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开窗。
窗下就是别墅的小花园。
轻快的曲调踩挖坑的节拍, 渐入佳境。
到了某个音,铁铲忽然撞到了坚硬的石块。
“铛~”
跑调了。
夜色下的别墅区安静了一会儿。云悠悠猜测他可能用手拄铁铲的长柄,望天空呆。
不管怎么说, 挖坑埋她的进程受阻, 总归是一件事吧。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软, 就像……冻了很久很久的冻肉从冰柜里面取出来退冰, 让它变得绵软绵软。
闭眼睛能感觉到眼前天旋地转。
了一会儿,花园里再一次传来歌声。
很喜庆的送葬曲。
云悠悠:“……”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听说人死之后, 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官。
以她会活生生地听自己被他种到土里面吗?有点惊悚啊。
云悠悠十分忐忑, 她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习惯动作——手指揪裤边。
唔……小白裙染到黑色污泥, 现泥水已经干了, 糊布料上, 结成了硬硬的板块, 感觉很脏。
嗯?!
等等,她摸到了裙子?她的手指能动了?!
云悠悠心脏一阵狂跳, 难以置信地动了动指尖, 粘裙子上面的硬泥片慢慢刮蹭下来。
“簌……簌……”
有气无力的声音。
她真的被救活了?!
她不是服下了无解的“幽暗深海”吗?难道……产品期了?
她的激动和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楼下传来扔掉铁铲的声音, 半分钟之后, 喘声稍重、身上热气腾腾的别墅主人回到阁楼,抱起她,大步向楼下去。
——他并没有现她活。
鉴于他一心盼望她赶紧死的态度, 云悠悠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不再确认她的死活。
“咚、咚、咚。”老旧的楼梯木板轻轻震弹。
云悠悠左手软绵绵垂一边, 右手虚弱地搭他臂弯那里, 只能微微动弹的手指完全没有机会碰到他。
他下了楼,穿简易客厅,用脚勾开了别墅的小木门,然后微侧身子出门——
“嘭!”
旋身的时候, 躺他左侧臂弯外面的云悠悠脑袋磕上了门框。
“……”
“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下次会注意。啊,像没有下次了。”
云悠悠:“……”
他很小心地穿灰白色的条纹木板门,两米宽、一米长的门前木台,下了两级台阶,抵达小花园。
云悠悠闻到了很浓郁的新翻泥土味。
他脚步轻快,踏松软的土层了几步,然后慢慢蹲下,很小心地她放进了坑里。
铺天盖地的泥味罩住了云悠悠,翻的泥土味道非常特别——一股说不上是干燥是潮湿的霉味。
冰冰冷冷的湿气透小白裙,渗进她的皮肤。
云悠悠心中十分急,可是除了手指之外,她哪里动弹不了。
他坑边蹲了下来,双手捧住她的脑袋,帮助她调整了一下睡姿。
云悠悠:“……”
她放得规规整整之后,他起身,拖大铁铲,铲起堆一边的泥土往她身上洒。
“簌!”
“簌!”
‘不要埋我——我活——’
她努力移动手指,指甲里嵌进细碎的泥土,但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簌!”
一蓬土壤“噗”地压到她的胸上,就像做了次心肺复苏,她的身躯微微一震,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台阶上的能源灯洒下昏黄的光,斜斜地照她的“墓室”边上,手握铁铲的男人背光,她一时说不清他更像盗墓贼是更像传说中的死神。
“……嗯?”他停下了动作,半个身体探进坑里。
视线相。
沉默片刻之后,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回光返照?有什么遗言吗。”
云悠悠努力出声音:“水……”
他点点头,铁铲扔一边,起身,大步向别墅。
一分钟之后,他拎那只容量800ml的保温杯来到坑边,探进一只手,扶她坐起来,然后给她喂水。
水有点烫,云悠悠感觉自己的咽喉受到了灼烧伤害。
她吞了两水,轻轻咳嗽向他道谢:“咳……谢、谢……”
“不客气。”他弯眼睛笑了笑,温文尔雅地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她有点饿,但刻没力气喝营养液不意思再麻烦他,于是轻轻摇了下头,努力露出微笑致谢。
“ok。”他点点头,很小心地她的身体放平,躺回坑里。
云悠悠:“?”
他盖保温杯的盖子,放到一边,然后拿起铁铲,“刷”一下铲起满满一铲子土壤。
云悠悠:“???!!!”
她的目光于惊恐,让他意识到这样做似乎哪里有点不。
“啊,不意思,失误失误。”他抱歉地笑了笑,停下动作坐坑边,“应该先等你死掉再填土。”
云悠悠:“……”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让他白等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抬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呵欠。
云悠悠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长,是一只斯文秀气的手。
他看了她一眼。
她赶紧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死。
他笑了笑,表情里掩不住失望。
抬手看表的动作泄露了他的心声——今晚看来没得睡了。
“我觉得……”她断断续续地说,“可以,回屋,先睡一觉。”
他抓了抓头:“抱上抱下很麻烦。”
说起这个,他有点心虚地瞄了一眼她的额头。刚才撞门框上,她左侧额角微微肿起一个小包,泛红色。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当没看。
她觉得自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抱歉……”
“算了。你没什么重量。”他叹了气,探手她从坑里抱出来,大步到门的灯光下。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不像要死的样子……真救活了啊。”
语气非常懊丧。
云悠悠不意思地垂下眼睛:“不住。”
“啊……嘶。”他看起来很想挠头,两只眼睛里写满了“麻烦麻烦麻烦麻烦”。
他她抱回二楼。
云悠悠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可以确定这间别墅只住他一个人,并且平时没什么客人。整个大屋子里,每一寸空气透出“冷清”二字。
穿简易廊进入阁楼小间,他她放回白色的塑胶床垫上,很犹豫地看她沾满泥土的裙子。
“我供暖开大一点,不盖被子可以吧?”他问。
云悠悠:“嗯嗯。”
他补充道:“郊区水压不够,清洁机器人洗不了大件。”
她赶紧点头:“嗯嗯!”
他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抓椅背上那件洗得白的绿林大学校服外套,盖她的肚子上。
“谢谢你。”
“不客气。”
他去了隔壁卧室。
灰白的木质墙壁隔音效果很差,云悠悠听到一墙之隔传来了清洁机器人除尘的声音。
很显然,他平时并不卧室睡觉,而是计算机旁边的这张小床上将就。
清洁机器人结束工作之后,他从她这里抱的被褥“哗哗”铺上,了一会儿,床板出“吱呀”一声,然后再无动静。
云悠悠疲倦虚弱,困意来袭,重重阖上了眼皮。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做噩梦的力气没有。
云悠悠是饿醒的。
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地固定下来,她看别墅主人倒坐藤椅上,托腮,若有思地看她。
到她睁开眼睛,他叹了气,露出认命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沉下脸,一本正经地开始和她谈正事。
“我不可能放你出去乱说话,明白吗?”
云悠悠点头:“嗯嗯。”
他凑近了一些,用阴恻恻的语气说:“你再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样没关系?”
她没有力气向他解释,只轻轻摇了摇头:“没。”
“很。”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条细细的合金锁链,到床尾,束住她的脚踝,“我要去上课了,回来会给你带营养液。”
“谢谢。”她努力弯起眼睛。
他揉额头起身,推门离开。看他的背影,云悠悠可以脑补出他苦恼无奈的表情。
就像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肩背的老父亲。
她拽了拽身上的校服外套,闻到淡淡的皂液香。
他上楼的脚步略有一点沉重,带明显的拖延、磨蹭感。
云悠悠很了解他的状态——每次她去找老加尔交钱的时候,就是同款不甘不愿。
推门,他怀揣最后的希冀看了她一眼。
她曲起膝盖,摆出侧躺式的鞠躬造型:“下午!”
他的眼神告诉她,看她活蹦乱跳,他一点不。
他到床边坐下,撕开营养液包装袋,帮助她进食。她叼住营养液,大大地吞咽,出茁壮有力的“咕咚”声。
很快,营养液的包装袋被吸成了扁扁一条。
看到她胃、吃得香,他的表情不禁更加幽怨。
他叹息说:“我做事需要安静的环境,最不要出任何声音。”
“嗯嗯!”她做了一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他忧郁地抬了抬眉毛,身体一拧,坐到计算机前的藤椅中,慢吞吞地抬手,开始敲击旧式键盘。
刚开始有些心不焉,敲一下,迟疑一会儿。
渐渐就进入佳境,肩膀微绷,十根手指上下翻飞,键盘敲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云悠悠看他的背影,感觉十分安心。
‘我绝绝不会打扰你的!’她心中立下了flag。
吃饱容易犯困,很快,她的眼皮一点一点阖了起来。
她陷入了梦魇。
周围全是腥臭的血污,一声声刺耳的狞笑震荡她的鼓膜,整个世界旋转,她拼命挣扎,急促地呼吸,溢出一声声绝望的呜咽。
“呜……呜……”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她的身体。
借助这块浮木,她大喘气,从梦魇中挣脱。
眼前的画面一点一点固定下来,她看到了他眉头深锁的脸。
“抱歉……”
“声音这么大,就算睡隔壁会吵到我。”他露出沉吟的神色,“收拾楼下的房间太麻烦……”
他微眯眼,打量她。
云悠悠很老实地垂下脑袋,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姿态。
“噩梦?”他问,“因为昨天的事情吗?”
“嗯。”她低低地应。
他摸下巴想了想,视线缓缓停到她的脸上,很诚挚地说:“我帮你做个催眠疏导吧。”
云悠悠惊奇地抬头看他:“嗯!”
他可真厉害啊,连催眠会。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怀表握手里,拳头移到她的面前,手掌一松。
“叮。”
银色表链下方坠一块异常美丽的星空怀表,云悠悠看上一眼,立刻失了神。
“来,跟我,放松你的眉心……放松双耳……放松嘴角……”他沉下来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矜贵气质。
云悠悠感觉就像泡了温暖的泉水里面,浑身懒洋洋暖融融,非常舒适。
“很。”他缓声她说,“再遇到噩梦的话,告诉自己那是假的,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声音。”
眼前的星空转动,令人目眩神迷。
她乖乖心里复述了一遍他的话,迷迷糊糊点头。
他收起星空怀表,呼唤她回神。
云悠悠感觉自己了很多。
“你真厉害啊!”她真诚地赞叹,“我感觉很!”
“咳,”他别头,有点不想看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我去忙了。”
“嗯嗯!”
接受催眠治疗之后,她闭上眼睛,眼前仍然会浮起黑暗血腥的一幕幕,但脑海中多了一个坚定的意念。
“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声音……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声音……”
虽然做不到完全克服恐惧,但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治愈。
别墅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噼啪敲击键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