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绿同何太玄自荒郊破庙中出来,循着原路返回陆家庄,半路上便碰到出来寻找他们的武家兄弟和程英、陆无双姐妹。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庄丁,神色原本十分焦急,见到严绿安然无恙后,登时放松了下来,个个都十分欣喜。然而等见到跟在她身边的何太玄,他们的表情便立时僵在脸上,气氛立刻便有些尴尬了起来。
昆仑派远在西域,又极少涉足中原,英雄大宴原本就没有邀请他们参加,何太玄独自一人在这个当口儿找上门来,还逮住谁跟谁打听严绿,他素来狂傲,也不多说找她的理由,程英和陆无双又偏巧不在庄内,再没人知晓他同严绿的渊源,丐帮众人多少觉得有些蹊跷,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寻仇的还是访友的。
因着帮主黄蓉还有武家兄弟等人对严绿的重视,丐帮众人自然便把她当成是自己人了,英雄大宴开始在即,庄中难免鱼龙混杂,他们深恐何太玄此来是对严绿不利,早已暗自防备。
故而等那五代弟子将这个意思完整无误地传达给了素来管事的武家兄弟,他们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自然也就也怀疑起他的来意来,又见他武功了得,表情怪异,还一见严绿便单独拉了她出去,一去不回,他们生怕严绿吃亏,十分担忧,当即跟着追了出来。
不想何太玄轻功实在了得,全力一跑,根本是踪迹全无,追踪不到,他们找了一整天,晚间又冒雨连夜寻找了大半夜,却仍是无功而返,只得略作休息,清早起来,连早饭都没顾得吃,便又出来继续了。
谁承想此时见到了两人跟个没事儿的人似的回来了,素来待人冷淡的严绿不但对他之前的无礼举动没有追究,还跟他并肩同行,虽然不是谈笑风生,但也偶有交谈,神色也十分自然,这是即使同他们一处时也从未有过的,两人便不由得对这个莫名其妙、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厉害人物同严绿的关系,有些疑惑不解。
程英和陆无双姐妹因着早就同何太玄见过面,此刻重逢他们两人,却又是另外一番神色,乃是焦急担忧中带着隐隐的愤怒和敌意。
她们两姐妹幼逢惨变,颠沛流离,还不断给厉害歹毒的仇家追杀,数年中受了严绿不少救助和照拂,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了,对她的一切自然十分紧张和在意。
上一次何太玄将严绿连累得命都差点没了,一身武功也差点废了,她们早就对此人心生不满,等到隐有怒气黄药师只带着严绿一个人从昆仑山归来,这小子自始至终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的时候,因着她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又不好向黄药师和严绿询问,自己便总是要往不好的方面想,故而她们几乎已经立刻在心中将这个男人列为禁止接近严绿的危险级人物了。
这一次在陆家庄里重遇,他刚同严绿照面就举止惊人,然后便带了她离去,一天未归,她们虽然知道严绿的功夫很高,但女孩儿心思,总是恐怕自己倚重之人吃了亏去,故而那日她们虽然没有当即跟着武家兄弟追出来,但等到过完了一整夜都没见到严绿回来之后,陆无双终于坐不住了,大清早就怂恿着同样焦急了起来的程英,也召集了一群庄丁和帮众,结伴往庄外寻找。
陆无双向来是个脾气火爆的,见了何太玄竟也没事儿人似的跟着严绿回来,当下二话不说,拔剑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严绿略略一愣,虽然不知道陆无双为何突然如此做,但想着她同何太玄武功相差甚多,左右也伤不了他,便也就不以为意,由得她朝着何太玄冲了过去。
哪里知道何太玄竟不躲不闪,傻了似得站在原地,眼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出自黄药师珍藏的锋利宝剑便要结结实实地砍中了他,严绿叹了口气,随手一弹,便轻轻弹开了陆无双的剑锋,淡然开口道:“无双,你这又是怎么了?”
她这话一问出口,陆无双当即一愣,跟着眼圈儿便忽然红了,默默看了严绿一眼,咬了咬嘴唇,收剑回鞘,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英吃了一惊,连喊了几声“表妹”,陆无双都不加理会,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在场众人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武敦儒却忽然神色一动,同严绿几人点了点头,告了罪,转身追了上去。
何太玄叹了口气,忽然道:“阿绿,这不怪她,原本就是我自己做得不好。”
他这话声音极低,似在同身边的严绿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然而站得近的几个功夫略好的人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程英听了这话,浑身一震,自觉失态,便立即敛眸低头,隐去所有情绪,方才客客气气地对何太玄:“何少侠,敝表妹年幼失仪,唐突了贵客,还望恕罪。”
武修文原本就不甚清楚情况,见程英忽然如此说话,不由得更是一头雾水,他素来办事伶俐得体,知道不好当场询问,便也上前道:“何少侠既然是昆仑派远道而来的朋友,又是严大哥的旧识,便随着我们一齐进庄子罢,先用了早饭再说。”
众人依言随着他回了陆冠英庄上,一齐用了早饭,方要出门拜见郭靖黄蓉时,早有人回说,黄帮主在庄内树林传授鲁长老打狗棒法,郭大侠也才去了。
严绿想着黄蓉昔日对自己无端怀疑,心中虽然早已不再介怀,但也确实对她亲切不起来,即便她算起来也是自己半个师姐,也远没有程英待她那般亲切恭敬。
故而她听说黄蓉在传授丐帮绝学,便以不便打扰为由没去密林见他们,而是先去拜见了陆冠英夫妇,这一对夫妇对他们倒是客气有礼的,很快便将他们让到大厅中坐下说话。
没多一会儿郭靖先回来了,严绿起身同他见礼,定睛看时,他却照旧是当年风采,憨厚的如同庄家汉子,待她也一如旧时一般客气。
不知道武家兄弟怎么说的,这郭靖便真以为严绿当年真是有急事离开,丝毫不知道内中情由,又听程英说了她独身追踪几百里,终将陆无双救出来的事情,不由得对她更为敬佩,连带着跟在她身边,以她好友身份出现的何太玄都给他高看了起来。
他知道严绿后来同程英、陆无双一样随着黄药师学艺,虽然没有正式拜入桃花岛门墙,却也已经将她看成自己的师弟,言语之中更见热络,因着十分关心岳父黄药师的近况,虽然已经听程英说过一些,却仍在她身边坐下,仔细询问了起来。
武修文和程英因要帮着接待宾客,陪了几人一盏茶的时候便告退了,严绿、何太玄同郭靖、陆冠英几人又闲谈了几句,见大厅中宾客往来越发多了,便也告辞出来,一面在庄中随意转上几圈儿,一面随口拆解昨日未尽的剑法拳脚。
两人且谈且走,一路上看到不少道上有名的豪杰仍在陆续到达,偌大的庄子竟似便要挤满,可见主办人的名头和面子当真够大,好似天下英雄都要赏脸一般了。
严绿旧日大场面见过不少,看了这大同小异的情景也不以为意,只有何太玄原本年纪就不大,又一直关在山中练武,极少走动江湖,更没见过这等大型集会,不免觉得十分稀奇,不时四处张望。
两人在庄中转了几圈儿,不觉便已经快到了中午。有庄丁来请回大厅预备用饭,他两人便依言往回走,不想才转到一丛树林前面,便见迎面冲出来一个红衣的少女,晌午明亮的日光下,她虽然满脸怒气,但仍然十分明艳动人,让人一见就转不开眼去,却正是郭芙。
她怒气冲冲地从林中跑出来,没有看路,差点一头撞进严绿的怀里,严绿一惊,本能地闪身避开,她便一跤栽倒在地,幸而她身上也是带了功夫的,略略挣动了一下,便迅速地爬了起来,恨恨瞪着严绿道:“你怎地不接住我?”
严绿淡然道:“我为何要接住你?”
她神色原本就冷淡,对这种大小姐脾气的又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故而这话说得便更是平板无比,乍一听来,似乎还有些不屑。
郭芙给她这么一说,当即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听得旁边树林中传来一阵颇为清脆的笑声,跟着便有人十分讥诮地道:“哟,小师侄,怎地了,看你严师叔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所以忍不住就要投怀送抱了么?”
话音未落,那边林中已经转出来一个青衫的少女,却正是陆无双,但见她面带微笑,怀中抱着些杂物,身后不远处跟着同样抱着满怀东西武敦儒,似乎是正在给英雄大宴帮忙,偶然路过此地的样子。
陆无双素来同郭芙不对盘,想来郭芙方才那一跤,她是都给看在了眼中,有了这等好机会,自然要出来嘲讽一番了。
陆无双脑子转得快,口齿也伶俐,这随随便便两句话一说,登时便叫郭芙勃然大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朝着她转过身来,冷声道:“陆无双,你不要欺人太甚。”
话音未落,她先前冲出来的林子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微怒的声音,冷声道:“芙儿!休得对你陆师叔无礼。”
郭芙一听这声音,怒气更甚,还带了些委屈,她自小儿娇生惯养,想来是从未被这么说过,当即哭着道:“妈!你不帮我,还帮着外人欺负我,外公的名气那么大,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弟子,来骗人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林中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当先的是个紫衫的美貌妇人,却正是黄蓉,数年不见,她美貌依旧,只是脸带病容,面色有些苍白。再看她旁边,旁边,伸手扶着她的少年男子却竟然是杨过。
两人缓缓走到众人面前,那黄蓉一脸寒霜,冷冷地盯视着郭芙道:“芙儿!程、陆两位师叔确实是你外公的亲传弟子,你要好生敬待,以后这话万万不准再说了。”
听得她这么一说,郭芙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而去,武敦儒叹了口气,冲着几人点头为礼,便追着她先去了。
黄蓉也叹了口气,对着陆无双道:“陆师妹,你虽然年纪同芙儿相仿,但毕竟是长辈,她年幼无知,你却不可同着她一处胡闹,需略容让她则个。”
这话却是明明白白在帮着自己的女儿说话了,陆无双撇了撇嘴,敷衍着道:“是,师姐,小妹下次定会注意。”
她同郭芙,似乎是天生的不对盘,连带着对黄蓉也没有什么好感,黄蓉自然也知道,不过毕竟算来是她父亲的弟子,同门的师妹,对她这样,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将此页揭过,转头对着严绿道:“严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多谢你替岛主送药给我,你,别来无恙罢?”
严绿见她对自己的态度与上次大不相同,却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她素来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若不是有黄药师在,她跟黄蓉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故而只略点了点头,客套了两句,便同着她们一起往大厅走去。
杨过却是同她感情甚好的样子,不但一路搀扶着她前行,途中她身体不适,他还主动为她输入了些真气。
因着要照顾着黄蓉的身体,一行人走得极慢,还没到大厅,便见到郭芙兴高采烈地冲出来,见了黄蓉,略愣了一愣,有些尴尬地停在门口,终于还是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妈。”
到底是母女,不要说隔夜仇,这一点小别扭连盏茶的时候都没过,便烟消云散了,黄蓉含笑问道:“芙儿,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