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病得很严重, 琪琪格身为皇后理应去探望。
她在库房里挑几种名贵药材当做探病礼品,带着阿茹娜去了承乾宫。
刚进屋,一股清新的香气就涌到琪琪格的鼻子。对着门的墙上挂着名家画作, 桌上古董花瓶里插着新鲜百合花, 琪琪格很到承乾宫来, 看见屋子精致清雅摆设装饰, 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五个太医站在屋商量着药方, 他们见皇后来了连忙过来行礼。
皇后冲他们点点头, 一群老大夫在宫挺不容易。
宫里规矩,宫妃病必须由数位太医一起诊治开方。此时太医院分为十一科, 儿科、科、眼科、口齿科等等。也不知道贵妃得什么病,现在除了儿科太医没来过,剩下太医都给贵妃诊过脉。
方子也开, 药也吃,但贵妃病情迟迟不见起色。皇上震怒, 如果贵妃身体还不见好转, 整个太医院都要跟着倒霉。
现在守在承乾宫的五位太医是宫医术最好的太医, 为首黄志仁太医是专门为皇上看病。
琪琪格招呼阿茹娜把带来的药材交给太医们辨认一下,“不知道这些药对贵妃身体没有好处, 你们打开看看。”
药材都是好,交给太医看过后,若是贵妃用了药出了问题也赖不到琪琪格身上。
这是琪琪格的一点小, 探病送药材最合适,换做别的宫妃琪琪格不必多此一举, 但贵妃特殊,还是谨慎些好。
太医们看过确定药材没有问题,琪琪格把黄太医叫到身边来, “贵妃到底得什么病?怎么这么久还是不见好?”
黄太医谨慎地答道:“贵妃五脏六腑都有损伤,阳气不足阴阳失和……”
琪琪格抬手打断他,“行,别说。”
琪琪格:理论的部分就不要讲了!抱歉,我忘自己是个文盲,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贵妃贴身侍女引着琪琪格进间,贵妃穿着一件嫩黄色绸缎里衣躺在床上。一个鹅蛋脸的妙龄女子站在床边,她就是贵妃族妹。
贵妃挣扎着起来行礼,她的族妹董鄂庶妃连忙扶她起来。
琪琪格冲贵妃摆手,“罢了,你快躺下吧!”
董鄂庶妃搬来椅子放在床边,请皇后坐下。她蹲身行礼,娇声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琪琪格上下打量她一眼,淡笑着说道:“不必多礼,你也坐下吧!”
董鄂庶妃蜷着腿坐在脚踏上,她低垂着头很恭谨样子。
琪琪格拍拍贵妃手,“瞧你瘦的,你要放宽。我听说宫外许多名医,皇上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总能找到名医治好你病。”
贵妃脸颊凹陷,嘴唇发青,她叹道:“多谢皇后娘娘劝慰,太医院聚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他们都医不好臣妾,宫外名医来了也是无用。”
最开始贵妃只是身上不爽利,后来小病变大病,喝多苦药汤都没用。到了现在她经常吐血,眩晕耳鸣,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一点精神都没。
没生病时候贵妃还想着生孩子,不辜负皇上情义,为娘家增光。现在病,贵妃争荣夸耀都淡,只想好好活下去。
正说着话,贵妃嗓子一痒,捏着帕子捂嘴咳了起来。董鄂庶妃连忙把她扶起来拍背,贵妃嘴里腥甜味道,她拿下帕子一看,上面尽是血迹。
琪琪格吓一跳,连忙喊太医进来诊脉。
董鄂庶妃放下床帐,贵妃虚弱的声音从帐子传出来。
“皇后娘娘,抱歉,吓到您了……”
太医们轮流给贵妃诊脉,琪琪格耐劝慰她。
“人生病时候就爱胡思乱想,你要放宽胸怀。这病虽然难治,但天底下奇人能人那么多,总有人能治好你病。也许只是缘分没到,你要耐等待。太后也惦记着你,你生病这些日子太后总念叨你。”
贵妃又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烦您不要跟太后细说臣妾病情,免得她老人家挂。”
琪琪格连忙答应下来,贵妃呼吸声渐渐轻了,应该是睡过去了。
太医们给贵妃针灸,董鄂庶妃在一旁侍奉。
琪琪格到外间等着,贵妃贴身宫女给她泡一盏新茶。
琪琪格问宫女,“董鄂庶妃一直在贵妃身边照顾着?”
宫女答道:“回娘娘话,确是如此,董鄂庶妃伺候贵妃贴周到。贵妃很喜欢庶妃,奴才跟在贵妃身边多年,都没庶妃伺候好呢!您瞧瞧承乾宫上下摆设,都是董鄂庶妃布置的。”
琪琪格端着茶盏抬头看宫女一眼,这个回答很灵性啊!
过一会儿几个太医拎着药箱出来了,琪琪格问黄太医,“现在如何?”
黄太医小声说道:“臣等无能,只能暂时缓解贵妃痛苦……”
他又抬头看琪琪格一眼,“皇后娘娘,臣斗胆问娘娘,您最近是不是失眠多梦,夜经常盗汗惊醒。”
琪琪格笑道:“黄太医好厉害,我确实些失眠,没想到你不用把脉就看出来了。这样吧!你随我回咸安宫一趟,给我开个药方,一会儿你再返回承乾宫。”
黄太医连忙答应下来,背着药箱跟琪琪格往咸安宫去。
走在宫道上,琪琪格同黄太医低声交谈,“黄太医,本宫从小到大就没失眠毛病。你搞这么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黄太医忙道:“皇后娘娘恕罪,事关机密,臣不得不出此下策。微臣发现,贵妃娘娘似乎不是病,而是中毒。”
琪琪格脚下一顿,“另外几位太医是什么想法?”
黄太医道:“微臣不知另外几位太医的想法,但微臣有八分把握。”
黄太医为人谨慎,医术精湛,他八分把握,基本就可以确定贵妃是中毒。其他太医可能是医术不如黄太医,也可能是发现不对不敢吭声,毕竟贵妃中毒涉及皇室阴私,他们不敢乱说话。
琪琪格问道:“贵妃中了什么毒?”
黄太医:“这个……微臣还不能确定,要检查贵妃平时用过东西才能知道。”
“你跟皇上禀报吗?”
黄太医苦笑摇头,“皇上每次到承乾宫来,都与贵妃娘娘待在一起,臣不敢在病人面前提中毒事。无旨传召,微臣见不到皇上,更不敢和其他人提起此事,只能请皇后娘娘做主了。”
琪琪格点了点头,她喊来阿茹娜轻声嘱咐一番,让她去慈宁宫禀报。
她带着黄太医去咸安宫走个过场,黄太医开一个补药方子就回承乾宫了。
贵妃在宫地位仅次于太后和皇后,那么多宫女太监照顾都能让她中毒,是不是代表着太后和皇上安全也漏洞?
皇上经常夜宿承乾宫,皇上不会也中毒吧?
太后想想都觉得后怕,她连忙命苏麻喇姑带人把永寿宫收拾出来,然后开自己私库,搬出各种家具摆设,让贵妃住到永寿宫去。
太后假借高僧的名义,说永寿宫听着寓意好,贵妃搬到那里便能逢凶化吉。还特意叮嘱贵妃,不许她带承乾宫的用品和宫女太监过去。只她一个人去永寿宫就够,承乾宫的一切都带着病气,带到永寿宫不吉利。
贵妃病着不愿挪动,但这是太后懿旨,她只能从。
永寿宫是刚收拾出来的,摆设用品都不如承乾宫,照顾贵妃宫女太监都是陌生脸孔。贵妃在永寿宫住得不舒服,又不敢反抗太后的旨意,情更加糟糕。
趁着贵妃不在承乾宫,太后请一群和尚道士去承乾宫做法事。太医们混在和尚道士里溜进承乾宫检查各种物品。
琪琪格跟着黄太医一起检查,最后在床头的暗格里发现一个小盒子,面装着珍珠一样雪白的糖丸。
黄太医拈一颗掰碎尝尝,“皇后娘娘,应该就是这个了。面有大量丹砂、雄黄、白矾等物,些道士炼丹爱用这个。”
琪琪格派人抓来贵妃身边宫女太监,这些下人一看这阵仗就怕。
贵妃贴身宫女连忙为自己开脱,“皇后娘娘明鉴,这是董鄂庶妃赠给贵妃娘娘美容养颜丹,据说面加许多珍珠粉,吃能使皮肤雪白。面还加许多调理身体珍贵药材,贵妃娘娘每天早上服一颗,吃精神焕发。奴才们不敢给娘娘乱吃药,也曾苦劝过,可娘娘不听。后来娘娘不吃这个了,奴才以为娘娘不喜欢了,没想到娘娘把药丸藏了起来。”
宫女跪在地上砰砰磕头,“皇后娘娘,奴才罪不敢狡辩,但这药丸真不是奴给贵妃娘娘吃!”
承乾宫的太监宫女哭成一片,琪琪格派人把他们关起来。连忙又调来一队身强力壮的太监,直奔董鄂庶妃住处。
此时董鄂庶妃在永寿宫陪着贵妃,这倒方便琪琪格行事。到了董鄂庶妃那里果然又搜到一大瓶药丸,物证齐,只看皇上和太后要如何定夺了。
永寿宫里,太后和皇上坐在正位,琪琪格坐在右边,贵妃坐在琪琪格的下首。
董鄂庶妃挺直身板跪在地上,苏麻喇姑端来装着药丸瓶子。
“董鄂庶妃,这两瓶药丸是从哪儿来的?”
董鄂庶妃满脸惊慌,眼中含泪,“臣妾信奉道教,这药丸是从宫外一位老神仙那里买来的。他炼的丹药效用极好,臣妾从十二岁就开始吃这个。不知臣妾哪里做错,请太后和皇上明示。”
苏麻喇姑问道:“宫中不允许私下传递东西,董鄂庶妃不知道吗?”
董鄂庶妃连忙磕头认错,“臣妾知错,臣妾打小吃惯了这个,以为传递一些丹药没什么妨碍,所以……臣妾罪,请太后皇上责罚!”
贵妃身子酸软,她斜靠在椅子上替族妹开脱,“臣妾也罪,这药丸臣妾也吃,觉得比太医开药还管用呢!臣妾明知道私下传递不对,还是让家人偷偷送东西进宫,请太后和皇上责罚臣妾吧!”
宫中不许私下传递,但这种事不可能禁太干净,这种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贵妃仗着帝王宠爱,加上她重病在身,故意把罪责揽在身上,她笃定太后和皇上不会处罚她。
此时,贵妃中很不满,她明白太后为什么让她搬离承乾宫了,原来是派人去搜查她宫室。
皇上看见贵妃赌气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琪琪格想了想说道:“您还是把事情真相告诉贵妃吧!您现在不说,等您处置了董鄂庶妃,贵妃是要跟您置气。”
皇上叹道:“我担她的身体承受不。”
琪琪格平静地看着他,来永寿宫之前,黄太医已经对皇上说了,丹药的毒最难解。贵妃中毒已深,五脏六腑都衰败了,大罗神仙也难救。
皇上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对琪琪格说道:“你来说吧!”
琪琪格扭头看向贵妃,“你族妹送你丹药里含有丹砂、雄黄、白矾等物。这些东西都含有毒性,刚服下会觉得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到了后来毒性积聚在五脏六腑,身体就衰败下去了。从你床头找出来的药丸毒,从你族妹那里搜来的药丸只是普通糖丸。贵妃,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贵妃不敢相信,她扑到苏麻喇姑身边,抢过董鄂庶妃药瓶掰开一粒药丸,面雪白一片,她又舔舔,只有甜味。
她扭头看向族妹,“你……你怎么能……”
董鄂庶妃还不肯认罪,她不停地喊冤,“姐姐,我没有,你要相信我啊!咱们都是董鄂氏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最开始我献药的时候,您的母亲找名医验过啊!后来咱们姐妹吃药丸都是您的母亲去老神仙那里买的,我药丸都是姐姐给,我哪有机会害姐姐?”
她看琪琪格一眼,瑟缩地往贵妃身边挪了挪,“姐姐,您宠冠后宫,您该想想宫谁最想害您。宫女太监搜查宫室的时候,受人指使换了药也未可知啊!”
琪琪格忍不住笑出了声,董鄂庶妃好会说话,三两句话就把矛头对准自己。
她对皇上笑道:“皇上,宫室是我带着人搜,您觉得董鄂庶妃说的话道理吗?”
皇上冷笑,“来人!董鄂庶妃不敬皇后,谋害贵妃,先把她关起来,三天不许给水米!”
两个太监上前捂住董鄂庶妃嘴,把她拖下去。
贵妃蹙眉喊道:“皇上!”
皇上中剧痛,“你这两年想生孩子想发了疯,我谅你,包容你。你让族妹进宫,我允,你想抬举她,我也允。但是都到现在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她心如蛇蝎,一举一动都学着你做派,她要害死你好取而代之!你想借着她的肚子生孩子,可你打错算盘,她比你精明狠毒多!你一身病痛是谁错?是你自己蠢的!”
这些年皇上待贵妃一直是温柔贴的,今日被皇上骂一通,贵妃再也经受不住刺激,晕倒在地上。
皇上吓得连忙上前扶住贵妃,他连声喊太医,永寿宫里乱成一团。
太后冲琪琪格招手,“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董鄂庶妃事情不能声张,贵妃被族妹害得病入膏肓,这事传出去损皇室颜面。但是不声张不代表不追究,皇上和太后不会饶了董鄂庶妃和她的家人。
贵妃身体越来越糟糕,虽然停丹药,但她身底子已经坏了,再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
到了十七年八月,董鄂氏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临终前她对皇上说道:“我霸占您的宠爱,害了其他宫妃一生。也许是我让别人流眼泪太多,所以现在轮到我流泪了。皇上,请忘我,好好生活吧!我不值得!”
董鄂氏死后,皇上悲痛欲绝,太后经常劝慰,但收效甚微。
太后忍不住跟琪琪格抱怨,“我哪是生个儿子?分明是生个讨债的!皇帝这辈子就没顺过我意,不管什么事都要跟我对着干。”
琪琪格劝道:“汉人有句老话说得好,儿女都是债。您看看娜仁,那还不是我亲生,瞧她把我气。我教您一个法子,皇上惹您生气,您就在心中默念,这是亲生,亲生!这样是不是好许多,是不是有继续忍气吞声的动力?”
太后长叹一声,觉得儿媳妇也挺能气人。“罢了,不用你劝我,越劝我越气。你去劝皇上去吧!”
琪琪格得令去,“好嘞,我保证把皇上劝得暴跳如雷,给您出气!”
承乾宫里,皇上坐在床边,摸着细软的床帐。这些日子他不剃头发也不刮胡子,气质落魄如乞丐。
皇上轻声对琪琪格说道:“这幅百子千孙床帐是她亲手绣的,绣了好久。”
阿茹娜带着宫女端来酒菜,琪琪格坐在桌边招呼皇上过来喝酒。
“阿叔,我知道您心难受,我不会劝人,只能陪你喝两杯了。”
皇上坐在桌边抓起酒壶痛饮,琪琪格自顾自地夹菜吃,也不去劝他。
一壶酒灌下去,皇上冷静许多。
他问道:“你很讨厌婉儿吧?”
琪琪格摇头,“不讨厌,她过她的日子,我过我日子,我为什么要讨厌她?您今天放开肚子喝酒,您在我就是亲叔父,长辈事情,我这个小辈不管。您尽情伤感,我绝不拦着。”
皇上苦笑,“你不在意我。”
琪琪格低头想了想,“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只是我在意太单薄,我不会像你老娘和老婆那样关心你。”
皇上又抓一壶酒,“你这样很好,这样宫就少一个伤人。”
琪琪格看他喝酒喝得太猛,还是忍不住劝劝。
“阿叔,您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情圣?您是不是觉得您和贵妃感情就是旷世绝恋?我劝您还是不要自我感动了!”
皇上面色不善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琪琪格说道:“最开始贵妃把这段感情看得很重,她对这段感情是纯粹的,为了感情她可以背负骂名。但是后来这份感情不再纯粹,面添很多东西。她想要皇子,她不只是单纯地爱你,她想一直做贵妃。您应该也能感受到其中差别吧?如果贵妃活着,你们的感情总有一天会被消磨殆尽。现在她死了,在感情还没磨光时候,您忘她所不好,只记得她的好。这是爱吗?这不是,这是您的脑补。”
皇上大怒,“你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你懂什么?”
琪琪格端起自己酒杯翘起二郎腿,“瞧瞧,瞧瞧,您急了,您急了!急了就代表我说对!”
皇上气得说不出话来,琪琪格又道:“您现在的表情叫无能狂怒,您知道我说得都对,您还不能反驳我!”
皇上掀桌子,怒气冲冲地回乾清宫,都忘缅怀贵妃。
经过琪琪格的温柔劝慰,皇上从贵妃身上转移开。因为每次怀念贵妃时候,他脑海就出现琪琪格那番话,再多愁绪都被冲散了。
他投向宗教怀抱,以此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太后觉得儿子情绪稳定许多,他去信佛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不再管他。
转眼到了顺治十八年,刚过完年,乾清宫传来坏消息,皇上染上天花,情形很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