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简单的手机铃声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下显得突兀又刺耳。
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插曲。
谢谨歌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把手机的模式设置为震动,在震动模式下,几乎所有的来电都不会有铃声的响起,但唯有两个号码打来的时候是例外的,一个是李老爷子的主治医生陆医生的电话,另一个是谢谨歌为李老爷子请的护工小潘的电话。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李老爷子的病情最新状况,谢谨歌把陆医生和小潘的电话都设置成了特别关心。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来电显示的是陆医生的电话,这位主治医生一般不会特意给谢谨歌打电话,除非是李老爷子出了什么必须要家属知悉的事情。
想到这,谢谨歌的脸色微变,竟也顾不上正在对打的李槐远和沐漾,看也没看这一人一鬼,而是迅速拿出了手机,
“你好,陆医生。”谢谨歌神色冷肃的接通了电话。
李槐远和沐漾见状,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竟然十分有默契的同时收起了攻击,转而看向了正在与医生通话的谢谨歌。
沐漾是鬼,自然各方面都不同于常人,而李槐远从小跟着家门学习道术,各项感官自然也比普通人厉害太多。安静下来的一人一鬼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谢谨歌的身上,仗着敏锐的听力,将电话那端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电话那端的声音是一道非常温和好听的男声:“你爷爷十分钟之前因起夜而从床上摔了下来,好在护工及时搀扶住了,才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过”
谢谨歌心里一咯噔。
“不过病人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躺在病床上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们对他做了检查,初步推断,可能存在散发性阿尔茨海默病的征兆。”
阿尔茨海默病
脑年痴呆的常见病因。
谢谨歌握手机的手一紧,垂在身侧的另一手也用力攥紧成了拳。
爷爷的怪病还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若是再患上阿尔茨海默病,谢谨歌已经不敢不去想之后的事情。
“你看你是现在来医院一趟,还是明”
电话那端的声音还没有说完,谢谨歌就急忙说道:“我现在就赶过去,劳烦医生了。”
谢谨歌挂完电话后,李槐远就急忙走到他的身边,十分关切的说道:“这都多少点了,你现在赶过去最快也需要两个多小时。”
“我要去看他。”谢谨歌管不了这么多,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
没有谁比李槐远更清楚李老爷子在谢谨歌心中的分量,看着谢谨歌眼中的焦急,李槐远沉默了片刻后,下定决心道:“我送你去吧。”
谢谨歌皱眉:“你不是说过自己一直到今年十二月底都不适合出李家村吗。”
“凡事总有例外嘛。”李槐远笑了笑:“这个点李家村这边没有车,我送你是最快的。”
“你把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可以开。”
“你开什么,驾照都没有。”李槐远道:“还是我送你。”
谢谨歌深深地凝了李槐远两秒,感激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是在眼神对视间,已经将情绪很好的传递了出来。
完全充当了背景板的沐漾,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在谢谨歌和李槐远准备继续忽略他然后这么明晃晃的出储物间的时候,沐漾终于忍不住了,一个闪身堵住了这两人的去路。
谢谨歌现在的情绪很糟糕,迫切想要见到爷爷的心情让他根本不想浪费一丁点时间在这只恶鬼身上。
“让开。”
沐漾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李槐远,又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眸神情阴郁冷沉的谢谨歌,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我也要跟着一起。”
“哈?”李槐远惊讶的看向了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恶鬼。
谢谨歌没有理会沐漾,一边绕开他一边对李槐远说道:“你快去拿车钥匙。”
“啊好。”李槐远点头。
*******
盛夏的夜晚,李家村的乡间小道上,并不算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两旁的树木,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照洒到地面上,斑驳出黑色的剪影。
蟋蟀和虫鸣的叫声有节奏的响着,与汽车快速驶动的声音交融到了一起。
黑色的轿车里,车窗被拉下了一半。
车内的灯光与照射进来的月光将车子里的情况照得有几分隐约的朦胧。
谢谨歌坐在正对着驾驶位的后座,他双手放在腿上狠狠攥紧成了拳,低垂着脸,黑色的发丝从两侧垂落,隐隐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在距离谢谨歌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坐着的是沐漾,至于李槐远,正握着方向盘在驾驶位开车。
由于角度的缘故,李槐远无法看到谢谨歌此番是什么状态。他有些分心,时不时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向后座,好在现在已经很晚了,路上并没有其他车辆。
从后视镜中,李槐远看着后座沐漾与谢谨歌那仅仅只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心里莫名就蹿起了一股火气。
李槐远学了十多年的道术,也跟不少怨灵恶鬼打过交道,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一只恶鬼同处于一个空间还两两互不干涉,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互相厌恶。
一个身体早就被烧毁的恶鬼竟然要跟着他们坐车,实在是滑稽又可笑,但更可气的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没办法将这只恶鬼弄下车去。
李槐远带着怒意的眼神通过后视镜射向了后座的沐漾,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仍一个枕头放到这只恶鬼和谢谨歌之间。
沐漾似有所感般抬起眼眸看向了后视镜,在看到李槐远眼中的不悦后,他冷硬平直的唇角微微一勾,上扬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身体也往谢谨歌这边靠了几分。
李槐远:!
这恶鬼绝对是故意的!
李槐远越想越气,有些没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就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自己就是工具人司机的感觉?
事实上,原本谢谨歌是准备做副驾驶的,结果沐漾在谢谨歌打开车门后就先一步坐了上去。谢谨歌的心思全部在A市的李老爷子身上,对于沐漾的这些行为也懒得去在意,见沐漾进到了副驾驶位,他就直接转去了后座,但是在车子发动之后,已经坐在驾驶位的沐漾又利用自己这灵体状态瞬间转到了后排,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局面。
“谨歌,你不要太担心了。”李槐远试图找着话题,语气里尽是关切之意。
然而他这话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谢谨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于周遭的一切恍然未觉。
李槐远心知谢谨歌的情绪,明白此刻他说什么或许谢谨歌都听不进心里去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沐漾看了一眼李槐远,嗤笑一声。
李槐远气得一哽,所以为什么这只恶鬼还要坐他的车跟过来?
沐漾没再理会李槐远,而是偏过头看向了身旁的谢谨歌,他的眼神漆黑而深邃,像是这仲夏夜的苍穹,瞳孔深处除了爱恋之外,还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小谨,”沐漾低低的喊了一声,为了让谢谨歌能从思绪中彻底回神,他将冰冷的身体贴向了谢谨歌的身体,双唇也凑到谢谨歌的耳旁,用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突然降下来的温度和耳畔处萦绕的阴冷气息让谢谨歌蓦然回神,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身侧这带给他这种感官的来源,双唇便不可避免的擦到了沐漾那没有任何温度的脸颊。
这一瞬间,谢谨歌和沐漾同时一怔。谢谨歌是因为惊讶于自己与沐漾这过近的距离,而沐漾则是欣喜于这蜻蜓点水般的柔软触碰。
下一秒,谢谨歌的身体往后倾了几分,什么话也没说的,闭上眼睛-->>
背靠着座椅上,不再看沐漾。
这显而易见的无视状态让沐漾不悦的抿了抿唇,但在他看到谢谨歌眉宇之间的倦意后,瞳孔深处那刚刚泛出的红光又尽数散去,阴寒慎人的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小谨,我说过我可以让你爷爷的病彻底好起来。”沐漾轻轻撩起谢谨歌脸侧的一缕发丝,用苍白的指尖缠.绕把玩着。
谢谨歌一听,睁开眼看向唇角含笑的沐漾,语气里带着讽刺:“和你结阴亲?”
沐漾点了点头:“对。”
谢谨歌冷笑一声,还未说话,反倒是李槐远忍不住了:“开什么玩笑!谨歌怎么可能真得和你这只恶鬼结阴亲!”
沐漾看也没看李槐远,只是十分不屑的说道:“你急什么?”
李槐远一顿:“我”突然就没了下文。
但他从小长大的小兄弟要和一只鬼冥婚,重点是这只鬼还是男鬼,他能不急吗?
不过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这一点吗
李槐远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正堵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的,让他感到有些发闷和难受。
“小谨,我不会骗你,”沐漾摩挲着谢谨歌的发丝,不疾不徐的说道:“你明犯凶煞,命格十分奇特,唯有我的八字才能与你在相互制约间慢慢融合。”
“谨歌,你别听这只恶鬼胡说!”李槐远插嘴道,脸色也浮现出了一抹紧张。
谢谨歌挥开沐漾的手,“我为什么要信你?”
“因为我不会骗你。”沐漾紧盯着谢谨歌的眼睛,再一次重复了一遍。
谢谨歌气笑了:“人与人之间尚且不存在百分之百的信任,更何况是人与鬼,我和你从始至终都是敌对的。”
“不一样,”沐漾道:“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谨歌,你别他胡说!若是你与这只恶鬼结为了阴亲,他身上的鬼气只会侵蚀你,你的阳.气会慢慢流失,最终枯老而亡!”李槐远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立刻停下车将这只恶鬼从谢谨歌身边赶走。
“太吵了。”沐漾微微皱眉,甩出一道红光。
“唔唔唔”李槐远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根本发出不完整的字句,吐出来的音全是不成调的。
艹!
李槐远赶紧收敛住心神,在心里默念起解咒真言。
“小谨,我不会害你,你若与我结为阴亲,我自不会让那种情况出现。”沐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引诱,在略显朦胧的光晕下,他眸色深处流转着某种暗光,像危险的漩涡,在掠.夺和占.有欲之下,似乎还酝酿着风暴和暗涌。
谢谨歌没有说话,他沉默的抿着唇角,思考着沐漾的话语。
驾驶位的李槐远看得心里一紧,原本再简单不过的解咒真言竟然被他的分神弄得断断续续的,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开。
“小谨,信我,只要你答应做我的新娘。”沐漾的声音越来越低,特别是在说到最后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更是变得十分轻缓,亲昵中带着一种缱绻和深情。
新娘
谢谨歌想到了在严西村的那天晚上、这只恶鬼在落地镜前用手梳他头发时的情景,对方那低垂着冰冷的眉眼,一字一句的轻轻念着那一段一段民间喜词的时候,那让他头皮发麻的偏执和病态,至今还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六岁之前的记忆是空白,或许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失忆那般简单。一个六岁的孩童,能有多少记忆,而在这失去的记忆里,又有多少是与沐漾相关的,或者说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使得那份记忆竟然会与沐漾这一只死去了七十多年的恶鬼扯上关系。
谢谨歌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那些回忆,但在沐漾这只恶鬼拖着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谢谨歌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做到心无旁骛。
到底还是受了一些影响。
看着若有所思的谢谨歌,沐漾唇角边的弧度扩大了几分,他不禁又将脸凑向了谢谨歌,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隐约的蛊惑:“小谨,只要你答应与我为妻,眼下所有的一切都能得到完美的解决,无论是你爷爷的病,还是你丢失的那段记”
沐漾最后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还算安静的车子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歌声————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沐漾:
富有节奏的动感歌曲瞬间打破了沐漾特意营造出的氛围,也让谢谨歌的思绪被彻底打断。
沐漾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斜过眼阴冷地射向了突然放出音乐的始作俑者,整个车内的温度冷得像冰窖一般。
李槐远毫无畏惧的迎上沐漾的视线,他挑了挑眉,在解咒真言成功的同时,立刻就对谢谨歌说道:“谨歌,你千万不要相信一只怨灵的话,人若是跟鬼待久了,必定会阴气缠身!”话落之后,他还不忘关掉音乐。
沐漾没说话,只是脸上的黑气开始弥漫。
李槐远眉心紧皱,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也慢慢移向了装着符咒的口袋。www.
一人一鬼的目光通过车内后视镜撞到一起,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杀意。
气氛再一次变得紧绷起来。
而就在一人一鬼准备出手的前一秒,谢谨歌揉了揉太阳穴,说了一句:“安静点。”
这句安静显然不是指声音,而是指这一人一鬼的行为。
说完这句之后,谢谨歌也不再理会,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背靠着座椅偏头休息,身体的疲倦和心里的紧绷让他脑袋隐隐发胀。
沐漾见状,瞬间就收起了那股阴冷刺骨的压迫感,老实的坐在了原位。
李槐远啧了一声,也将伸进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
A市与B市相邻,李槐远开着车上了高速后,速度就更快了起来,因为是晚上,所有高速路上也没有多少车。
等两人一鬼将车开到医院后,所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更短一些。车子一停下,谢谨歌就立刻下了车,直奔住院部。
现在已经是半夜一点多,谢谨歌在车上的时候就打电话问了小潘关于爷爷的情况,考虑到李爷爷的病情,医院那边并没有开安眠的药,老人家一直没有入睡,就在念叨着他的名字。
在电话那端听到爷爷喊他名字的时候,谢谨歌的眼睛一酸,连忙说了一些安抚的话,让爷爷放宽心。
他心中还有很多的话想对爷爷说,但当谢谨歌走到病房外听到老人的咳嗽声后,脚步却一下停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谢谨歌竟然有了一丝胆怯。或许越是在意越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谨歌”李槐远轻轻拍了拍谢谨歌的肩膀:“进去吧。”
沐漾站在谢谨歌的另一侧,变回灵魂状态的他除了谢谨歌和李槐远之外,其他人并不能看到。
他盯着李槐远那只刚拍过谢谨歌肩膀的手,想到在那储物间的时候,这个人类那脸红害羞的表模样,顿时负面的情绪再一次上涌。
谢谨歌没有注意到沐漾异常,李槐远注意到了,他斜过眼看向另一边的沐漾,一人一鬼的视线在空气中又交锋到一起。
“我想一个人进去。”谢谨歌说道。
“好。”李槐远收回视线,体贴的应了一声。
沐漾原本是想跟着进去的,但在他看到谢谨歌此时的状态后,最终还是识趣的待在了门外。
既然这个烦人的人类都乖乖的没有跟进去,那他也不能让小谨有了对比。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他和小谨结为阴亲之前,有些阻碍必须要清除。
这么想着,沐漾把目光移向了李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