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严绿如此回答,那黄药师勃然大怒,冷声道:“娃娃,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可知道这天下人有多少争着抢着要拜在我门下,到头来却连门路都找不到,现下我既然亲自开了口,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严绿见了他如此,只觉得一阵头痛,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黄药师既然号称“东邪”,果然是有些不按牌理出牌,这年头只听说有人求着别人收自己为徒的,可没有听说过谁是逼着人家要传武功的。
话虽然如此,但她到底还是十分感激他救了自己性命,故而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晚辈受人所托之事尚未办成,委实不得空闲。”
她这句话虽然语气仍算恭敬,但已经远不如之前客气,她于这与人交际之事,原本便不是十分擅长,方才碍于情势,一反常态说了一堆话勉强撑了撑场面,此时却也终究还是到了极限,故而懒得再客套,直接便实话实说,倒颇有些速战速决的意思了。
那黄药师聪慧之极,闻弦歌而知雅意,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冷冷一笑道:“甚么叫不得空闲?你小小年纪,架子倒还竟似比我还大,对习武之人来说,不知有甚么要事竟比修习上乘武功来的要紧?”
严绿知道他是好意,然则自己是直来直去惯了的人,故而两世里学的武功也都是选得那等直接干脆的来学,对黄药师那一身虽然厉害又优雅,但招式上便难免太过繁琐复杂的武功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加上他的脾气看来也不怎么好,而她性子也相当冷淡,估摸着是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儿来逗他开心的,这样即便勉强凑在一起,想来终归会冷淡收场。
再者,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老顽童并没有正式收她入全真派,但她却仍然十分敬重他对自己年幼时的照顾和教导,心中已然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师父,故而也不想再投其它师门,加上她也确实挂念着程英陆无双姐妹的安全,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同这位风雅无双的岛主大人浪迹天涯,云游四海,只有坦言谢绝了。
其实这师徒的缘分,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当真有缘,也是挡都挡不住,正所谓柔软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如果严绿能如同一般的那些可爱温柔的女孩子那样,好好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哄得了这位老前辈开心,可能他一高兴,不但不会跟她计较,说不定等之后有机会,还可能重新提起这事儿,好处自然是大大的有,然而严绿在这一点上偏偏半点天份都没有,人家是温柔似水,她却偏偏冷硬得像石头一样,半点都柔软不来。
她上一世算是逢着了太平盛世,这个太过冷淡的性子都已经让她频频被投诉,这一辈子虽然混进了江湖之中,但因着特别的人生经历,接触的人和事反而少了许多,遇到的又都是诸如老顽童、耶律齐、何太玄这种或是简单随和,或是温柔大度,或是无奈迁就的人,要么就是诸如武三通那等说什么都没有用的疯子,故而冷硬是冷硬了些,但倒也算是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些年的时光。
大约是这日子过得太顺遂,她对自己的这种性格也没有什么需要改进改进的意识,一路冷冰冰地过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因着这个性子惹到什么大麻烦。然而,谁承想到了此时,碰到了脾气古怪的黄老邪,这性子便终于还是惹出了事来了。
黄药师名列当世“五绝”,乃是不世出的博学多才之人,自然有些恃才傲物,平日里便极其爱惜面子,此时见她语气虽然恭敬,但始终都没有什么热情,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倒不知道她原本就是这样,还道她是瞧不起桃花岛的武功,故而怒极反笑,冷然道:“我同那老顽童已经十余年未见了,看来他这些年来似乎又大有进益,随便教得个小娃娃都如此狂傲,想来倒是要仔细领教领教了。”
眼看着他抽出玉箫来,似乎又要切磋几招,严绿也有些无奈,知道他素来是“正中带有七分邪”的随性之人,既然遇到了,少不了还是陪着他尽兴才罢。
如此,这一老一少一个没谈拢,便在清晨的微风中,满目的蓊郁里,面对面站着对峙了起来,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们身后的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跟着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却是程英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由得大惊,睁大眼睛道:“老伯伯,严大哥,你们怎么了?”
她年纪虽然小,观察力却十分好,一眼就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当下温温柔柔地走上前来,先对着两人分别道了谢,然后方才小心劝解,态度恭顺,言行温婉,同严绿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凡美丽温柔的小姑娘说说好话,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给几分面子的,黄药师给她这么轻轻地说了几句,怒气竟也渐渐地散去了,他冷冷轻哼了一声,便一甩袖袍跃出了圈子,对严绿也不再理会,不知道是终究觉得同个小辈认真有些没意思了,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办,他稍稍静立了片刻,竟就那么着转身翩然离去。
那程英见他走了,便怯怯地看了看严绿,小声地问道:“严大哥,老伯伯是不是生气了?”
严绿心中有些如释重负,但却也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淡淡道:“他人其实不错,功夫也高,只是脾气有些不太好,不管怎样,我们昨日遇到他,也算是运气,你伤势未愈,权且留在这里养伤吧,你表妹还在那女魔头的手里,我得赶去救她出来。”
她说完,也不等程英应答,便径直回房,去取佩剑等物,预备直接先往竹篱之外查探一番。然而,不过这片刻的功夫,等她从房中出来之后,眼前的景色竟然已经大变,不但那爬满了青藤的篱笆和幽静的小院变了模样,连本来呆在屋外的程英也不见了。
她心中惊异,却仍不动声色,捏紧了佩剑,慢慢地迈步出门,却见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旋转不休,仔细看时,却又似乎没动,虚虚实实,变幻莫测,越是想看的分明越是头昏眼花,一会儿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一会儿雨雪交加浓雾凄迷,当真是玄妙的紧,恍若梦境。
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也忽然明白了过来,想来,这便是黄老邪那玄幻无比的奇门遁甲了,据说桃花岛上机关重重,如果没有人引路,一般人进去了就出不来,想来这个竹篱笆中的小院子也是依着同样的原理设置过了。
严绿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一窍不通的,故而走了一两步之后,便不再乱动,静静站立在原地,暗暗思索脱身的办法,她知道这奇门遁甲之术变化多端,极其神秘,又是东邪黄药师亲自布置,想来凭她的能力要解开,恐怕短时间是不可能的事,想要脱身便只有另辟蹊径。
她仔细地观察了下组成阵式的材料,心中大概有了个底,当即闭上眼睛,拔剑出鞘,护住身前,便沿着一个方向笔直地走去,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意思。
这园中原本布置着许多花树,甚为清幽,她手起剑落,更无犹疑,没走几步已经不知斩落了多少花木,大约走了十多步,她察觉面前又有东西阻住,正要往挥剑下砍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有硬物破空之声,本能地挥剑格挡开,面前又似有清风拂过,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她心中一凛,缓缓睁开眼看时,却已经身在一片树林之外,而那小院也不知去向了。
回过头来看时,却依稀可以见到那日同李莫愁对战的小河正在东方略远处蜿蜒流淌,她不由得微微一愣,想不到竟这样就出来了。
她虽然觉得蹊跷,却也没有细想,左右程英原来的归宿便是桃花岛的传人,这次还是能跟着黄药师,倒也是走了旧路,她又素来聪明懂事,想来不用怎么担心的了,还是赶紧寻到陆无双才是正经,她这一次没有摔断腿,就不知道那李莫愁还会不会心生怜悯,将她收为徒弟养着了。
她想到那李莫愁心狠手辣,心中已然略略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既然接受了陆氏夫妇的委托,那这一趟少不了还是要跑的,原本她旧日里那营救人质的任务也没有少做,故而现在即使是要她以一对二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当下她没有迟疑,径自往那日分别之处奔去。
行到打斗之所,她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遗留的痕迹,小心地沿着沿途的蛛丝马迹追踪,希望能找到李莫愁师徒的痕迹,刚刚走了几步,转过一从水柳,便远远地见到有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而来。
当头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胸宽腰挺,上唇微留髭须。那女的约莫二十六七岁,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见了严绿略略一愣,正要转头跟那男子说句什么,身后忽然窜出三个孩子来,呼啦一下子将严绿团团围住。
严绿本能地一退,这才看清,原来竟是武家两兄弟和杨过,再在往那一双男女的身后看去,果然见到柯镇恶拄着拐杖跛足缓行,他的身边跟着身着淡绿衫子的郭芙,却没有看见武三娘。
她心中微微一动,已经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儿,这么一走神儿的功夫,却见武家两兄弟已经同杨过在自己面前厮打了起来,口中乱纷纷地道:“小贼,快把那钱还给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