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悠见闻泽迟迟不说话, 不禁有些局促。
手指轻轻地绕着衣角,把宽大的收容服边缘卷起来、放下去、卷起来、又放下去。
她知道自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契约人,殿下不希望她离职。可是她最终拒绝了他挽留的邀请, 还……还拉黑了他。
这件事是她做得不够地道。毕竟殿下那么好, 那么照顾她。
她有一点点心虚。一点点。
闻泽终于挑了挑眉, 淡声开口:“哈, 替身人。”
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听不出绪。
“殿下, ”她很小心地提醒他, “我们的合同已经结束了, 您签过字的。”
他着她, 狭长的黑眼睛像一块完美的黑色宝石, 漂亮冰冷的无机质感,里面似乎什么感也没有, 又像正在酝酿雷电风暴的深渊。
“我知道。”他微微勾起唇角, “只是听说在这里, 顺道过来。”
笑容礼节而精致。
“嗯嗯!”见闻泽笑开, 云悠悠悬起的心脏不禁落回了原位。
她就知道,殿下是一位最有风度的君子。
她仰着头他。
生枷让她寒冷,不过闻泽出现之后, 周围的空气很快染上了他的气息体温, 她感觉好多了。
“我记得曾经说过, 林瑶窃取了哥、的研究成果。”闻泽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就是这个林思明么。”
“嗯嗯!”云悠悠连忙点头,“是的殿下!”
“参军是为了他?”闻泽语气平淡,往日一模一样。
“嗯嗯!”云悠悠讨好地补充了一句, “殿下给了我最好的训练条件,我能够来到绿林,都是为殿下,我非常非常感激您!”
闻泽:“……”
他忍不住想要戴上手套。
指尖动了动,他露出更加温的笑容:“既然如此,离开星河花园那天晚上,为什么要使用感阻断剂?”
云悠悠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空气里好像密布着一根一根透明无形的丝线,随时可能崩断,弹到自己身上,把自己切成十八段。
不过殿下的笑容像春风一样煦,着他,她就有了安感——有殿下镇在这里,不可能生任何不好的事。
她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带着丝得意告诉他:“我把感阻断剂喂给一个歹徒喝,让他放弃了凶的想法,并老供出了幕后之人。为我提供的线索,覃上将顺利破获了巴顿案!”
闻泽喉结滚了滚。
……摸过药瓶的手脏了。
奇怪的静默之后,他淡淡嗯了一声。配合上微笑,他的脸好得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器。
每一寸都完美,完美得像一张假面具。
“很好。”他说。
趁着殿下心不错,云悠悠壮了壮胆,他提出自己的请求:“殿下,林思明哥哥很可能还活着,请您让我去救他,事后怎么罚我都!”
闻泽的笑容更加温柔。
他的表现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希望,她激动地靠近了一步,期待地仰头着他:“吗,殿下?”
他的喉结又动了一下。
半晌,他轻笑着开口:“是戴罪之身。我虽是帝国皇太子,也要依律事。”
“哦……”她失望地垂下头。
墨云一般的乌下面,露出一截雪白的、纤长的颈。
弧度优美柔,像雪缎,像天鹅。生枷降低了她的体温,让她起来别白皙,像一碰就碎的冰花,清甜的花果气息敛回了她的身体中,必须凑得更近才能闻见。
闻泽眯了眯狭长的黑眸,心中一动,似笑非笑地说:“或者,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这句话他曾问过她。
想做太子妃,可以,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如此讽刺!
云悠悠怔怔抬起头。
她现闻泽不知道什么时候逼近了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压迫感十足,他的气场气息笼罩着她,周围的空气里仿佛藏了细碎的火花,一动就会触到细密的静电。
她着他的眼睛,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穿着制服的闻泽起来非常禁欲,比韩詹尼那种斯文败类禁欲一百倍。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想歪了。
她揪紧了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这是,权色交易吗?”
闻泽:“……”
短短个小时之内,她竟然令他语塞数次。
着这双清澈至极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
脑海中忽然晃过表演赛之后的那一幕。
她满脸绿色油彩,眼睛里燃着耀眼的光,装模样地呵斥林瑶——“想进权色交易?住口!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就像是昨日的事。事上,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呢?”他勾起唇角,语气微哂。
云悠悠垂下头,认真地考虑起来。
哥哥身上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而韩詹尼那个家伙显然有所图谋,让别人去找哥哥的话,不确定的素太多了!她殿下的事……认真算起来,她还欠着一部分应尽的义务……
着她乌黑柔亮的头,以及头顶后方那个可爱的小旋,闻泽又想起了另外一幕——
她站在危机四伏的地下,呵斥那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她说,只有最卑劣的懦夫才会强迫女人。
呵。堂堂帝国皇太子,需要强迫她?
“别想好事。”他傲慢地扬起下颌。
“我同意。”她抬头,轻轻软软地说。
两个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怔之后,云悠悠低低地“哦”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垂下脑袋:“那殿下,您能不能稍微分出一点点宝贵的时间,监督一下营救林思明哥哥的事?他真的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天才,失去他,对帝国是重大的损失,我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他的地址是……”
闻泽:“……”
忍无可忍的殿下拂袖而去。
再留一秒,他的衣兜就要压不住那双手套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用这种姿态退场。当然,他的人生,已有太多“第一次”栽在了她的身上。
云悠悠茫然地着“铛”一下关紧的合金监牢门。
殿下是赶着去救人吗?
他真好啊。
闻泽回到指挥室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了画面中有她的监视器。
引动虫潮、第一轮判定母虫方位的动即将开始,战指挥官无暇为这点小事分神。
深空中没有昼夜。
等到手头所有事务暂时告一段落,已是地面时间凌晨1点半。
身体习惯让他感觉到了少许寒冷困倦,关闭光屏之,鬼使神差地点开监视器,瞥过一眼。
她把被子叠成了原本一半大小,盖双层。
但是这样一来,被子就不足以把她的身体整个都裹起来。她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没办法兼顾每一处——总有那么些角落透着风,不是膝盖受凉,就是后背留出缝隙。
她睡得很不安稳,嘴唇白,眉心蹙着。
“呵。”
闻泽无地关掉画面,起身,毫不犹豫地返回自己的卧室。
她冷不冷,跟他有什么关系。
同一时间,隐形战舰上的会议已至尾声。
覃飞沿单脚踏在圆桌边缘,讲得唾沫横飞:“大伙想想,想想!5只四级成虫,18只三级成虫,二级一级都数不清!这要是正常程序、正常动的话,从指挥官到僚机,都能分多少功劳啊!们不馋?不馋?真的不馋?”
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点过一圈。
说话,没人能不馋。
谁也没想到,查云悠悠用过的机甲时,竟然在打卡器里面现了那——么——厚的功勋!
覃小少爷拍大腿:“只要把云悠悠的个人动计划添加在接应计划边儿,这就是一次完美的拯救动嘛!哎,下面那么多虫诶,放着虫子肆虐,把杀虫小能手关起来吃牢饭,这合适吗?大伙想想,把云悠悠救出来,接下来的动咱能跟着她蹭多少军功?”
被煽动的空气在会议里氤氲。
秒钟之后,两个战队员弱弱举起了手。
覃小少爷拿眼一扫,第三军团一位、第五军团一位——正是被云悠悠从塌陷坑里面救出来的那两位。
“同意飞神的法。”
“我也同意。嗯,支持。”
片刻之后,一脸严肃正经的舰长缓缓点头:“如果大家同意这样做的话,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这四位都是被云悠悠救过的人,私心里想要维护她。
四个人很快凝成了一股绳,望圆桌周围的其他人。
云悠悠的动并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并且她还成功救回了一个人,本该享受英雄的待遇。更重要的是,如果把这次动定性为“预定计划”的话,所有参与者都可以得到功勋。
百利无一害。
众人默默点头,没有人出声反对。
就差一个韩詹尼没有表态了!
覃小少爷有些焦急——林瑶怎么还没把他供出来?怎么还没有监察处的军官上门抓人?赶紧把姓韩的抓,不要让他耽误正事啊啊啊!
遗憾的是,监察处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为什么林瑶要维护韩詹尼?覃小少爷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磨蹭了一会儿之后,覃飞沿默默吸了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祭出洞若观火的眼神,准备与韩詹尼针尖对麦芒地交锋厮杀。
视线交汇。
火花……没有火花。韩詹尼镜片后的桃花眼温柔似水,微笑唇勾起来,嗓音轻柔:“我举双手同意。出报告吧,快把云小姐接回来,她身体虚弱,生枷会让她受累的。”
覃飞沿:“???”
不是,这只黑心狐狸又想玩什么花招?!咦……唔……
他、他、他不会是想勾搭云悠悠,用她做林瑶的替身吧?!
覃小少爷忽然感觉五雷轰顶。
云悠悠真是太可怜了!林思明拿她当替身,太子拿她当替身,韩詹尼也想拿她当替身!
噢,天哪,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覃飞沿心内万马奔腾,崩溃地着韩狐狸正了正领带,起身,开始主持大局。
“鉴于云小姐已被监察处带数个小时,想必该交待的都已交待干净了。”韩詹尼顿了一下,抬起左手轻轻夹了夹金丝镜边,带着一点为难的苦笑说道,“这样一来,我们提交的这份报告,便需要绕过她的证供。也就是说,这是一份瞒住她本人的‘绝密计划’,目的就是彻底骗过潜伏在战舰上的敌对分子,即林瑶。”
覃小少爷又一次目瞪口呆。
韩詹尼笑:“噢,老话说得好,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圆。不过没有关系,这是一份皆大欢喜的报告,上面会采纳的。来,大家听听我的建议……”
一份圆满而虚假的报告,在十分钟后呈送战时监察处。
“殿下,”侍卫长呈上报告,“如此一来,云小姐的动在程序上就没什么问题了。韩詹尼的报告做得很漂亮,把所有关于隐瞒的问题都推到了林瑶那里,事上,林瑶也确投下诱虫剂,意图谋杀——整个队伍都愿意为云小姐证,称她只是按照计划事。”
闻泽揉了下酸涨的眉心,轻轻咬着牙笑:“人缘挺好。”
“咳,咳。”侍卫长诚地说,“应该不是人缘的问题,而是他们想要蹭军功。”
闻泽:“……”
“殿下,那我们是放人,还是把所有人抓过来问责?”杨诚小心翼翼地问。
片刻沉默之后,闻泽脸上露出了令侍卫长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
“当然是……放、人。”他起身,“我亲自放。”
她不是想要权色交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