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曳地, 背影萧萧,司命轻声叹道:“你看到了,他在下头过得很好。”
星盘之中虚空显现出的画面里, 曲觞正粗鲁地拔下蛇尾烤焦的一段递给九尾狐, 九尾狐嫌弃地摇头,曲觞若无其事地自己拍散蛇尾外头的焦灰,轻嗅了一下,张开嘴,用力地撕咬了下去。
“这才是妖怪该有的样子,”司命道, “他在你身边时, 娇气的什么都不会, 一离开你, 长得多快啊, 过得挺快活。”
丹宸子静静站着, 目光深深地凝望画面。
曲觞掉的每一滴眼泪, 他都看到了。
现在, 曲觞已经不哭了。
像是被推下山崖的幼鹰,在短暂的惊慌后,终于勇敢地面对了无人庇佑的事实,快速地长了起。
司命看着丹宸子的脸色, 重重地“哎”了一声, 急躁道:“我不是已经照你的意将九尾狐的星盘与他搭上了一点, 至少上百内, 九尾狐都会帮他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身为司命,本不该搅动下界生灵的命运, 如此做,一是因丹宸子极力坚持,是司命对曲觞心存愧疚,曲觞的运气太差了,妖怪与仙人产生纠葛,下场注定凄凉。
他这样做,之后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尚未可知,天地浩劫,他不想着能全身而退了,茫茫洪流,无是仙还是妖,皆是被裹挟其中,身不己罢了。
“他已经……”丹宸子缓缓道,“很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司命微怔。
他陪着丹宸子观察下界的曲觞两个时辰,刚开始的时候,曲觞经常呼唤丹宸子,频率之高,都令司命怀疑曲觞是不是爱上了丹宸子。
害怕的时候会叫丹宸子的名字,夜里一个人抱着自己躲在树上的时候会叫丹宸子的名字,甚至于走在路上,曲觞都会无意识地呼唤丹宸子。
他每念一次,司命都会担忧地看向丹宸子,他怕丹宸子会忍不住。
丹宸子忍住了,他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星盘前,目光紧紧地黏在曲觞身上,曲觞每呼唤一次他的名字,他的样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刺伤了一般,面容毫无动摇,唯有周身的气息一瞬凝固。
司命很苦恼,老实说,丹宸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是困在情劫里不得脱身的样子。
命盘上的桃花是他反复占卜出的结果,这是天道希望他看到的,一定有他的用意。
退一步说,即使丹宸子真的是要与曲觞这妖怪经历情劫,那么目前的状况是司命喜闻乐见的,情劫的归宿非终眷属,而是斩断情缘。
如今,凡间的时间流逝了两个月,曲觞已经很久没叫丹宸子的名字了,在他说出“算了”之后,再没有提起过“丹宸子”这个字。
很好,无这是情劫的支线,亦或是情劫本身,这个发展都足令司命惊喜振奋。
“这不是很好吗?”司命道,“这说明他已经不在意你了。”
画面中,九尾狐蹲在一边悄悄看妖怪吃蛇尾,见他吃得很香,试探着递出了狐狸爪子,妖怪爽快地撕了块肉给他,九尾狐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凑了过去,抬起蛇尾的另一端,跟着毫无形象地啃了起。
丹宸子微笑了一下,“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司命瞧他的脸色,又看了命盘上其乐融融的两个妖怪一眼,疑惑道:“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一个妖怪都能如此痛快地走出,丹宸子,你别告诉我你不行啊?你可想清楚了,你肩上担的是什么责任,你还想不想神了?”
司命急得要命,丹宸子却是不动,他站在星盘前,眼中只有曲觞。
其实司命说错了,曲觞不是走出了,而是从未走进去,弥足深陷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
在司命叽里呱啦的指手画脚中,丹宸子转身离开,司命忙收了命盘跟了上去,“丹宸子,你去哪?”
“去拯救苍生。”
丹宸子语气略带嘲弄,司命脚步微顿,冷厉地批评道:“天命之事,岂容儿戏,丹宸子,我所认识的你不是这样不顾大局之人。”
眼见丹宸子不为所动的模样,司命气道:“你别忘了,他是苍生中的一员。”
丹宸子脚步顿住,目光冷厉地扫过司命,语气是冷硬,“我不曾有轻视苍生的念头,你不要打其他的主意。”
司命嘴硬道:“我打什么主意?”
“他已经离开了仙界,忘了我,所有的事便都与他无关了,”丹宸子侧脸凉薄,“我只求他周全,”他抬眼望向司命,“我只求他周全。”
平淡的话语掷地有声,令司命忍不住心头一颤,他避开丹宸子的目光,低声道:“他一个妖怪,谁会难为他吗?”
“那好。”
丹宸子似是无话可说,拂袖转身。
司命只能又跟上去,“你还没说你去哪,桃花仙子等会儿了……”
不周山。
连绵的冰雪覆盖了整个峰顶,极致的寒冷即使是仙人无法承受,司命不知丹宸子这传说中厄运与灾祸的化身之山做什么,他冻得瑟瑟发抖,在风雪中颤抖着大声道:“这儿做什么?”
丹宸子道:“我自有我的事要做,你不必像监视一般跟着。”
司命冷得要命,从身到心都是,他知道丹宸子对他多有意见,其实他是身不己,若非天命只给了他警示,他乐得庸庸碌碌一无所知,窥探天机要承受相应的后果与责任。
司命只好硬着头皮道:“你有什么事,我可帮帮你。”
“你帮不了。”
丹宸子在风雪中抽出自己身后的佩剑,于峰顶之上一剑斩下,金光闪过,峰顶瞬间便多了一条裂缝。
眼前的画面令司命不禁瞠目结舌。
他单知道丹宸子的实力已强至众仙无可匹敌,万万没想到丹宸子已经强到了能一剑劈开不详之山。
“你这……”司命不解,舌头打结道,“心情不好,这么发泄啊,不周山再怎么说是上古之神留下的……”
丹宸子对司命的唠叨充耳不闻,抬手又是一剑,峰顶的裂缝瞬间又大了一些。
幸而不周山附近除了风雪,万灵皆无,在这永痕孤寂的山顶之上,只有丹宸子一剑一剑地劈下去,远远望去,一道道金光如奇异的雷,司命打了几个喷嚏,实在顶不住了,只好远远地抱紧自己看着丹宸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足足劈下四十九道剑光后,丹宸子终于停手了。
不周山顶的裂缝已达到了几乎有一人宽的模样,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深坑。
丹宸子将长剑收于身后,双手合印,指天引雷,紫色的天雷顺着他的印直入不周山的裂缝中,一道又一道天雷连绵不断地打下,司命捂住耳朵,苦着脸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引天雷是仙人能做到的极致威力之事,同样的,极为耗费仙人的灵力,丹宸子几乎是耗尽了自己的力气,脸色越越白,被冰雪刮过之后呈现出冰冷的红。
终于,在八十一道天雷引下时,坑底发出微弱又刺耳的擦声,紧接着,“轰”的一声,如火山喷发一般,一道红色的火焰从裂缝中喷薄而出,常覆盖冰雪的不详之山被点燃了。
司命已经被吓傻了,他完全不知道丹宸子点燃不周山的意图是什么。
“好了,”丹宸子看着火焰落,在裂缝中慢慢形漩涡,“走吧。”
司命只得跟上,他想,想了想,还是没,因为他觉得丹宸子是不会说的。
到仙殿内,桃花仙子早已等候在桃花树下,见到的两人一身狼狈,神色略微吃惊,尤其是丹宸子,他看上去好似虚弱了许多。
“丹宸君。”桃花仙子照旧是有礼貌的行礼。
丹宸君默然地拱了拱手,径直向殿内走去。
桃花仙子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望向司命,目光中略有疑惑。
面对自己一手催熟的桃花仙子,司命尴尬道:“他有些累了,婚的事明日再商量吧。”
“这样啊……”桃花仙子垂下眼眸,轻轻咬了咬双唇,心中有想对丹宸君说的话。
“进吧。”
丹宸子的声音飘,司命与桃花仙子的反应不尽相同,司命是又惊又喜,他心想丹宸子总算想开了,忙推了桃花仙子,“快进去吧。”
恐慌的神情从桃花仙子脸上一掠而过,司命推,只能强作镇定地整理了神情,顺从地进了内殿。
丹宸子正坐在殿内的榻上,手上拿着一壶酒,清冽的酒液入喉,稍稍温暖了他冻僵的身体。
“仙子似是有话要说?”
桃花仙子惊讶于丹宸子的敏锐,丹宸子主动,便避免了提出的尴尬,桃花仙子与丹宸子相识不长,了解不深,却觉得对方是个与其他天生仙人的仙人不同,不高傲不冷漠。
“司命催促我们……”桃花仙子顿了顿,脸色微微有些红了,“完婚……”艰难地把这字说完,桃花仙子快速道:“丹宸君觉得这样是否妥帖?”
从的语气里,丹宸子感受到了为难。
这件事对于他,对于桃花仙子而言,都是很莫名其妙又无法推脱的事情。
不想做,但不得不做。
相较于他,桃花仙子的处境加为难,太弱。
被摆布被安排,没有人在乎的想法。
“七天,”丹宸子淡淡道,“再等七天,如果顺利的话,你可自,如果不幸……”
桃花仙子望向丹宸子。
他看上去很落寞,很萧瑟,手上的酒壶垂在一侧,“……我们责无旁贷,别无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