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方鸿对于大乾的认知，此乃人族疆域的王朝国度，山河辽阔，人口繁多，犹如盛世。

京城、府城，几乎达到全面小康的程度。

郡县，乡镇，就差了一截。

暂且不论平民百姓的生活水平，看待妖物的态度都是一致的、鲜明的，必须得斩尽杀绝，没有共存的可能。

妖族孕育妖气，得以活人血浇灌。

妖与人接触，会滋生妖孽，酿成一桩桩祸害。

这些事。

就连孩童都知道。

方鸿打量了一眼面色剧变的郎氏公子，问道：“武道秀才刘显归，洛河村的吴乙芳，这两人脑袋还在脖子上吗？”

“……”

郎公子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

心里咯噔一下。

他立刻明白方鸿想要问什么：

刘显归和吴乙芳，是否已经被杀害，充当那晋身之资？

“啊！”

“咳咳，咳！”

他喉结微动，咽了口唾沫，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我苍州郎家传承至今数百年，从不会残害无辜……此二人与我无冤无仇无纠葛，完全不认识，怎会平白加害呢！”

要知道，取人首级，作为晋身之资的事儿，只能私底下进行，不能放在明面上。

一旦传出去。

上卿级别的父亲也护不住他。

“哦。”方鸿了然：“你们还没动手啊。”

郎公子擦了擦脑门汗水，双腿微微发颤：“方大人何出此言……”

正此时。

府邸正门开。

古色古香的朱红大门之内，走出一位须发皆白中年人，头戴玄冠冕，身穿绯色袍，脚踏白玉阶——整个人散发着浓浓威严，气机之浩瀚炽烈，几乎压过天上的初春暖阳！

诛妖司上卿！

真法之境的高人！

“父亲。”

郎公子连忙上前几步。

“哼！”

郎上卿抬起眼皮，瞪了眼长子，又看向方鸿：“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入府一叙。”

“这……不好吧。”方鸿面露迟疑之色，道：“等会打起来，你们人没了，家宅也毁了。”

这一刻。

方鸿从怀里取出琉璃小瓶，缠绕着锦绣绸缎，点缀一串银铃铛。

“方秀才，请听我一言。”郎上卿拱了拱手，直言道：“白狐王庭不同于苍禺妖国，乐意接纳我大乾练武人才，待人以诚，与人为善，不是死敌。”

“再者。”

“宮芝盟会懂规矩，守礼法，通常不以人性命为晋身之资。”

方鸿摇晃了两下掌心琉璃瓶，一时间无法理解此人思路。

世事之离奇、荒唐，令人难以想象。

堂堂一位诛妖司的上卿，公然宣称狐族王庭是友方？

听起来像是通敌叛国。

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这状况，属实古怪，方鸿不禁有点迷糊了。

郎上卿继续说道：“若我儿有幸前往白狐王庭，就等同进入圣地，来日突破到练气阶层，也未尝没有可能，届时再回归，为大乾效力，岂非好事耶？”

“苍州府各大世家。”

“基本都有类似的门路。”

“像姜家，祖上乃是二品讴族的仆人。”

“像孟家，祖上曾受过天族的梦中指点。”

“我们世代为大乾王朝效力，享受一些特权，也是天经地义。”

郎上卿振振有词地解释。

方鸿越听越茫然：“飞云县上上一任县丞吕子棋，背后靠山不会就是你吧？”

想当初，听闻纵容妖族祸害县城西区的吕子棋与苍州府一位高官有书信来往。

但。

那一桩案子，后续的情况，方鸿没怎么关注。

“哈哈。”

郎上卿眉毛一掀，哑然失笑：“那个飞云县县丞与妖族勾结，残害平民百姓，罪该万死，其靠山，是苍州府城的一个通判……我乃诛妖司上卿，怎会与人合谋那等事。”

方鸿点点头，问道：“狐妖不算妖？”

郎上卿：“白狐高贵，并不是寻常妖族。”

说完，稍微侧身，邀请方鸿入府做客品茶。

府邸门前的街道空荡荡，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亲自出面，迎接方鸿的时候，便展开真空之界，向两侧蔓延，驱逐主街上的闲杂人等。

其实没什么必要。

郎府是上府。

方圆千丈无民宅，无酒楼戏台，无市井摊贩，路上的行人相当稀少。

“这郎府，我就不进了。”

方鸿左右瞧了眼，手托琉璃瓶，又缓缓收起。

苍州府城，千万人口。

一旦爆发先天级别的战斗，势必会殃及无辜，造成大片的死伤。

而且……像这种事儿，轮不到个人出面。

从实力角度，方鸿还是真金境，达不到横扫府城的无敌层次。

从身份地位，方鸿是秀才，诛妖司的普通公务员，尚无官位、卿位，没权利也没理由主持公道、公义。

归根结底。

方鸿暂时惹不起世家大族。

譬如郎氏，打倒容易，杀光却很难。

若不能斩尽杀绝，走漏了几个，或有人在外做事，逃过一劫，以后伺机报复怎么办？

自己倒是无所谓。

家里的两个妹妹境界低微，实力贫弱，却是难办。

既如此……

就只能……

实名举报了！

‘呵。’

‘任你巧舌如簧，强词夺理……待我修书一封，告知乾帝……就不知大乾王朝的实名举报，会不会遭到打击报复，什么姓名，工作单位，家庭住址，儿女几何，甚至是祖上籍贯，都给你泄露的一清二楚。’

方鸿思绪一转，有了决定。

通往正义的道路，固然险峻，崎岖。

这不是畏缩胆怯的理由。

作为恪守以二十四字真言为基准的高尚品德的好人，发现了阳光底下的黑暗，就不能视若无睹。

再者。

永盛帝得知此事，会是怎样的态度还很难说。

雷霆盛怒？

置之不理？

敷衍了事和稀泥？

这些反应，都有可能……嗯，大概率是继续假装不知情……方鸿心中闪过一个个念头，又仔细端详一眼郎氏父子，便转身离开，入府相谈没必要，此番前来是为了确认晋身之事的真伪。

哪想到郎氏上卿这么实诚。

一上来，就直言不讳，堂堂正正的样子。

仿佛把子嗣送到那狐族王庭，奉上晋身之资，是正常的事儿，没什么值得顾虑、避讳。

这也真让方鸿开了眼界。

蓦然发现：世家之人的认知、思想观念、意识形态，似乎与平民百姓截然不同，像是处在不同的世界。

见方鸿离开，郎上卿一愣，连忙开口道：“方秀才留步，何不进府坐一坐，百年茗茶已备好，歌女舞姬也都在里边候着，怎可过门而不入。”

此事传出去。

那就是郎家待客不周，目中无人。

恰逢方鸿刚外显练气神通，轰动整个苍州府，他是真法境也不敢轻视怠慢。

“……”

方鸿没理会这一对奇葩父子，揣起琉璃瓶，加快了步伐。

路上买了一兜南灵田产的绿瓜。

片刻后，进入诛妖司，找到少卿姜久成，委托其代为上书，呈至永盛帝御案。

姜久成有些好奇：“上书乾帝，有何要事？”

“举报！”

方鸿正色道。

举报，像是检举揭发的意思……姜久成稍显犹豫，也没再多问，随口道：“你把公函装入信封，具体内容不必跟我说，我会替你呈给诛妖司司主。”

虽说右卿以上的级别，就有上书乾帝的资格，直接越过朝堂机构一重重审批流程。

但乾帝日理万机，国事繁忙。

这种事，通常由诛妖司的司主代理。

除非上面标注了谏言字迹，必须由乾帝过目。

姜久成念叨了一会儿，瞄着方鸿心情好像不太好，索性没问神通外显的事儿，聊起副司主吴贰过几日回来，将会主持少卿卿位的授予。

……

翌日。

黄昏临近。

到了晚饭的时间。

方鸿坐在餐桌的主位上，拿起红木筷子，夹了一块肉片，正准备尝试今天的新式菜肴，豁然扭头，站起身，眺望郎府的方向：“咦，这么快……举报真的有用？”

府城之上，红霞漫天，盖过夕阳。

恍如一层层云霞堆砌的血色光晕徐徐落下。

那是……一位来自上京城的练气高人驾临，方圆百里，虹光蔽空，不见落日余晖，唯有神通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