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稚春以另外种完迥异于人类的形态回到了瀛城之中。
他看去像某种奇异的怪物, 如同像鹿人拼合而成的躯体泛着晦暗而污秽的雾气，那兽类的躯体在变形时候撑破了原来人类的皮囊，在他的皮毛之染了块块粘稠腥臭的血痕。他看去像虹，但真正的虹不会有如浑浊的气息不会有如扭曲而丑陋的外形。
不过韩稚春当然不会在乎这个的。
他没有在乎自己周难以忍受的剧痛, 不明白自己在答应了那个人的请求之后究竟需要付出什么。
他知自己会回到哥哥韩瑛的边。
而接下来的每天, 他都将继续跟哥哥在, 如过去平静而安稳的十多年悠长的岁月。
所以韩稚春开始在微熹的晨光中奔跑，每步都在泥土中留下了滴滴答答的暗色粘液。
他所经之处, 草木枯萎, 山石迸裂，甚至连青州最为常见的特产：那大大小小的妖魔都不会靠近被这畸形虹污染过的土地。
……
而这细节, 韩稚春都不曾注意到。
韩稚春很快回到了瀛城, 不过过了这夜，他懵懵懂懂地察觉出, 眼前这座城市与他以往生活玩闹过的城市变得完不样了。
安静啊。
整个城市中, 除了残血流淌时缓慢的滴滴答答声，竟然没有任何别的动静。在踏入瀛城的那瞬间便被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激得打了个寒战，他抬头, 漆黑的眼瞳望着面前血海般的城池。
“小春少爷, 去吧, 你哥哥在等你呢。”
耳旁传来了那位心人温的催促声。
韩稚春打了个激灵, 它不太习惯地抖了抖自己斑驳的皮毛，心中的恐惧终究还被对韩瑛的渴望压了过去。
患有鹿角瘟而变得扭曲变形的百姓早已化为了七零八落的尸块, 散布在瀛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韩稚春有害怕地踩着那粘稠的血水，凭着某种直觉，准确无误地在昔日最为热闹繁华的山神庙前找到了自己最亲爱的哥哥。
血, 很多很多的血。
层层叠叠的尸骸堆叠成了座小小的尸山，血从那交错的残肢中流出来，污染了整块前坪。
而韩瑛动不动地半跪在地，脖颈低垂，双手无力地垂在侧，手边早已断裂的不平剑。
【哥——哥哥！】
韩稚春欢呼着朝着韩瑛跑了过去。
【哥哥，那人打，痛啊，痛——】
看到韩瑛影的瞬间，韩稚春所有的委屈瞬间翻涌了来，他伏在韩瑛的膝头呜咽，期待着得到跟往常样的温柔安慰。
然而……韩瑛却沉默不语。
那个男人在韩稚春碰到他的那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倏然倒在了污秽粘稠的血水之中，露出了张早已灰败的脸喉间狰狞的伤口。
若韩稚春能够再聪明点，或者说，他没有因为化为畸形虹而变得神智模糊的话，他应当会意识到，原来……
那将整片前坪都染红的血液中，有属于韩瑛的份。
而那把不平剑杀的最后个人，名字唤作韩瑛，字燕卿，它的主人。
……
那个以让韩稚春不顾切，忘记切痛苦的男人这次却再不会像韩稚春所希望的那样，用温柔的语气呼唤他那声“小春”，不能在仗剑挡在韩稚春的面前，为他挡下着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
……
韩瑛已经死了。
韩稚春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切。他茫然无知地企图抱自己的哥哥，却因为早已变形的体而根本无法做到。
【哥？哥哥，别睡，哥哥，看看小春——小春痛——】
韩稚春用脸磨蹭着那尚且还有点余温的尸骸，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哭泣，明明韩瑛曾经苦着脸告诫过他多次，要他不要随便哭鼻子。
【“小春啊，你在个大人了，别老这么哭哭啼啼的，太难看了——”】
【“哎呀，不说你难看，说你哭来……，，的错……”】
【“哥哥错了，哥哥不应该这么说你，这样吧，你实在忍不住，躲来，或者在面前哭，不要给其他人看到。”】
……
从那次之后，韩稚春明明已经很久都不曾在外人面前哭泣，如今，他边分明还有个陌生的人，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痛。
痛啊。
之前明明体痛，为什么在这刻，他却会觉得自己的胸口如疼痛呢？
痛得仿佛连心脏都要裂开了。
……
“小春少爷，唉，你来晚了步啊。”
那人俯先前，看着韩瑛的尸体，在韩稚春耳边笑着说。
“他到死都没有等到你回来呢，这怎么办，他定很伤心吧。”那人忽然拍了拍手，嘴角朝着两边咧开。韩稚春茫然地抬头，这才发对方不知什么时候，脸已经戴了喜福神的面具。
“小春少爷，你哥哥真的非常非常伤心呢。他这年过得苦，累，你其实都看在眼里，对不对？”
那人双手扶着韩稚春的肩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想不想帮帮你哥哥？你想不想，让你哥哥活过来？”
人的声音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韩稚春怔怔的听着他的话，渐渐地，竟觉得那人的声音仿佛从自己的心里钻出来的样。
【，帮哥哥。】
不知不觉中，韩稚春已经开始拼命地点头。
【让哥哥，开心。】
他说。
喜福神的面具有着血红的笑容。
“哈哈哈真乖，哦，对了，小春少爷不很喜欢傀儡吗？刚以给你哥哥，排出很，很圆满的戏呢？你放心，等他醒来，看到你给他准备的这个世界，定然会很高兴的……”
人的声音在这刻骤然变得无比含糊，韩稚春却像以听得无比明晰。
他的渐渐生出了无数漆黑妖娆的丝线，那丝线在仿佛长蛇，又像什么东西体内寄生的虫子，点点蜿蜒展开，朝着整座瀛城蔓延而去……
而其中几丝线，更灵活地钻进了韩瑛的体内……
……
……
“唔……”
山神庙的废墟之内，季雪庭发出声闷哼，猛然从韩稚春的抽回了手。
“季大哥！你怎么样？”
韩瑛看到季雪庭满脸冷汗，担心地问。
“……”季雪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神智有瞬间的混乱，山的意志还残留在他意识之中，竟叫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季雪庭，还他如今所处的这座神秘而诡异的巨大山峰。
“发生了什么？”
季雪庭扶着额头，听到侧韩瑛还在询问。
正在他混乱之时，忽然有熟悉的灵力灌入了他的体内。
短短片刻，季雪庭觉自己精神震，瞬间便恢复了过来。
那灵力……自然来自于天衢仙君。
季雪庭微微侧头，看到那人依旧站在远处，被他望，便踉跄着又后退了几步。那人依旧还宴珂的模样，不过大概因为份被挑破而无暇顾及掩饰，不过这小会儿功夫，他的头发便已经化为莹白，整个人看去颜色淡了几分。
看着季雪庭的眼神更晦暗不明，隐隐的已经有了天庭初见时的模样。
怦怦——
季雪庭皱了皱眉，直觉心中又阵莫名惶恐混着哀恸闪过。
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季雪庭的猜测便变成了肯定。很显然，这情绪并非发至他己，而来自于那外来的灵力，至于他感受到各种强烈的情愫，自然不他自己的，而那灵力原本的主人，天衢仙君的。
偶尔这么两次重温鲜活的人类之情固然，时刻却有碍事。
季雪庭皱眉运功，虽比先前困难了点，但还顺顺当当地将来自于天衢仙君的刻苦哀愁惶恐凄凉尽数化去。
“多谢仙君相助。”
季雪庭礼貌温，平静无波地同天衢仙君了个谢，随即便转，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韩稚春与韩瑛。
“季大哥，发生了什么？你探查到了什么？你以救小春的，对吧？你已经仙人了，既然如，求求你救救小春……”
韩瑛并不知季雪庭所见所闻，他无所觉地恳求着季雪庭，却完没发自己的体随着韩稚春的伤势，在渐渐溃散。
至于方才发生了什么？
季雪庭用了瞬便隐隐察觉到，自己刚才那瞬间，似乎借由韩稚春的虹之体，与整座瀛山形成了共鸣。
他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深埋于体内的灵物直到刻依旧在剧烈地颤抖。因为自己灵物寄，所以才会产生如奇怪的同调？还说，因为他瀛山的山神主，所以在伥鬼消亡之后，自己才得以调用昔日瀛山的山意窥见过去的切？
无数问题闪过季雪庭的心头，他却无暇顾及。
毕竟，韩稚春已经快要死了。
而韩瑛……
季雪庭垂眸凝望着那个早死去了的男人。
韩稚春当初，便用那种奇怪的触丝将韩瑛与自己连接在了，共享了那畸形而污秽的力量，这才勉强维持着韩瑛的活动。
从某种意义来说……
韩瑛其实与这瀛城中的其他居民样，早已化为了尸。
不过其他的尸体以活动，纯粹靠着昔日横死的怨气与痛苦。
韩瑛体内涌动的，却有韩稚春纯粹而热烈的期盼。
期盼着韩瑛能够活过来。
期盼着韩瑛看到的，片盛世景象。
人人安居乐业，岁月静。
温柔强大的城主所有人心目中最值得依靠的大英雄，人人爱戴。
这……韩稚春懵懂的心中，最圆满不过的场幻梦。
不过，这场幻梦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
季雪庭沉默不语，韩瑛很快像察觉到了什么。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正在点点剥落的体，片刻茫然之后，他忽而怔怔低语：
“啊，原来……”
他喉间有黑线崩落，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早死了啊。”
然后，韩瑛抬头，释然地笑。
“真对不啊，季大哥，最后还什么都做不……”
伤口太深，以至于韩瑛那情绪复杂的低语戛然而止。
他的体渐渐地倒伏了下去。
奇异的，原本已经近乎彻底崩散，连神智都已经快要消亡的韩稚春，时却仿佛察觉到了韩瑛的倒下。那畸形的体在原地猛然震，不知他究竟哪里来得力量，竟然挣扎着又重新爬了来。
他低着头，徒劳无功地企图“救”醒韩瑛，但这么透支自己的唯后果，却让他的形消散得更加厉害了。
【哥——】
半人半鹿的怪物发出了奇怪的嘶鸣。
他无助地抵着韩瑛，呜咽出声。
季雪庭注视着面前的兄弟两人，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望向了后的瀛山。
种格外明净，深厚且熟悉的气息借由他胸口的那枚灵物，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潮水般涌动来。
无需语言，之前便已经接触过次的古老意志在他体里回响着，催促着他。
在这刻，季雪庭的眼神倏然变得无比幽深而漆黑。
“阿雪？”
天衢仙君骤然往前，企图抓住季雪庭的手——在刚才那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季雪庭的气息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季雪庭回过头来，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陌生，看向天衢的眼瞳之中蕴含着莫名的悲悯与古神般的明澈。
不过瞥，天衢仙君便不由自主晃了晃体。
【安静。】
季雪庭忽然淡淡笑，用口型，俨然还天衢仙君在心中翻来覆去思念了几千年的那个人。
便眼底眉梢暗含的冷漠依旧如昔。
天衢仙君这才觉得自己心神稍稍安定了许。
季雪庭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出来，
紧接着，他便微微俯，将双手分别按在了即将彻底消散的韩瑛稚春。
在碰触到他的那刹那，韩稚春与韩瑛蓦地绽发出了柔而明亮的银色光芒。
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那光芒照射之后便化为了晦暗无形的烟气，转瞬便消失了。
而随着那包裹着两人的银光消失，轮廓有模糊的鹿状神兽渐渐地展露出自己的形。那正真正的虹应该有的模样。
它转头看着季雪庭，清澈见底的眼瞳之中不见丝毫的阴霾与苦痛，有片澄澈的奇。
像……很多年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孩童模样。
季雪庭若有所觉，他低下头，然后弯腰将虹脚边那个伏趴着的男人抱，让他趴在了虹的背。
淡淡的烟气在韩瑛的不断环绕，如同化为虹的韩稚春样，韩瑛的形有着种奇异的模糊之感。
那人在虹背渐渐睁开了眼睛。
在这刻，他的面孔开始以肉眼见的速度发生变化，斑白的鬓角转为青色，泛着细纹的皮肤点点变得光滑，而那双包含着痛苦与疲倦的眼眸，转为了少年人才有的清澈与明净。
他揉了揉眼，仿佛刚从场酣畅淋漓的酒醉之后醒来。
“发生什么啦？季大哥，又喝醉了吗？”
他茫然问，打了个懒散的哈欠。
季雪庭看着他，不发语。
那少年剑侠却像听到了什么样，又笑了笑。
“啊，知知，别催啦，这次定不会误了时辰——你放心，小春跟着，这次定然会叫他开心畅快的！”
说罢，他直，亲昵地拍了拍下的虹。
那虹似乎在笑。
【哥，走呀——】
韩稚春童稚快活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下那懈怠懒散的少年便再不肯拖延了。
“那么，季大哥，这走啦——”
他冲着季雪庭，懒洋洋笑。
季雪庭柔地凝视着对方，点了点头。
虹在地轻轻踏，飞快地朝着山峦之间跑了过去，最开始瞬季雪庭还以看清楚他的形，但下瞬，银色的白光挟裹着那神兽与少年，渐渐消散了。
有阵山风倏然吹过，仿佛还带来了少年清亮而快活的絮叨声。
【……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崖澨。澡秋水之涓涓兮，玩游鲦之澼澼。逍遥乎山川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悠哉游哉，生自在……小春，你跟着哥，哥带你玩个痛快！】
【小春，从今以后，再不分开啦……】
……
季雪庭还待细听，然而风中却余呜咽，再无旁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