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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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湖城郊外。

雍州旱地极多, 这城因水而得名。

湖畔栽种着垂杨绿柳,枝叶积了碎雪,水面蒙着一层细碎的霜白,几条木板桥横斜而过, 桥上有一对依偎在纸伞下的情侣。

他们正彼此倚靠在一起, 仿佛在亲密耳语。

大雪模糊了他们的背影。

韩曜已无暇去顾忌他人。

不久之前,他从苏旭手里学到了瞬传法术。

在一定范围之内, 只要捏起法诀, 身上灵力又足够, 就可以一瞬间传送到自己留过灵力印记之处。

他试了几次也就运转自如。

苏旭也颇为淡定,并无丝毫惊讶,反倒是一脸理所应当。

他才知道她也是练了没几次就完美掌握。

那时,他心里升起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他自己都说不清缘故, 大约是发现他们又多了一处共同点?

韩曜的思绪飘远了一瞬, 很快又回过神来。

这传送法术并非无迹可寻。

法术的范围本就有限,若是要进行追踪, 但凡修为足够, 是可以从目标离开之处找到蛛丝马迹的。

玉桂仙君并未立刻追过来。

然而, 她的气机依然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宛如拴着长长链条的枷锁, 另一头就在对方手中。

韩曜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就是仿佛无论他移往何处,对方都能轻易地顺着链条摸索过来,而他的一举一动莫不在对方的控制之下。

随着灵压的逼近,这种感觉越发扩大鲜明。

若他是寻常的修士,这时兴许已被恐惧压得丢盔卸甲,直接跪地求饶认输了。

水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雪幕中。

雪越下越大。

寒风绞着雪花, 一团一团横飞漂流,水面上的碎雪渐渐变成了薄冰,空气里寒意越发刺骨。

那人迎着风雪走来,姝容清丽,身姿轻盈,袖中露出的一节银环折射着冷光。

雪花落在锋刃上,被悄无声息地斩成两段。

“韩兄是否在此等我呢。”

韩曜手中提着灵犀,“我本以为仙君好歹是个行事妥帖之人,不料如此想一出是一出。”

玉桂仙君摇了摇头,“我从不是那种人,否则当年如何会因为人家生得俊俏就动了春心,不管不顾地与人私奔——”

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曜皱眉,“只因为那人生得好看?难道不该是你喜欢他吗?”

女子微微一愣,“我喜欢他么?我也不知道呢。”

少年顿时投去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你们是否没几日就分开了呢,若不是互相喜欢,连说话都说不到一处,长相管什么用,私奔难道不是为了一起过日子么?”

玉桂仙君讶然看了他一眼,“韩兄年纪轻轻,却仿佛颇有经验,此言当真是话糙理不糙。”

旋又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喜欢他,那时他在我眼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十分博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唱曲时更是让人心折,而且他温柔善良,无论我做什么事,他都不会生气——”

她那双翦水明眸中,幽幽浮现出一丝亮光,转瞬即逝。

“不过他终究和我想的不一样。”

她淡淡道,“他不够强,也不能强到保护我,他也只能被丢在地上,任那些地痞流氓欺凌于我!我自打出生以来,从未受那般奇耻大辱,我原以为我可以将一生托付给他,可惜我错了,那时我就发誓,我要成为人上之人,再没有谁能——”

“且慢,”韩曜迷惑地道:“我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听你这么说,应当是你们一起出行,碰到了歹人,你不怪那些作恶的人,反倒怪他没有保护好你?”

先前一番折腾,让他对这女人本来就印象不好,方才这番对话更是加剧了这感觉。

“他应当没有将你扔下逃跑吧?”

玉桂仙君侧首望着湖上呼啸的风雪,眼神渐渐变得渺远,“他被打得在床上修养数日,当时爬都爬不起来了,还怎么逃跑?”

少年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说,那些被强盗杀死在路上的人都是活该,因为他们打不过强盗?听你说话也是读过书的,为何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而且你们若是当真相爱,也是彼此托付、患难与共,互相扶持保护,你怪他没保护好你,你怎么不怪自己没保护好他?”

玉桂仙君再次讶然,有些不可置信地将他打量一遍,“我们那时修为低微几乎和凡人无异,在凡人当中,男人保护女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她停了停,“莫说凡人,就算是在修士当中,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被女人保护,昔日我也曾救下同门,他们却不怎么心怀感激,反倒觉得颇为丢人。”

“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韩曜笑了一声,然后自嘲地摇摇头,“但我若是能被我喜欢的人,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她,总之她如果愿意主动保护我,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也不愿看到她受伤,若真是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还是一起逃命,或者我留下断后吧。”

玉桂仙君:“……”

她首次生出几分鸡同鸭讲的感觉。

她冷笑一声,“按你的说法,她若是将你抛下,自然也不算患难与共了。”

“哦,因为她根本不喜欢我,”韩曜随口道:“她也没与我私奔,若是我惹出了麻烦,我本无资格要她与患难与共。”

玉桂仙君:“…………”

前方那英俊逼人的少年,犹自语不饶人地加了一句,“那男人听上去也是个富家少爷,想必本来也能好好过日子,碰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呵,倒是有许多年没人敢与我这样说话了。”

她怒极反笑,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所以你才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韩曜冷哼道,“周围人捧着你罢了,连我这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人,都知道该以真心换真心,再说,就算你这大家小姐不知人间疾苦,总也不是小孩子,难道不知寻常百姓亦有寻常百姓的难处,你私奔的时候难道不曾想过会遇到什么困境?被地痞流氓占便宜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我们镇上曾有人被放贷的骗了,最后全家都被拖出去发卖的——”

“韩兄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我已知晓。”

玉桂仙君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头一回遇到你这种人,真不知被你看上的姑娘是个什么样子——”

“一我想不到谁能欺负她,二她就算被欺负被打了,也不会怪别人没保护好她,最多只是恨自己无能罢了。”

韩曜凉凉地说道。

话里讽刺之意极为明显。

玉桂仙君倒是不以为意,“韩兄可知道,我为何明知你在拖延时间,依然愿意与你说些闲话?我那旧情人如今仍有子女在世,我前几日方知此事,而且那人还是个修士,那颗金萝神元丹本该是她的,我今日拥有的一切,似乎都该是她的——”

她自嘲地一笑,“我知道对他不住,然而若是重来一次,我必定还会这么做,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我不会放过的。”

韩曜不知前因后果,也听不出那丹药是个什么,“反正你就是个自私透顶的人。”

“不错,”她也不辩驳,“只是心中仍有几分郁结,不过与韩兄诉说一遍,我就舒服了许多,接下来也不会记挂这事了。”

韩曜有些迷惑,心想她被自己骂了一遍,竟然还能得到纾解,倒也是个人物了。

不过,她有恃无恐地说了一堆,恐怕也是因为她有自信留下他的性命。

——那你也确实不会记挂这事了。

因为老子今天就要你死在这里。

韩曜对她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

此时,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死在这里,他已经没有半点儿犹豫。

湖畔风雪苍茫。

杨柳金花,湖水飞雪,入眼皆朦胧一片,如坠云雾之中,寒风凄厉呼啸,飞鸟自树冠巢穴里惊惶跃起。

韩曜手腕一转,灵犀挥洒出一片温润的水蓝光晕。

那湿润潮气的水波倏然一凝,色泽变得浅淡冰冷,颗颗细碎冰花凝结,从内而外传来吱吱嘎嘎冻结声。

周围的气场忽然凝结。

飘飘洒洒的碎雪停滞于空中,化作千万根锐利的针刺。

灵犀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圆弧,冰雪凝结的针刺瞬间变幻方向,由散碎变得齐整,竟在空中形成了一圈巨大的圆环。

他手腕一震,剑尖霜白的光芒喷薄而出,挟裹着灵力的冰刺轰然激射。

玉桂仙君一直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到此时方摇了摇头,手指扣上衣领,“万仙宗的剑修——啧。”

她猛地一扯,直接拽掉了水袖宽广、衣摆飘飘的天机宗弟子外袍。

女子赤|裸的双臂上蔓延着蓝绿的花纹,如同缠枝藤蔓般在白皙皮肤下延展,在血脉中流淌,甚至隐隐发出光芒。

她手肘以下的血肉之躯,悉数化作了冷光凛冽的银刀,末端连缀着一道新月般的镰刃。

——方才她袖中露出的便是这段锋刃,让人误以为她的武器是一对银环。

然而,让韩曜惊讶的还不是这个。

这人半裸着身躯,四肢肌理分明、线条流畅,腰间的皮肉却已然溃烂,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她身形闪动,双刃舞出的寒光宛如一轮圆月,身边传来一片叮叮当当撞击和碎裂声。

然而韩曜的招数未尽于此。

破裂的冰晶四处溅射,其中暗含的灵力尚未溃散,在接触她皮肤的瞬间就向外炸开,每一颗细小的结晶都蕴藏着恐怖的威力,直接撕碎了肌肉血脉。

然而,她的身躯几乎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原状,唯有腰腹间那处烂开的大洞不曾愈合。

韩曜:“……”

韩曜不太确定地看着她:“你是魔族?”

他这些日子听斩龙峰弟子闲聊,他们谈起过埋骨之渊,说那里面魔族众多,有一种最常见的便是骷髅魔兵,这是最低等的魔族,全身只有骨头架子。

然而它们很难死去。

至少对于凡人来说是这样。

哪怕砍掉他们的脑袋,这些骷髅兵亦可以自己将头捡回去,而寻常的火焰根本烧它们不死。

骷髅兵是最烂大街的魔族,但凡对魔族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所以看到对方腰间骨骼半露,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魔族。

“我当然不是魔族。”

玉桂仙君轻轻一哂,飘身而起,看似动作迟缓,却是瞬间来到了他的背后。

利刃横切而至。

这动作简单至极,仿佛毫无花巧。

然而在韩曜看来,这一击暗含着无数变化,周遭的退路仿佛都被隐隐封死。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泛着寒光的横向镰刃究竟要落往何处。

或许那根本就是会随时变化的。

他首次与这样的对手交锋,对方一个人,却远远胜过曾经红叶镇长街上的四个人。

韩曜硬着头皮抬剑。

灵犀在掌中微微震动,不知是因为面临未知的惶恐、亦或是嗜血的兴奋。

不,这似乎是对同类的回应!

苍茫风雪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利至极的长鸣。

那是另一把神剑震颤出的怒吼,宛如妖龙在血夜里咆哮,无形的气浪翻腾而起,空中飘舞的雪花纷纷溃散。

热。

所有人都感到了热意。

金湖城的秋初时节本就热意尚存,然而远方的邪崇苏醒,带来了这诡异的天降秋雪,随之而来的寒流很快席卷了半个雍州。

此时此刻,郊外看雪的游人,途径的旅人,忙碌的农人,纷纷感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仿佛置身于熔浆遍地的火山中,稍微一呼吸,就有灼热呛人的气息充斥了咽喉。

唯有一个人业已熟悉这感觉。

韩曜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抵抗。

他说不清这毫无来由的信任源于何方,但他知道这象征着什么,他也感觉到自己心中那一丝犹疑,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谁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人手中那流淌着火光的双刃剑,准确无误地劈在冰冷的银色镰刃之上。

韩曜望着前方的身影。

因为身法太过迅速,她的发髻直接散开,步摇钗头银丝颤颤,如同残蝶凋零坠落,浓密流长的黑发在风中飘舞,裙摆猎猎飞扬,金线漾出丝丝明耀辉光。

相比起来,红裙少女的背影还略有些纤瘦,似乎并不能给人多少安全感。

然而那一瞬间,他却觉得安心许多。

“仙君似乎不太会挑对手。”

苏旭淡淡道:“欺负小孩子应当没什么意思。”

她也许错过了目睹韩二狗暴露真身的机会。

但是,后者说到底并不算她的仇人。

甚至别说韩二狗这种可能不清楚自身情况的糊涂蛋,就算将整个魔族拿来比较——

假如有人说玉桂仙君日后会成为九州的救世主,杀了她就无法阻止魔族入侵,那苏旭一样也会这么做。

虽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说到底,我也是个自私的烂人。

玉桂仙君神情不变,只是眼中陡然闪过许多情绪。

她望见少女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不知是倒映了剑刃上流淌的光焰,还是自内心焚起的愤怒之火。

女子的眼神最终定格于了然,又多了一丝迷茫。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

俊秀明艳的少年伫立在街口,笑容温和地向她招手。

“远之——”

“你没资格这样喊他!”

少女寒声道,“陆月婵,你这贱人今日休想生离此处。”

韩曜默默退到了一边。

玉桂仙君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丹药?你可知道我会变成这般模样,全拜那丹药所赐。”

苏旭也看到了她腰间血肉模糊、白骨绽露的大洞。

苏旭:“你是魔族?”

陆月婵微微摇头,有些讥讽地道:“你们俩倒真的是一对儿。”

不等对方说话,她又道:“王夫人并非简单角色,她做的丹药,若是被没有她血脉之人服下,就会激活其中一味取自魔族的奇毒,虽然不会置人于死地,却会让服用者渐渐没了人形。”

“那你不是活该么?”

苏旭面无表情地道:“若你不要走那丹药,自然是我爹服下,就算他天赋不好,总也能修炼出一些成果,但凡他有个练气四五重的境界,就不会死得那样惨,他的身子被屋脊拦腰砸断,几乎失去了半个脑袋,五官难辨,全尸不存——”

飞翼发出尖利嗡鸣。

这神剑感应到她愤怒而仇恨的情绪,仿佛也随之激动起来。

“到头来,你居然还以为我恨你抢走我的东西?”

苏旭有些滑稽地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苏仙君扪心自问,凡人也好,修士也好,究竟是我这样的人多,还是你们俩这样的——”

陆月婵停顿了一下,可能想说个怪胎,但又觉得这词不足以形容他们,“还是诸如两位这样的人更多?”

“也对,中原仙门确实不乏冷血阴险、不择手段、做尽损人利己之事的畜生。”

苏旭冷笑一声,“罢了,仙君过去想要他人庇护,如今是否觉得自己够强了?你很快就不会如此作想了——手底下见真章吧。”

苍白的剑刃不断向两侧延伸,越来越长,直至两道灼热的焰光一左一右自剑尖喷薄而出,如同火凤凰舒张的羽翼。

啪!

双刃剑直接从当中握柄断开,剑刃化作了两道璀璨的火光,在空中翩飞环绕,好似拖曳着绚烂尾焰的流星,赤红的火流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残像。

苏旭双手皆空了出来。

她在袖中的双手捏了个剑诀,空中的火光骤然暴涨,竟幻出数百把火焰凝成的光剑,烈焰在大雪中嘶鸣,热浪如同海啸般涌动。

陆月婵禁不住目露讶色,“你——”

她曾在凌先生的记忆里看到过苏旭面带妖纹的模样,故此知道苏旭是个妖族,对方的能唤醒飞翼倒是还能理解。

然而这剑诀?!

“万剑凌神真诀?”

她不可置信地道:“你们万仙宗的——”

“据说只有宗主和桃源峰首座才能练成的剑诀?”

苏旭给她补上了,“那是什么很难练的东西吗?其中恰好有一位是我师父,我又恰巧看过那么三五遍就学会了。”

流言可能是假的。

她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剑诀。

毕竟剑诀这种东西,无论最简单的还是最复杂的,没有本命法器都一样能练。

陆月婵轻叹一声,眼中毫无惧色。

她被那丹药诅咒,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却也获得远超同境界修士的体质——她受到的任何伤害,几乎都能在下一秒复原。

这是许多高等魔族的能力之一。

然而,她的身体会逐渐全部烂掉,最后只剩下一具苍白的骷髅骨架。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早就不在乎这张无用的脸,这具被污染过的身体。

曾经的她,只能绝望地哭泣尖叫,苏云遥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向她爬动,然后又被人踩在脚下,一拳一拳打得骨断筋裂七窍流血。

她抬头看到巷子上方逼仄的天空,胸口和身下都疼得厉害,像是利刃入体,撕裂出咕咕流淌的鲜血。

耳畔回响着尖锐的狞笑和咒骂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你是我的女儿!”

母亲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你若生于贫贱寒门,当有自由可言,嫁娶随意,然你多年锦衣玉食,并非平白得来!若是我陆家子弟都像你这般与五灵根废人私奔,家族早就没落,人尽可欺!”

彼时陆月婵犹自不可置信:“所以娘亲就遣人毁我清白?!”

“我生你养你,你为世家之女,合该报效家族!”

前任陆家家主厉声指责道:“这是你生下来欠我的!”

“我也没求你把我生下来啊!”

陆月婵几乎咆哮出声。

在母亲大逆不道的尖叫中,她掀开了自己的外衣,露出腰间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

“你们要我去得到那丹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苏云遥也不知此事,还是我亲自问了苏家家主——是你们害了我!你们毁掉了我!”

她忽然平静下来,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她亲手杀了他们。

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呢?

不过,贫贱人家卖儿卖女,饥荒时人们易子而食,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是父母手心的珍宝。

“远之。”

玉桂仙君轻声唤道,“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他是。”

红裙少女伫立在火光中,眸中烈焰汹涌,一丝金辉自瞳孔深处绽裂。

“所以我会杀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

“昔日我父母遣人去杀他,杀手悉数不知所踪。”

陆月婵讽刺地一笑。

她知道苏旭是个妖怪,那显见对方的母亲是妖族了,“令堂必定是个厉害角色,她如今身在何处呢?”

其实,她可以向苏旭解释。

那时她也身不由己,父母所逼迫,若是她一力违抗,苏云遥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是,她其实并不怎么后悔,无论是离开苏云遥,还是杀死父母。

她年幼时被家族庇护,在金湖城中肆意玩乐,去往何处都受人尊敬,及笄后不久与情郎私奔,才知道寻常百姓的生活究竟多么艰辛。

他们也要算计柴米油盐,为生计奔走忙碌,谨小慎微地活着,还因为无力反抗,只能忍受那些欺辱。

今日是一句言语,明日是一只伸过来的手,后日就是暗无天光的小巷。

她多么后悔自己小时候没有认真修炼,如果她能放出一个正经的法术,就可以逼退他们。

她多么渴望力量。

许多年后,她成为了人人尊敬的仙君,那些梦魇般的过往恍如隔世,倘若重来一遭,她不会和那人私奔,但若是这事不可更改,她宁愿再负了那人,也要离开他,拿走那颗灵丹。

变成魔族又如何呢?

她吃不得苦,心性不够坚韧,悟性不够高,唯有走捷径罢了。

她再也不想成为那个软弱无助的人了。

而且,她不会向苏云遥的女儿求饶,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做。

她还要杀死这个人。

红裙少女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苏旭侧过头,“韩二狗,你相信我吗?”

韩曜站在丈许开外,对上了那双璀璨生辉的明眸。

方才只毫厘之差,他就要显出那种形态了。

此处并非玄火教地宫。

若是灵压有变动,或是谁在用法术遥遥观察这场战斗,他冒然显形,恐怕会招来可怕的后果。

若非苏旭出现,那他将会别无选择。

韩曜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将这周围的人都带到城里。”

红裙少女轻轻地道,语声宛如梦呓:“记得不要回头。”

风雪如烟似雾,湖畔天昏地暗,在桥上瑟缩的情侣拥在一起,恍惚间被人抓着衣领提起。

耳畔风声呼啸。

两个年轻人不由尖叫一声,那女孩下意识扭头,却被人遮住了双眼。

“不要看。”

有人这么说道。

热浪扑面而来。

同时,她闻到了一股恐怖的焦糊气息,拂过脸侧的雪花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呛人的热风嘶吼着,仿佛要将世间万物焚毁。

隔着那手掌的遮挡,仿佛都能看到一片耀眼的炽光爆燃开来。

无边无际,吞天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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