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一下下炸开, 她从辇轿换上了马车,出宫门直奔在出城门的街道上。
居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上丝毫阻碍。
热闹的街道上, 挤满了烟花和朝某个方向而去的人群,烟花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乔纱拼凑着听清了外面热闹的人在说什么。
在说, 快去顾府领钱, 顾家老今日大寿,凡是前去祝寿的都能领到一百铜钱。
乔纱明了过来, 今日是顾家老的寿诞,顾泽定然在顾府里,要谢兰池将宫中的人换成他的人,速度足够快地带她离京逃走, 等顾泽那边发现她不见了, 她和谢兰池必定已经离京远去。
要出了京都的城门, 再想抓他们就难了。
怪不得谢兰池会允许李容昭将她带出永宁宫, 现在恐怕宫中的那内侍、侍卫还没发现已经昏过去的新帝。
烟火还没有结束,这匹快马就驶过最繁华的街道,快要抵达城门下。
怎么能让他这么顺利?
乔纱伸手抓住了谢兰池,问他:“我们这就要出京城吗?”说着便要挑开车帘朝外。
谢兰池拉住了她的手,又紧又冷:“你悔了?”
谢兰池紧紧盯着她,他心中最怕的不是顾泽发现,而是她悔,她要为了李容昭、李容修留下。
“当然没有。”她答得毫不犹豫,更紧地抓住谢兰池的手道:“可是翠翠怎么办?我若是逃走了,翠翠一定会他们杀了, 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谢兰池着她,心头松了一松,她要没悔什么都好。
“你去救她。”她不容他拒绝地说:“你让你的人去将翠翠也救出宫来,现在就去。”
谢兰池一点点蹙了眉头,“翠翠对你这么重要吗?”
他怀疑她?
不能解释,越解释的事情听起来就越不够真情实感。
乔纱着他不回答,她听见外面的车夫低低说了一句:“大人,到城门口了。”
乔纱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另一手飞快地掀开车帘,对外面的车夫冷喊道:“放我下车,我要回宫去!”
这一句就够了。
车夫惊得慌忙拉上车帘。
谢兰池捂住她的嘴巴,揽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按在了车厢里,手掌却还下意识地垫在她的脑袋,怕她磕着。
乔纱跌进柔软的毯子里,撞进他的掌心,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眨也不眨。
那眼神又任性又狠绝。
她捂着嘴不能说话,可谢兰池是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绝不会妥协,她就是要带上翠翠一起走,不然她就不走了。
翠翠那么重要吗?她不明回宫再救就会多出许多危险吗?
他如今想起过去,从前陪她嫁进谢府,一直陪着她的,似乎有翠翠,在乔家死绝之,她第一次逃离京都回济南老家,也是带着翠翠。
甚至在没有重生之前,他将她抓进了监||禁的破烂房子里,她唯一提出的要求是:放翠翠走,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心中竟连翠翠也嫉妒上了,她对一个丫鬟都可以如此不离不弃,对他……
马车已经停在了城门口,车夫亮了东厂的通行令,现在顾泽还没有发现宫中异样,他们马上就可以离京。
她忽然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恨极了,生生咬出血来。
他痛得皱眉,无奈一般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低说:“我会命人去宫中救她,我们先出京,好吗?”
他又一次向她妥协。
她在他的脸下眨了眨眼,闷问他:“你最好别骗我。”
“我若骗你,你就杀了我。”他喃喃地对她说。
她在手掌下,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马车放行,顺利地驶出了京都的大门。
烟花越来越远,马车外越来越静。
谢兰池这才松开了她,对马车外的车夫吩咐道:“通知镜空回宫将翠翠救出来。”
车夫在外应了一。
乔纱挑开车帘,见黑茫茫的山路,一道黑影从马车旁反向朝京都而去。
这个人是跟着谢兰池,打晕了李容昭的影卫。
快,马车停在了一个没有人的偏僻渡口,早有船在那里等着。
是要走水路吗?
谢兰池替她裹上了披风,遮住那一身来不及换的吉服,扶着她下了马车。
在要登船之时,乔纱却停了下来,“我要在这里等翠翠。”
谢兰池握着她的手,妥协道:“上船等。”
“不。”乔纱甩开了他的手:“若我上船了,你吩咐开船,不等翠翠,我又能如?”
“我不会骗你。”谢兰池第一次对她这么说,认真地对她说。
可她是轻飘飘地说:“谁知道呢,我这一生你父亲欺骗嫁他,落到如此地步,我还能信你吗?”
谢兰池慢慢地握紧了空掉的手掌,他生不起气来,她不信他,他能理解。
她这一生,确实不该嫁他父亲。
若是她嫁其他人,她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夜风将她的黑发和披风吹起,她的脸上的艳丽的妆,美得像夜里的红莲。
谢兰池没有再说什么,他伸手替她将帷帽戴上,又一次妥协了。
他陪她在渡口,在船前等翠翠。
岸边和船上候着的影卫各个惊讶又心急,他们不明厂督大人怎么会同意在这里等着?
一旦宫中发现了贵妃娘娘失踪,顾将军必定会顺着行踪找过来啊。
如今离开,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为了一个奴婢犯险……
厂督大人竟也有这样糊涂的时候。
乔纱着茫茫夜色,在想:第一个追过来的会是李容修还是顾泽呢?
她希望是顾泽,希望李容修不要为爱冲昏头脑自己跑过来救她,利用好这个机会,让顾泽与谢兰池狗咬狗,他再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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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李容修在城墙之上着烟花燃尽,长守快步跃上了城墙,跪下道:“殿下,谢兰池打晕了李容昭,带走了乔姑娘,属下将人跟丢了,请殿下恕罪。”
他不意外,今日谢兰池换了宫中的人,一整日没有入宫着乔纱,他就猜测谢兰池可能忍不住了。
果然,他动手了。
“可有人在着翠翠?”李容修问。
“有,平安在。”长守答道,他与平安早就殿下吩咐,一个守着乔姑娘,一个着翠翠。
他原是跟着乔姑娘上辇轿的,但是到了宫门口,忽然几架辇轿同时出现,他将人,跟丢了。
长守不敢抬头,以为殿下定会发怒,但殿下是平静地说:“派人去顾府,将此事通报顾将军。丢不了,若是她不愿意跟人走,谁也带不走她。”
他望着天际安静下来的夜空,空气中还散着烟火的味道,她不愿意跟谢兰池走对不对?
他没有猜错她的心意,对不对?
他在这一刻心像没有底的井,他有时候可以感受到她热烈的爱意,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她那颗心,冷得捂不热。
她或许没有那么爱他李容修,愿意为他留下,但是至少她是恨谢兰池的,对不对?
“殿下。”长守压低了音又问道:“可要趁着现在将新帝杀了,嫁祸谢兰池与顾泽?”这样不但可以除掉新帝,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诛杀谢兰池和顾泽。
殿下不早就想杀了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弟弟吗?
李容修顿了一下,慢慢地垂下眼长守,问他道:“若我杀了他,乔纱会怨我吗?”
长守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殿下会顾虑这个,他不知该如回答,便愣愣说:“或许……乔姑娘会理解您这么做?”
李容修苦涩地笑了,“不,她不会。”
她不会去理解任一个让她不开心的人有什么苦衷,她会在那个人解释之前,就惩罚他。
“算了。”李容修叹息一般说:“她似乎喜欢容昭。”
那就不要让她伤心难过了。
皇位、江山,他如今已没有那么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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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翠翠站在殿门口,等了又等总不见乔纱回来,她想出去找,却殿外的拦着,不许她去。
她有气恼,这宫中就是个笼子,有允许你去哪里,你才可以去哪里。
她在殿中坐立不安,殿门口有个侍卫打扮的人,朝那亮了一块牌子,上面好像写着“东厂”。
那退了开。
侍卫走进来低着头与她说:“贵妃娘娘留在圣上寝殿之中,派我来接你过去伺候。”
翠翠想也没想,立刻就应了,快步跟着那侍卫走出了永宁宫,刚要朝着圣上的寝宫去,那侍卫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掌击在了她的颈。
她连喊都没来得及,就昏了过去。
侍卫将她扛在肩上,飞身掠上了屋脊之上。
黑漆漆的夜色里,一道黑影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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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了风。
乔纱风吹得抓紧襟前的披风,入了秋的夜风这么凉。
“进去等吧。”谢兰池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我站在船下,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乔纱想了想,她确实站累了。
她点了点头,扶着谢兰池的手臂刚想登上那艘船,背突然传来阵阵马蹄。
她和谢兰池齐齐回头,见夜色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骑在马上,快马而来,他怀里还搂着一个黑披风裹紧的人。
是翠翠吗?
谢兰池的人竟回来得这么快?怎么不见其他人?
顾泽和李容修这么没用吗?这样都没有追过来。
乔纱着骑马的人迅速而来,脸色一点点冷了,那人跳下马,正是谢兰池派去的人。
他抱着一个人快步赶过来,“大人,您要的人。”
披风之内是昏过去的翠翠。
还真让他将人带出来了。
“上船吧。”谢兰池再次抓住了乔纱的手,率先扶着她登船。
乔纱他撑着踏上船板,摇摇晃晃的水面映出破碎的月,她心中对策还没想好。
一支羽箭“噌”地飞射而来。
乔纱惊得一颤,就谢兰池护在了怀里,她听见许多杂乱的音。
“大人快登船!”谢兰池的人在喊。
然一支支羽箭划破夜空飞射而来,脚步才一点点传来。
是顾泽的人?还是李容修的?
乔纱在谢兰池的怀里回头了一眼,见远远的地方人影幢幢,根本不清是谁。
“上船!”谢兰池抱着她,与她一起钻进了船舱里。
“翠翠!”她又找麻烦地喊。
谢兰池就迟疑了一下,压住了她要挣扎的身体,“我去,你躲在这里。”
他一再地妥协,几乎是纵容。
他松开她,转身重新出船舱喊了一:“将人我!”
乔纱坐在船舱里,着谢兰池站在船头的背影,眼神里满是笑意,她站起身,朝着谢兰池走过去,装作着急地对他说:“别伤了翠翠。”
她探身出了船舱,一支带着火的羽箭猛然朝着她的方向射过来。
“宿心!”101立即为她开启保护模式。
可根本用不到,谢兰池在那一瞬间回身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替她挡下了那一箭。
她谢兰池跌撞得摔进船舱里,她听见谢兰池的闷哼,他那张苍的脸上是痛楚的表情。
“大人!”镜空抱着昏迷的翠翠蹿进船舱。
船晃荡着,谢兰池的手下猛地推动起来,迅速地滑动起来。
船开了。
乔纱抱着怀里的谢兰池,听见外面岸边传来的厮杀,和顾泽的音,他厉喊道:“拦下那艘船!除了贵妃,其他人格杀勿论!”
终于赶来了。
“大人!”镜空扑过来,伸手扶住了谢兰池的肩膀,“您中箭了……”
乔纱抱着谢兰池的手指湿漉漉、热热的液体一点点染满,是谢兰池的血。
那一箭射进了他的肩膀里,他的衣服火烧黑了一片。
他出了许多冷汗,痛得咬着牙,发着颤,却撑着手臂,怕压到她,他着怀抱里的乔纱,她生生的脸上沾上了他的血,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谢兰池你、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她着他,手掌里是他的血。
他忍着痛,伸出手替她擦掉了脸颊上的血,喃喃地说:“你不明吗?你……还不明我的心意吗?”
她望着他,眼眶一点点发红,眼泪顺着眼尾滑进了鬓发里。
她哭了。
是为他在哭吗?
她抬手捧住了他的脸,喉咙里哽咽着与他说:“早知今日,你当初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放过我?”
谢兰池那颗心在她的泪水里一点点融化,他痛得轻轻喘息,手指蹭着她的眼泪,叹息一般说:“你就当我自作自受吧……”
他尝不悔?
他早就,悔了,悔这样对她。
可惜晚了。
船猛地撞了一下,谢兰池撞在船舱上,伸手先护住了乔纱。
厮杀忽然就近在耳边。
乔纱在谢兰池的怀里听见外面传来的惨叫,镜空拔剑道:“船他们的人困住了。”
是的,已经晚了。
顾泽的人原本怕暴露行踪,远远地步行跟着,可乔纱的次耽误,让顾泽的人追了上来。
顾泽带来的是他的得手下,跳下水游追上来,拼死也要困住这艘船。
船剧烈摇晃着停在原地,似乎有人要从水里跳上了船。
乔纱分不清是谁的惨叫,听见镜空的剑吟。
镜空逼退进船舱里,提着血淋淋的剑,对谢兰池说:“大人能弃船了,您先跟属下离开!”
谢兰池刚要将乔纱先交镜空带走,乔纱便已挣开了他的怀抱,将他推进了镜空的怀里。
乔纱望着他,发红的眼眶,泪水涟涟的脸:“顾泽要抓回去的是我,你还可以逃。”她笑了一下,收回要他抓住的脚踝对他说:“从前没能救你,现在我救你一次,我们清了。”
不,他不要清,他早已不再恨她,他要抓住她。
可她猛然起身,钻出了船舱。
“乔纱!”谢兰池再想抓住她,她的身影已经像游鱼,像烟花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乔纱回来!”他拼了命喊她。
她没有一丝犹豫,披着黑色披风,纵身跳下了船。
她坠进漆黑的江水中。
外面在喊:“那是贵妃!快!要活的!”
他镜空箍在怀里,镜空急喊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人您若是抓就没人能救乔姑娘了!”
他在那一刻整颗心,整条命部倾覆在她的纵身一跳中。
他不要她救他了,他想让她在他身边,想带她逃走,回家去吧,一起回她心心念念的老家去吧。
那么冷的江水,她该……多冷。
他想让她独善其身,让她保护好自己。
他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