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面是不能丢的,因此次日周云龙便暴病而亡,天子赐其死后哀荣。而出身寒微的王辅臣被皇帝抬入汉军正红旗,并升为山陕大将军,赋予其节制两省军旅的权利,其子王吉贞任兵部主事,随驾而行。
康熙这一计使得老练而成熟,对臣工感之以情、结之以恩、化之以德,再把其子的安危、前程拿捏在手,只要王辅臣不是傻的,就该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方了。
考虑到西北地区的局势,对于欺君罔上、收受贿赂的山西总督莫洛,康熙也没有一下子把人家削成白板,而是让他顶替周云龙做知府,为期一年,以观后效。
如此一来,山陕两省的大问题就解决了大半儿,康熙总算能稍稍放松放松,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不见苏锦的人影,就叫了魏珠来问:“你墨尔姑姑呢?”
魏珠打了个千儿,指了指右厢房,“回皇上的话,今儿早上姑姑收到了苏麻姑姑的信件,可此想必在屋里书写回信呢。”
“哦,苏麻来信了?朕怎么不知道?”康熙随口一问,提步便往厢房里去。
魏珠跟在后头,解释道:“那时候皇帝正接见莫大人,所以姑姑没让人打扰。”
康熙停住步子,回身道:“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跟着朕。”
魏珠退下去,康熙在厢房门口顿了顿,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果然瞧见苏锦端坐在窗户下的书桌后,素手捏着一支湖笔书写,螓首微垂,嘴角微微勾起,秀美的脸上神色专注。
康熙顿住脚步,凝视着眼前的女人,目光是柔软而眷恋的。十年的时光累积了无数细小而温暖的回忆,一个个画面从脑海里跳出来打着旋儿,软化了他坚硬的棱角和日渐冷凉的心脏。他放轻了脚步,放轻了呼吸,放轻的动作,慢慢的走到苏锦身后,呼吸着淡雅清冽的竹香,觉得世界一片宁静,心灵一片安然。
龙诞香的气味萦绕在身边,苏锦再也装不得淡然,假装才发现康熙的样子,“啊”了一声,忙要站起来请安,嘴里也嗔怪着:“皇上您来了怎么都不说话?吓我一跳。”说着抚了抚胸口,表示自己的小心肝真的被吓到了。
康熙倾身,两只手掌稳稳掌住苏锦单薄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苏锦的耳朵,“你坐着,朕来看看你。是写给苏麻的信吗?”见落款处写了“锦儿”两个字,略感奇怪,“这是你原来的名字?”说着俯身便要从后面拿起信纸来看。
苏锦唬了一大跳,背后冒出了细汗,这情景太暧昧了!忙把信纸递给康熙,趁他不注意,自己灵活的一错身,躲过包围圈,离开了椅子。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两靥却不可抑制的染上了霞色。她暗骂皇帝不安好心,心思飞快的转动着,想办法躲过这一劫。的确,皇帝的青眼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是恩典,对苏锦来说却是个灾难。
见苏锦像只被猎人的箭矢吓到的小兔子一般跑得飞快,康熙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是属乌龟的,一闻到风声,就躲进龟壳里,整死不伸脑袋。他也不好逼急了这个迟钝的女人,索性展开信纸阅读起来,一点也没有侵犯别人隐私的愧疚。
“锦儿,锦儿。”康熙念着苏锦的小名,咂摸了两遍,顿觉亲密不少,笑道:“这名儿好,朕以后就叫你锦儿如何?”
苏锦一点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哪点好了,却不敢反驳皇帝的话,深吸两口气,压下脸颊的燥热,故作平常道:“名字就是个代号而已,皇上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康熙看着苏锦红润的脸蛋,心里痒痒,很想伸手摸一摸,正待打趣她两句,忽然听见门外魏东亭禀报:“皇上,京城送来的四百里加急奏折。”
儿女私情终究敌不过国家大事,康熙立刻正了正脸色,答道:“朕这就来。”听见大佛要走,苏锦正要欢呼送客,却听康熙说道:“锦儿也来。”
得了圣旨,苏锦不情不愿的瞪了天子的背影一眼,用手摸了摸脸颊,觉得恢复正常了,才磨磨唧唧的出了门。康熙正微笑着站在门口等她。
奏折是乾清宫的传旨太监小毛子送来的。他日夜不停拍马而来,可难为了那身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细皮嫩肉。
小毛子进了书房,啪的一声甩下马蹄袖,疲惫的脸上堆满笑容,跪下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奴才奉索中堂的命令,前来送平西王的奏折。”
“吴三桂的折子?”康熙反问了一句,摆摆手,“你先起来。”魏东亭拿了折子双手呈给康熙,苏锦端来茶水,顺势站在康熙左侧后方。
这吴三桂又在耍什么花招?不知是要银子还是要粮食呢?康熙心里不怎么耐烦,还是翻开折子,迅速的浏览一遍,末了竟出人意料的呼了声:“好!”
苏锦和魏东亭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却见康熙抚掌一笑,“吴三桂自请撤藩,太好了!朕还没有动手呢,他倒是识相得很!”语罢,便要苏锦磨墨,自己执了笔,准备草诏,“小毛子,这回要辛苦你一下,朕要差你立即回京传旨。”
以退为进!苏锦心里一下子蹦出了这个成语,看着被喜悦蒙蔽眼睛的皇帝,不得不泼他一盆冷水,“皇上,皇上,且等一等。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小毛子大老远的来,连口茶都没喝上呢,您先容他喘口气儿吧。”不好直捋虎须,苏锦便轻声慢语的婉转劝说。
“瞧朕!”康熙拍了拍额头,“小毛子你是功臣,朕不能亏待了你。就按你墨尔姑姑说的办,叫人好茶好饭的伺候着,等会儿朕再召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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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打岔,皇帝的理智回笼,顿觉吴三桂的行为有些反常,忙叫了魏东亭,“你去宣图海和明珠过来,议一议吴三桂的折子。”说着站起身来踱了两圈步子,越想越不对劲。
明珠是昨夜才到的,一直等着皇帝的传召,路上碰见了图海,两人一打招呼,相携而来,并没有让皇帝等多久。
康熙左思右想,还是做了决定,“李德全,你传旨下去,明日启程回京,叫他们开始整理行装。后天早上,朕要回到皇宫。”
苏锦皱皱眉头,劝道:“主子,京城距此有四百百里地呢,怕是赶不及回宫。”
“马车的速度太慢了。”康熙想了想,“这样吧,咱们弃车骑马,轻装回京。”
苏锦心里隐隐不安,却不敢阻拦康熙。于情于理,吴三桂上了撤藩的奏折,康熙肯定是要尽快召集大臣商讨的,面对国家大事,她不敢置喙。
明珠和图海看了折子,俱劝皇帝慢着点,无需着急,安危为上。可是,此时头脑发热,心血澎湃的康熙怎么听得进去?从他登基以来,一直策划着撤藩,如今心愿眼看着就要达成了,即使是虎山,他也闯一闯啊!明珠和图海看着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皇帝,吞下了所有的劝说。此时的皇帝,是听不进劝说的。
次日清晨,天际隐隐透出一抹光亮,陈府已灯火通明,康熙带着魏东亭和苏锦,以及二十来个御前侍卫,骑马朝京城赶去。
康熙原本让苏锦随大队伍一起走,但苏锦预料到了沿途不太平,坚持要跟在皇帝身边。至少遇到什么事情,也有个搭把手的人。
修道之人的直觉甚是灵敏,一行人走官路,刚出了山西境内,在茶棚里歇脚的时候,苏锦便察觉到了四周埋伏着四五十个人,杀气、怨气直直地往康熙身上绕。——皇帝出行没有刺客,岂不是太平淡了些?
茶棚甚是简陋,只有十来套桌椅,除了康熙一行人,还零零散散的坐着些茶客。但是,喝茶的不像喝茶的、赶路的不像赶路的,个个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往康熙身上飘,偶尔还互相换换眼色。这样明显的动作,连魏东亭都察觉了。
康熙一如既往的端着茶碗,装作低头喝茶的样子,暗地里捏捏苏锦的手,迅速的写下一个“走”字,才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对魏东亭使个眼色,喊道:“结账!”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寂静,惊飞了草棚上停驻的鸟儿。那个角落里打瞌睡的老头子,登时抬起头来,脸上哪里有半分迷糊,眼珠子里爆出了精光,大喝一声,“上!”
接下来就像武侠片的场景了。茶客们抽出明晃晃的大刀,嘴里叫着“狗皇帝,纳命来!”大刀耍的虎虎生风,呼啦啦的往康熙身边涌动。侍卫们反应极快,迅速围成一个圈,抽出随身兵器,挡在前面,将康熙和苏锦保护在中央。
魏东亭低声道:“主子,墨尔,你们俩先走,这里交给我来应付。”茶客不过数十人,他估算了一下,胜算很大。身为大内侍卫,魏东亭极为欠缺江湖经验,刺客怎可能只有这些人呢?主要力量还埋伏在山林、屋后等地,只等着康熙冲出去,一举擒住。
三郎香会的副教主,即伪装成茶棚老板的刘军师,捋着保养良好的美须,脸上似笑非笑,“想走?没那么容易!”说着一声哨响,黑衣人纷纷露面。他们手握大刀,面戴黑巾,目含仇恨,虎视眈眈的守在茶棚门外。
刀剑交接,血液四溅。康熙仍然十分冷静,环视一圈,将环境记在心中。对魏东亭使个眼色,握住苏锦的手臂,朝怀里一拉,使出了隐藏许久的轻功,足尖点地,朝窗户飞去,关键时刻护住怀里的苏锦,二人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