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喜离开之后,七阿哥颓然地仰倒在了椅子上,双手捂着头,眼神迷茫而又痛苦。萍儿的背后......莫非真的是雅真?
联想到之前福喜跟他说的萍儿在缀锦阁的情况,木讷不善言辞,性情较为孤僻,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粗使丫鬟,“障眼法”三个字突地从他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他不是多疑之人,但身为皇子,他也从来不乏对阴谋的见识。单是从这条与萍儿姐姐有交情的信息中,已足够让他推断出不少的细节。
慢慢地,他身子略略往前倾,原本捂着头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移到了胸口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又坐正了,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下定决心赴死一般的表情。
外书房的门骤然被拉开,等候在门口的福喜看着面无表情大踏步走出来的七阿哥,只觉心里头有一阵凉意掠过。
“福喜,随我去后院。”七阿哥沉声道。
“是,爷。”福喜心头一震,赶忙答应一声跟了上去。
缀锦阁这边,纳喇氏正和大女儿一起逗弄着出生才没几天的小女儿。虚岁已经四岁的大格格对睡在自家额娘身边的小婴儿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一会儿去拉小手,一会儿去摸头发,嘴里直说道:“妹妹好小哦!手手小小,鼻子小小,我看看她的脚,是不是也很小呢?”
纳喇氏噙着笑意,望向两个女儿的目光温柔似水:“婉玉,妹妹可吗?你喜不喜欢她?”
“嗯。”大格格的眉眼弯弯,露出了几粒小米牙:“我喜欢妹妹,妹妹比弟弟乖。”
纳喇氏“哧”一声笑了:“婉玉觉得弟弟哪里不乖?告诉额娘,额娘下次打他屁股去。”
大格格歪头思考了会,如花的唇瓣凑近纳喇氏道:“那额娘不要跟弟弟说是我说的。弟弟他有时不干净,在地上乱爬,他还乱扔东西......”
“主子,爷来了!”
爷来了?纳喇氏的面庞随着这句通报亮了起来,朝着外面喊道:“快快请爷进来!”
蓝色百子图门帘一掀,穿着身银色团花杭绸长袍的七阿哥板着脸走了进来。看到大格格的一瞬间,他脸上的冷意立时一敛,道:“婉玉也在?”
大格格是七阿哥的第一个孩子,七阿哥对她向来是疼有加。
“阿玛!”大格格看到七阿哥便亲昵地跑了过去,小手环住了他的大腿。
七阿哥弯下身,抱住了大格格,问道:“你来看妹妹?”
“嗯,妹妹真好看。”大格格重重点了下头,显摆道:“妹妹喜欢我呢,我来看她,她眼睛睁开了。额娘说,我没来前,妹妹的眼睛一直闭着。”
七阿哥嘴角牵动:“妹妹她还小,要睡觉。婉玉乖乖,明日再来找妹妹一起玩好不好?”
大格格不舍地往床的方向看了眼,道:“妹妹是要睡觉了吗?那我明日再来。”
七阿哥放下女儿,让奶娘抱着走了。
进门前七阿哥那带着冷意的表情没被纳喇氏注意到,她好心情地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柔声道:“婉玉这孩子,是听爷的话。我......”
“雅真!”七阿哥走到床边,眼睛里跳动着不明的火焰,说道:“我有话问你,你让她们先抱着孩子下去。”
“哦,好。”纳喇氏怔楞过后,赶紧示意房间里的统统退出去。
“爷,你要问我什么?”不会是问我生产那一天的事情吧?爷是查到了什么吗?
纳喇氏极力控制住脸部表情,心却控制不住地“砰砰”一阵乱跳。
“雅真,福晋在你生产那天差点出事,这你知道吧?”
纳喇氏目露疑惑,道:“知道啊,我后来听芳芷说了。爷,福晋母子现在如何了?”说罢,转而一叹道:“唉!也是我前段日子身体不便,精神跟不上,芳华她们几个尽记着照顾我,倒忽略了对新进丫头们的管教。原想着又不是贴身伺候的,只干些洒扫的活也无甚大事。却不想我被月如......事发突然,这些丫头到底当差的时日还不长,慌乱起来竟出了此种纰漏,险些伤了福晋。我......对不住福晋。爷,眼下我还不能起身,不如由您替我同福晋说一声抱歉吧?”
许是纳喇氏装得实在好,七阿哥的表情有了些软和的迹象,只是一思及福喜查到的内容,他狠了狠心,问道:“你院里那个叫萍儿的丫头,你之前认不认识?”
“萍儿?”纳喇氏仰面,轻笑道:“瞧爷说的,我怎么会不认识?好歹她到我这院子里也有个把月了。虽是个洒扫丫鬟,名字我却是知道的。”
七阿哥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眼神复杂地看着纳喇氏:“听说你和萍儿的姐姐早认识?”
“爷,您这话什么意思?”纳喇氏心下猛地一颤,两颊上面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爷是怀疑我指使的萍儿?”
“爷你怎么能......我......”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一般,泪水快速在纳喇氏的双目中凝结,然后伴随着她的话滚落而下。
这一次,七阿哥却没想从前那样急着去搂抱纳喇氏以示安慰,但他的神情又比之刚才缓和了不少:“不过是随口问上一句,你又何必......你还在月子里,还是少哭为好。”
什么叫随口问上一句?若不是怀疑了我,干吗专挑着这些话来问?不是存着试探我的意思吗?纳喇氏心内回环反复,搜索着应对之词。
“我知道福晋是在我这院子里出的事,或许爷听福晋说了经过后疑心了我,可是爷,我敢对天发誓,这件事真的是凑巧。要早知道福晋来我这儿会出事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派人去通知她的。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爷不在府中,我能找的也是福晋了。福晋年纪虽比我小,为人却比我沉稳得多,我素来敬佩福晋遇事沉着的性子,这才打发了芳芷去正院。不承想......”
纳喇氏越说越委屈,哭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我跟了爷多少年,爷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爷要查我,我不拦着。我是认识萍儿的姐姐,但那又怎么样?三十一年进宫的宫女,我哪个不认识?哪个我又没有交情?呜呜呜......爷还说喜欢我,喜欢我是一点也不相信我吗?爷,只要一想到您一点也不信任我,我......我这心......”说着,左手一动,紧紧抓住了胸口左侧的位置。
按理说,以七阿哥心疼纳喇氏的那股劲,此时的他早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好生安抚了,可奇怪的是,随着纳喇氏的越哭越大声,他的脸色反倒越来越不好看。本来已经软下来的神色,慢慢地又恢复了一片冷漠。
纳喇氏哭着哭着却不见七阿哥如往常一样对她百般安慰,一颗心已自渐渐沉了下去。待忍不住抬眸细看,却让她看到了一幕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情景。七阿哥面色黑沉如锅底,目光里透着浓厚的失望。
纳喇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电光火石间,她突地明白了。明白的刹那,她只觉浑身的血一阵倒涌,若不是使劲掐了把自己,她都要用头去撞墙了。笨蛋,笨蛋!爷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急着喊冤了,这不是......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爷......”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句话可见是真理。原本纳喇氏只要坦坦荡荡地回上一句“我认识”即可,却因为心中有鬼,言语之间让七阿哥听出了不对。
七阿哥是皇子,在学业上,他有康熙这个聪明的阿玛教着,在一些小事上,他又有浸**宫中多年的成嫔指点着,所以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能随意被内宅女人糊弄的男人。他喜纳喇氏,也只是因为几个女人中,纳喇氏跟他的时间最长,性情也最温柔。他喜她的温顺,喜她能为他生下子嗣,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如果说来之前他心里还抱有比较大的希望,萍儿的背后没有纳喇氏的指使,那么现在,他的这种希望已经剩下了不到一成。经历了书房里那番思想斗争,七阿哥发现,对于现在这样的结果,他倒不是不能完全接受。
七阿哥紧紧盯着纳喇氏,不发一语。
良久,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你好生休养,最好以后别出院子了。”
纳喇氏一颤,哆嗦着唇问道:“爷什么意思?”
七阿哥没有回答她,叹着气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