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多时,美仁便学会了这首《月影风清曲》。她闭着双眸,指下轻动,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首曲子。
一丝血迹正沿着景升的嘴角缓缓溢出,摸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拭去,在这净透人心的琴声之下,他离开了。
美仁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首曲子里,就连景升何时走了也浑然未觉,直到有些累了方停止。
在见着自己滴落汗滴的瞬间,如同以往一样的透明,她连声喜道:“这曲子果然妙极,不是血汗了,不是血汗了!”
当抬眸意识到亭中只有她一人,四处张望,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感觉。
她抱着清风回到了屋中,床上那小丫头已经离开了,那桶热水与那盆血水也都没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这时,两名小丫头一人端着备好的晚膳,一人捧着一件新衣进了屋,其中一人便是之前被美仁误伤的小丫头。
“小姐,请用晚膳。”
小姐?
美仁回转身,微微讶异。
那名小丫头似乎看出美仁的疑惑,恭敬地道:“二公子吩咐,说小姐若是收了琴,就即刻伺候小姐用膳。”
而那名被美仁误伤的小丫头将一套月牙白长衫呈至她的面前,低垂头,颤着声道:“启禀小姐,这是二公子命奴婢重新给小姐准备的一套男装,小姐是要先用膳,还是要先更衣?”
小丫头这一说,美仁当下便觉得心慌意乱。
为何他什么都替她想的好好的?
今日,他出奇的怪,说话也不似以前一样话中带刺,还送她千金难求的衣裳,教她弹奏能够抑制心魔的《月影风清曲》,甚至连他娘生前最爱的清风,他都拿来换她的珍珠。
他究竟想怎样?
“衣服与饭菜都放下吧,你们都下去吧。”美仁道。
“是。”两人应声。
“等一下,你可是叫春香?”美仁叫住那名被她误伤的小丫头。
“回小姐话,奴婢春香。”
“那你可是叫秋香?”美仁又问另一名丫头。
“回小姐话,奴婢秋香。”
“春香,我问你,二公子何时离开的?走之前还有没有再说什么?有没有说去哪里?”美仁又问。
因之前差点被美仁给捂死,春香是怕了这位小姐,一想到二公子离开竹芙园那副惨白的模样,吱唔着道:“二公子他……他……”秋香在一旁死命地掐着春香,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若是惹了二公子有何不高兴,她们两人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美仁察觉,挑了挑眉,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回禀小姐,二公子重伤未愈,又病发了,约莫是酉时三刻过后戌时不到样子,庄飞、庄杰兄弟二人护送二公子回了府。临走之前,二公子只吩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小姐休息,其他的……就没有了……”
抚摸着清风的手指一下子嵌进了两根琴弦之间,除了那铮铮的琴音,似乎还能听见指甲断裂的声音。
美仁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以前怎么称呼,今后就还怎么称呼吧。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春香与秋香齐齐应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个屋子是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美仁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动作麻利地换下了那身看似丐帮弟子的被面,套上了新衣,拿出银针,将桌上的菜又逐一验了一番,才放心地拿起筷子。
自凌晨一别,她始终放心不下昕大哥。稍事休息之后,她又匆匆离开屋子。
庄飞、庄杰两兄弟又挡在了门外,想问问二人,景升眼下如何,话到嘴边,却改口了:“何须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明知拦不住的。”
“我们做属下的理当按主人的吩咐做事,今夜若小姐还要出去,请让属下们随行。”庄飞道。
“随行?怎么?你们家主人也知道看人了,改口了?”美仁嘲弄。
庄飞与庄杰两人面色异常难看,唯有低垂头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若是不放心,或是不好与你们主人交代,那就跟着我吧。”
庄飞兄弟二人相互对看了一眼,便紧跟着美仁的身后,但怎么也没料着,美仁会带着他们上万花楼。
金妈妈再度见着美仁,二话没说,安排人领着上了二楼。庄飞兄弟二人则是恭恭敬敬地守在雅室门外,面对来往衣着暴露姑娘们的挑逗,两人憋足了劲地一一挡开。
“我要见苏素姑娘。”美仁把玩着手中的茶盅。
“向少公子,怕是您一个月内都见不到苏素姑娘。”
“为什么?”
“下月十五是参知政事王大人四十岁寿辰,点名了要苏素姑娘前去以歌舞助兴,因此,这一个月内,苏素姑娘要多加演练,不方便接客,还请向少公子见谅。”
参知政事王钦若的四十岁寿辰?又是一个月?
美仁手指轻敲着桌子,很快地,扬了扬眉,又问:“那三公子呢?他人在哪儿?”
“三公子昨夜与几位姑娘一直闹到今晨才睡下,眼下正在后院歇着呢。向公子要找他吗?”金万花应道。
“不用了。你,过来。”美仁示意金万花将耳朵附过来,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金万花领了示意,便笑着挥着手绢一扭一扭地出去了。
未久,美仁独自一人离开了万花楼。
立在巷尾,她远远望着那万花楼前两排大红灯笼,扬着唇,她又可以安静一夜了,怎么着最快也要到明日晌午过后才能再见着庄家兄弟二人。四大名琴不但人长得美,劝酒陪酒的功夫也是一流,或许对这兄弟二人来说,也是飞来的艳福。
虽然昕大哥叫她不要再去东水门外找他,可是她怎么都放不下心。
再度进入那破屋,不但没再见着昕大哥,就连蓝希凌也不见了身影。这一片废弃的破屋,她找了又找,每一个角落,她都不曾放过,可是仍旧不见他们的踪影。
美仁的心陡然一凉,他走了,是故意躲着她了?还是这藏身之处被他们发现了?
今夜前来,她是找他问清楚一切。
谁对谁错,有什么话她都想说出来,不想再憋在心里了。
站在那一片废弃的破屋之外,美仁觉得自己的心空空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