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并未将韩非初时的窘迫放在心上,纪嫣然说道:“先生以法、术、势相结合的治国之论,提出世异则事异,事异必须变法,确是切中时弊,发人深省。”
韩非涨红了脸,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只懂点头。
只是他不说话,不远处的邹衍却一声长笑,把纪嫣然和各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这才掷地有声道:“以韩公子的识见,必受贵王重用, 为何贵国争雄天下, 却从未见有起色呢?”
靓仔乐:“……”
说好的打人不打脸,这就过分了。
韩非脸上浮现出愤慨之色,但他的口才,却并没有因为生气而变得更好,还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好在纪嫣然确是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出言替他解围道:“有明士亦须有明主,卫人商鞅不也是在卫国一无所成。但到秦国数载,便政绩斐然,邹先生认为嫣然说得对吗?”
邹衍微笑回道:“小姐的话自是深有道理,但着眼点仍是在人事之上,岂知人事之上还有天道,商鞅只是因势而成,依旧是在五德流转之中,只有深明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理者,才能把握天道的运转。“
韩非显然对他这些命里之说,丝毫不感冒, 他咬牙道:“照, 照先生这么说, 我, 我们便就当什么都不, 不用做,坐等天命?”
与他的结巴不同,邹衍雄辩滔滔,似韩非这等否则他学说的话,他不知听过多少,当即说道:“当然不是如此,只要能把握天道,我们便可预知人事,知道努力的目标和方向。譬如挖井,只有知悉水源所在,才不致白费了气力。”
韩非想要反驳,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或不知怎样表达出来。靓仔乐见了,恨不得找来纸笔,让他痛陈己见。着实是因为,靓仔乐也对这些命理之说,丝毫不感冒。
但不等韩非说什么, 场中已响起了掌声,鼓掌的正是信陵君之前为陈乐介绍的魏人。
从这点也看的出来,魏人却是很信服邹衍的学说。
不多时, 场中又有其他人参与讨论,阐述自己的观点。他们如此畅抒己见,为的无非是吸引纪嫣然的注意。
陈乐在一边听得昏昏欲睡。
他真的“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很快,众人就注意到他这个异数,就连纪嫣然也不例外。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自己这边,看到陈乐陷入熟睡的信陵君,顿时尴尬无比。
他忙向谭邦示意,后者伸手,轻轻推了推陈乐。
悠然转醒的陈乐伸了个懒腰,松了口气道:“终于结束了吗?”
闻言,众人顿时哈哈大笑,纪嫣然也忍俊不禁。还是那句话,论如何吸引女人注意,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够陈乐打的。
像是被众人笑的挂不住脸,陈乐沉声道:“原来还没结束吗?没结束我也要走了,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也就韩公子的理论还有点意思,其他的,我是真的希望贵国的朝堂由你们说了算。”
“这样日后真的交手起来,也好叫我省些力气。纪小姐,多谢款待,陈乐告辞了。”
说着,他也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一走,信陵君等人,自是只好跟着离开。
回信陵府途中,在马车中,信陵君叹息道:“陈乐,你怕是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好机缘。纪嫣然难得有这么多的笑容,说不定会弹琴唱歌娱宾,唉。”
他的言语之中,满是惋惜,足见纪嫣然的歌声琴艺是多么卓绝了。
一行人回到信陵君府上,陈乐在赵雅那儿,连屁股都还没坐热,信陵君就派了人来找他,着他立刻过去。
一见到陈乐,信陵君就正容道:“安厘有谕令下来,让你后日把赵倩送入皇宫,当晚他将设宴款待你这特使。”
陈乐清楚,正戏终于要来了。
信陵君沉声道:“龙阳君今次会借比剑为名,把你杀害。出手的人定是齐人之中的高明剑手,那样安厘和龙阳君便不须负上责任,因为魏国之中,现正有齐国来的宾客。”
他的话音一落,陈乐假装皱眉,神色难看之极。
“你杀了沙宣,龙阳君眼下对你恨之入骨,定然不会叫你活着离开大梁,他有大王在背后撑腰,我恐怕都没办法护你周全,你有何打算?”信陵君压低声音道。
陈乐脸色凝重的感叹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接下来的事太过重要,信陵君仔细打量了陈乐一番,见他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缓缓开口道:“你若想今次逃过一劫,还可享用无尽的荣华富贵,只有一个办法,你想知道吗?”
“还请君上指点。”陈乐激动道。
“就是杀死安厘这昏君和龙阳君。”信陵君语出惊人。
陈乐装作吓了一跳,惊呼道:“什么?!”
信陵君冷声道:“陈乐,你当知道,无毒不丈夫,他不仁我不义。安厘身边也有我安插的人,可把兵器暗藏宫中,只要你杀死安厘,我的人便可以立即取出兵器,杀龙阳君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我登上王位,又有你这猛将相助,趁秦国无力东征的良机,统一三晋,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吗?你也可杀了赵穆报仇雪恨,不然即便让你侥幸回到赵国,你也是死路一条。”
他描绘出的前景确是十分诱人,但陈乐哪里会真的信他,自己若真杀了安厘,绝难活着离开王宫。当然了,这前提当然是,自己是个普通人。
以他如今的实力,就是去魏国王宫杀个七进七出,后宫嫔妃齐齐上阵,也没人留得住他。
陈乐配合道:“君上所言极是,这确是我唯一的生路,但安厘王必有人贴身保护,我又不没办法带着兵刃入宫,如何杀得了他呢?”
信陵君见他没有反对,双目闪过一道兴奋的光彩,激动道:“我本来打算把匕首藏在你那一席的几案底下,不过后来一想,只怕不太妥当。如今既猜到在席上会有人向你挑战,那你便可以在胜了对方后,在接受安厘的祝贺时,出奇不意的将他杀死。”
“届时,再凭借你的剑术制造些混乱,我们便有机会动手。与此同时,我的人在收到信号后,会立即攻入皇宫,如此几管齐下,何愁大事不成?”
见他说完后,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陈乐心底有些好笑。若不是为了纪嫣然,自己已经埋下了种子,只等再浇浇水,就可以收获了,陈乐早就没死心思陪他玩了。
那什么鲁公密录,26号早就已经盗出来了,陈乐打算回去之后交给便宜老丈人乌应元,好叫他拿去秦国邀功。
但自己就这么一口答应的话,估摸着会引起信陵君的怀疑,陈乐犹豫了一下道:“只要我没了后顾之忧,便就把性命交给君上,拼死完成任务。”
听他说的慷慨激昂,信陵君急忙问道:“你有什么后顾之忧?”
“就是雅夫人和赵倩,假如她们能离开大梁,我便心无牵挂,可以放手施为了。”陈乐语气坚定道。
赵雅和赵倩她们在这里,对陈乐没有丝毫的影响,有安妮她们在,没人能伤到她们。
陈乐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信陵君相信,他是真的准备豁出去了而已。
信陵君沉吟片刻,沉声道:“赵倩万万不可以离开,因为你还要送她入宫去。至于雅夫人,你既然有这要求,我定可以设法为你办到。”
陈乐像是稍稍放心了一些,装作不解道:“安厘王根本不会让赵倩成为储妃,为何还要迎她入宫呢?”
信陵君叹道:“你太天真了,安厘有的是办法,可以让赵倩不明不白死去,然后向外宣称她病死了,还把遗体送回赵国,赵王也拿他没有办法。这样做虽然会引起非议,但只要没有证据,谁又能如何呢?”
见似乎在沉思,信陵君说道:“只要你杀了安厘,魏国尽在你我掌握,一切不就全都迎刃而解了吗?”
陈乐摇头道:“我这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不想连累其他人。如果赵雅赵倩不在,什么事我都可一力承担下来,即便失败遭擒也不会出卖君上,但只要一想到可能会牵连到她们,我怕自己到时心生犹豫,错过最佳的机会,就糟糕了。”
他这番话,非但没有让信陵君生气,反而令信陵君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刺杀安厘。信陵君点头道:“你容我再想想,总有办法解决的。”
“为了不让安厘疑心,我打算这两日不待在君上的府中,而是故作轻松的四处溜逛,想来那安厘便不会提防我了。“陈乐说道。
信陵君皱眉道:“这怎么成,本君担心龙阳君会找人对付你。”
陈乐摆摆手道:“龙阳君绝不会这么蠢,看过沙宣那么容易给我杀了,如今又有齐国高手代他出手,两日的时间他都等不了吗?君上大可放心。”
“本君还是觉得此事不妥,正巧本君近来刚收到了几个楚国送来的歌舞姬,声色艺俱全,让本君派两个供你享乐,也好打发时间。”信陵君劝道。
陈乐急道:“君上,大事在即,我还需保存体力,不可沾染女色。等杀了安厘,君上就算不送我美女,我也会向君上提出请求的。”
“假若事成,你要魏国的王后公主陪你都没有问题。”信陵君大笑道。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鬼胎的笑了起来。
事情商量完,陈乐起身离开,沿着来时的路,再度往赵雅的居所走去。穿过园林时,一名婢女与他擦身而过,将一团东西塞往他手心里,陈乐愕然接住时,对方快步离开,没进林木里去。
她一直低着头,陈乐连她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
将手摊开,陈乐就见到,对方塞给他的,原来是条丝巾。打开之后,只见上面画着一幅精致的地图,旁边还有几个小字,写着:风桥候君,申酉之交,纪嫣然。
地图上画的,正是去往风桥的道路。
单独相约?
可惜了,这是个陷阱。
陈乐甚至十分清楚,想要埋伏他的人是谁,是楚国的墨门中人,他们与赵穆暗中合作。陈乐学着先前离开的婢女,走入竹林。但不是为了追她,而是把手里的丝巾,交给了安妮。
“见到的人,一个不留。”
“是,主人。”
见她转身便要离开,陈乐又叮嘱道:“早些处理完过来与我汇合,早些时候与你说的事,切勿忘了。”
“知道了,主人。”
等安妮走后,陈乐走出了竹林。
他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就见一名信陵君府中的侍卫赶过来道:“公子请您过去。”
陈乐:“……”
他和信陵君分别还不到盏茶的时间。
再度回到内堂。
“陈乐你真有本领,嫣然刚差人送来口讯,邀本君和你今晚酉时,到她的小筑继续今日未完的辩论,可见她对你印象很好,待会我便遣人把你送过去。”信陵君不无羡慕道。
两个邀请,不用想也知道信陵君说的这个才是真的。只能说背后设局的楚墨就连运气都差了几分,哪怕陈乐不知道剧情,他们的设计都无法成功。
“君上说找人送我过去,难道君上自己不去吗?”陈乐好奇道。
信陵君叹道:“她邀我只是礼貌而已,真正的目标是你,你且回去准备准备,我这就派人送你过去。错过了嫣然的晚会,便是本君也要为你可惜。”
他有自知自明的样子,着实看着挺顺眼的。
这回,陈乐终于顺利的回到了赵雅的居所,但他却无法久留,因为他还要去湖心小筑。
“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迟些再回来陪你们。”陈乐朝赵雅以及满脸羞涩的赵倩说道。
“等你回来~”
……
陈乐赶到纪嫣然的雅湖小筑时,门前早已停了十多辆华丽的马车,比今日中午时的阵仗还要大出许多。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春天又来到了,花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会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