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仙君面无血色, 唇角染着血,又因为强忍着玉皇钟上展开的禁制所带来的神魂剧痛,整人身形微颤,愈发显得可怜可悲, 一派狼狈之态。
他嘴唇翕合, 好半才沙哑道:
“我是些不太高兴, 并没想过要伤他们性命,且……”
渐渐的话音渐消。
衢人性格偏执, 行事怪戾, 目无法纪,无法无, 这几千年来他做了无数违背条的事, 却从未开为自己辩白过半句。可如今他抬眼窥探着季雪庭神色,心腾然升一股难以消解的慌张, 竟然情不自禁地替自己才所作所为辩解来。
可惜季雪庭如今面无表情, 所情绪更是完全收敛于心不曾外泄半点,衢说着说着便无法继续下去,连瞳银芒也倏然熄灭下去, 格外颓然绝望。
直到季雪庭忽然开:
“且那些黑蛇其实是他们自己的恶业所化。”
他替衢说道。
衢一怔, 季雪庭望了他一眼, 又道:“上仙向来爱洁, 绝不可能驱使念蛇钻人孔窍。”
季雪庭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当然些话倒是不便于说得直白:衢纵然是疯,也是十洁癖的疯, 那些念蛇更是他妄念外显所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等同于他的·身,是故念蛇在攻击歪魔邪道时固然是凶狠异常甚至会以身绞碎那些妖魔,却绝不可能像是今夜这般与凡人接触。
当然, 碍于衢仙君人心思莫测行事疯癫,几千年来,恐怕也要季雪庭一人可以察觉出衢的念蛇和那些由神通点化具形的恶业之蛇之的区别。
衢心心念念都是季雪庭,当然不可能错过这点细节,颓然之态顿消,整人一瞬便精神了许多。
他回首看了看满地□□尖叫的但能喘气的凡人,袖手指一捏,地上顿时闪现出道道微光,那些凡人转眼便被衢径直送到了十之外的山,留下了那些蹊跷的陈氏一人在原地呜咽。
这苔云山深处总算清净了下来。
季雪庭看了衢一眼,不发一语,却也不曾阻拦。
“阿雪,我已经他们送回家了,他们不会记得今日之事,也不会任何真正的损伤。”
一边说着,衢试探性地往季雪庭处靠近了一步,心情忐忑却又隐隐生出了一丝隐秘到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渴望来。
他渴望着季雪庭对他,对他一点点……
结果季雪庭时直直望着衢,轻声开道:“衢仙君,在下倒是一事相求。”
“阿雪,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你,你知道的。”
“劳烦上仙平日凝神静气,不要再妄动神念。”季雪庭叹了一气,幽幽道,“毕竟我如今在人也公务要做,至于这玉皇钟,咳,禁制一旦发作来,血呼哧啦的,也实在难看。我知道衢上仙你旧疾,不过既是不怎么要紧的事,是心平气和才更好些,对吧。”
季雪庭话说得柔和,然那先前就远远躲在一边,生怕自己没事招惹上什么是非的鲁仁听着,都忍不住心叹了一气。
主要是鲁仁与季雪庭相处久了,早就看出来季雪庭人真真是外热内冷的性。
他这番话看似劝慰,其实翻译过来内容十简洁明了——
【衢仙君,就请你没事不要乱发疯打扰我当差,即便我如今手上玉皇钟可以管住你,也是很麻烦的。】
时刻衢喉早已被锁链箍得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季雪庭却宛若未闻,交代完衢之后便笨手笨脚,琢磨着禁制给收了,然后也不曾理会衢,是转去探查凡人唯一一不曾被蛇所害的凡人来。
那名为陈氏的妇人双手被缚,如今正正蜷缩着身体窝在地上动弹不得。
衢并没教训她,但看她状况,倒也被才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吓得魂飞魄散,神智混沉。
见到季雪庭上前来解了她身上的麻绳,也是掩面低泣,不断地嘟囔着颠三倒四的话。
“不,这不是什么孽种,这是大郎的孩啊呜呜呜……这是陈家的后人啊……”
“我真的没,我没做那种败坏家风的事情,我没!”
……
季雪庭神色如常地在陈氏身侧蹲下来,并未理会妇人低语,是直接伸出手虚虚按在她腹部上一掌之距。
“你干什么?你不要想夺走我的孩!这,这真的是大郎的孩!我可以向发誓!”
陈氏一看到季雪庭伸向自己腹部,顿时尖叫挣扎来。
季雪庭得使出一道仙诀,将人定在原地。妇人半坐在地,手撑在地上,双腿微张,顿时僵直,这姿势恰好让妇人的腹部隆显现出来。
见那妇人肚皮鼓胀,看着宛若怀孕了五六月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母体精神极度紧绷,那肚皮竟然自行微微颤抖了一下。
季雪庭掌心散发出一道微微白光,徐徐笼在了陈氏的腹部,随着探查进程,作为新出炉的四巡查使瞳色愈发幽暗,眉头也蹙了来。
“季仙君,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鲁仁看季雪庭脸色似乎些阴沉,不由问道。
季雪庭收了手,微微摇头。
“我不知道。”他些迷惑地说道,“妇人腹之物隐鬼气,我本以为是什么鬼物妖魔寄生在,但是我才细查之下,她腹之物胎心胎脉,与凡人胎儿并无两样。”
鲁仁这下也皱了眉头。
如今灵脉大乱,人妖魔丛生,那鬼物妖魔因为种种缘故寄生在凡人体内倒并不罕见。
不过人鬼殊途,既是再厉害的鬼物妖魔,若是想要寄生在人身上,便必须要蜕去自己的肉身,以鬼气神魂进入凡人体内才可行。再不然就能将那凡人杀,取了凡人肉身当做皮囊“穿”在自己身上
然陈氏妇人如今就在他们眼前,便是道行再低微,也能看出她确实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尸皮或者活尸体。
同样的,也阴阳调和,受乾坤之气相混生出来的□□凡胎才会生出胎心胎脉。
但如今这妇人状况却十蹊跷,她腹鬼气氤氲,偏偏腹内孩儿又与真正的胎儿无异,这实在是些说不通。
这时鲁仁看那妇人害怕的模样实在可怜,不由心生怜悯:“既然她腹孩儿胎心胎脉,指不定就是寻常孩,她今夜在山如奔走,说不定撞上了什么东西这才沾染了鬼气。季仙友不妨干脆就赐她一道除晦符,然后寻远些的城镇安置一番便不用再管了。”
鲁仁轻声劝道。
可季雪庭却摇了摇头:“不行,她身上一定什么不妥。”
“可是……”
季雪庭忽然望着鲁仁,一声轻笑,然后开:“鲁仙官,你才也说了,她今夜在山奔走许久……这倒是提醒我了,这妇人怀胎六月,身体虚弱,为何竟然能在山奔逃如之久?才我们初遇她时,你可记得,那些追捕她的可都是凡人的青壮,尚且需要带狗带人连夜追赶,这般追到半夜,才在这人迹罕至,山石陡峭的山林深处勉强堵到她。”
一边说着,季雪庭一边回头望向地上那惊惶欲,在定身术下依旧兀自颤抖不休的妇人。
季雪庭一抬手,直接打了一道仙诀到了陈氏身上。
下一刻那陈氏神色瞬舒缓了许多,不过目光也瞬变得漆黑无神,整人看着看着就神志恍惚了。
季雪庭重新上前,微微探身,盯住了陈氏的眼睛。
“陈氏,我来四巡查神使季雪庭,你可愿意告诉我,你腹之的来历?”
季雪庭声音低沉,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那陈氏眼徐徐流出两道眼泪,开时语调却平板无波,宛在梦。
“两年前,我丈夫陈大郎了……”
陈氏乃是外乡人,两年前才刚刚榆村陈家,丈夫陈大郎就出了事故直接了。陈大郎乃是一脉单传,陈氏新嫁,自然不曾留下嗣。陈家婆婆顿时觉得崩地裂,心智混沌癫狂,要么便是抱着儿牌位以泪洗面,要么就是磋磨陈氏,咒骂她是丧门星,克了自己的儿,给陈家绝了后。偏生陈氏出生在一迂腐教习家,家人也不许她回家,陈氏被折磨得几次寻,奄奄一息。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活不下去之时,村人给她请了贞节牌坊。
立牌坊那日,陈家门前终于热闹了来,多了几喜气。
正是在那立牌坊的酒席上,陈氏遇到了一道人。
那道人衣衫褴褛,身形佝偻。
也许是为了讨彩头,也不顾旁人奚落,自顾自的便在树下卖些随喜的鞭炮,黄纸,……
“我看到他在卖喜福神面具。”
妇人神色木然,声音虚幻,轻声说道,却不知道在她说出道人与喜福神面具的那一瞬,身侧三人俱是神色大变。
当然,季雪庭倒是能维持住表面冷静,继续维系着妇人身上的仙诀。
可他身后的衢却没那么好了,九华真人乃是三千年前那场惨事的元凶,衢对他是恨之入骨,执念极深,时骤然听得仇敌消息,上仙威压外泄,山倏然刮一阵黑漆漆的罡风,鸦鸟凄然惨叫,猛然自周边树荫腾然受惊出,周遭顿时一片阴风阵阵,好不骇人。
“衢上仙。”
好在关键时刻,那季雪庭忽然开轻声唤道。
“莫忘了我才同你说的。”
那齿咯咯作响,周身幻生了无数蛇鳞的衢,原本以是一副近乎入魔的狂态,这时候骤然听得季雪庭低语,身形顿时一僵。虽是痛苦万,可季雪庭的话语终究是更重要些。衢好不容易,终于强行冷静了下来。
“阿雪,你觉得是他吗?”
白发仙君站在季雪庭身后,直直望着地上妇人,幽幽问道。
季雪庭背对着他,轻轻摆手。
“我不知道。”
季雪庭道,接着他又凝视着陈氏,继续问道。
“然后呢?那道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见到我,就对我说,我好可怜……”
【殿下,你好可怜啊……】
季雪庭耳边仿佛响了一虚幻怪异的声音。
他垂下了眼眸,掩去眼底异色。
在他面前,陈氏无知无觉,继续诉说。
“他对我说,我也是好人家的儿,这般为了丈夫守贞,便值得他指点我一番。他说,要在那月的十五,月亮的晚上,穿红衣,红鞋,点上他给我的香,然后跟着那香烟的向走,便可以走到一最最灵验不过的娘娘庙去……我要去庙,求娘娘开恩,让我与大郎相聚一夜,要一夜即可,娘娘好心,定然会让我得。”
说到这,那陈氏脸上忽然颤抖了一下,露出了一似笑非笑,叫人十不舒服的笑容来。
“……我怀上了。呵呵,我真的怀上了。我不是丧门星了,我给陈家留后了!我以后……我以后终于指望啦……”
“可是他们不信!谁都不信我!婆婆不信我!村的人也不信我!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明明就是大郎的孩啊!这是陈家的孩!”
“呜呜呜呜没人信我,他们说我不守妇道,他们要杀了我……他们说……不能让村的贞节牌坊倒了……所以他们一定要让我早点沉塘……”
回想那般惨事,陈氏瞬心魂大恸,整人又显现出了惊惧绝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