇色都有点泛白了。
纪丞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太大了,她把袖子往上卷了几截,才露出自己的手。
她说:“下雨了,我又没带伞,所以就跑过来了。”
周悠然忙问她:“淋湿了没,别又感冒了。”
岑鸢笑道:“没呢,我跑的快,雨淋不到我。”
周悠然看见她脸上的笑,这才稍微放下心。
她看向窗外,雨好像停了,天空阴沉沉的,能看见的地方都是一片压抑的灰。
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收回。
岑鸢乖巧的坐在椅子上,认真的看着那些药物的说明书。
周悠然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没用,岑鸢明明还这么小,却不得不替她一起承担家里的困难。
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只需要为了自己的成绩而烦恼,可她却过早的就开始直面贫穷带来的悲哀。
这次住院,不知道又花了多少钱,以后每个月还得复查,又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岑鸢为了替家里减轻负担,每次放假都会偷偷出去打工做兼职。
这些周悠然都知道,同样的,她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劝,岑鸢只会口头上答应。
还是会偷偷去。
她很懂事,但周悠然却不希望她懂事。
她应该有自己的童年的。
医生的建议是希望周悠然再多住几天,这样也好观察她病情的后续发展。
周悠然却心疼这一天几百的住院费,无论如何都要出院。
出院那天,岑鸢过来接她,周悠然走路还不是很顺当,得岑鸢扶着。
她们下了公交车以后还得走上很长一段路。
乡下都睡得早,六点以后就不在外面活动了。
家家户户关上门,只能透过那扇窄窗看见里面的光。
偶尔会有虫鸣犬吠的声音大破寂静。
岑鸢扶着周悠然,缓慢的往前走。她又抬头看天,漆黑一片,没有星星。
她突然很想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了吗,脾气有稍微变好一点吗。
还有,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