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一颗湛蓝的星球，尹格纳说不出话来。

过去，他曾经在无数的新闻媒体，社交媒体上看过她的照片，见过她的容颜。甚至对她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够描摹出她的形状。七大洲四大洋，曼妙独特的海岸线，大气层中云卷云舒，百分之七十的海水覆盖着她的球面。

地球。地球。

她就和尹格纳记忆里的一样美丽。

但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的模样的时候，尹格纳却不觉得惊艳，惊讶或是惊喜。

反而，他感到浑身冰凉。似乎从天灵盖开始，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被恐惧冰封。

为什么会是地球？

怎么可能是地球……

这里竟然是地球！

在作为占星人的时候，他就惊异过这个世界的天文与气象，与他记忆中的地球那么的相似。

都有春夏秋冬的四季分明，都有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周期的年转轮回。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里是地球。

这里的月亮是红色的，这里的神灵行走于大地，这里的世界运行法则与地球完全不同。

这里怎么可能会是地球！

尹格纳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有两股力量在不停的拉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冷静的分析着一切客观的现象，给出了不容置喙、无可置疑的答桉——“这里就是地球，你一直在地球”。

另一个小人，却在竭尽全力、歇斯底里的反对——“这里不是地球，这里绝不可能是地球。”

尹格纳低吼了一声，觉得大脑似乎要炸开了。

但是宇宙中，一如他的知识里所认知的那样。没有任何的声音可以在真空中传递，无论他绝望的大吼，或者是大叫，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寂的深空，以及那颗陪伴着他的蓝色的美丽星球。

“你感到痛苦吗……”

在尹格纳挣扎着要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从他的脑海里，从他的背后响起了某个空灵的声音。

“是什么让你痛苦呢，我的孩子……”

那声音雌雄莫辩，却似乎充满了爱意，像是她的声音之后，便是熟悉的港湾。

那个声音很远，很远，却似乎在慢慢靠近。

“来……到母亲这来……”

尹格纳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回头。

他还没有丧失理智到这样的程度，他登时就停止了思考，停止了绝望。

有一些深刻的东西，依旧是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小心月亮！

而他的身后，就是月亮！

他很好的遵照了小周前辈的嘱咐，没有离开地球上的“屏障”范围。

那在他身后说话的是什么东西？

尹格纳的心灵被声音所抚平，但是他却非常正常的保持着理智，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上有肉芽在不断的冒出。脑海里也彷佛被钢针搅动似的疼痛难耐。但“意识”上却彷佛察觉不到，“意识”上他“觉得”后面声音是安全的。

只要他回头，只要他走出几步，就能“去到”他想要的地方。

“艹。”

尹格纳听到这个声音，头也不回的就往地球内冲去。

与大气层摩擦的灼热几乎要灼伤他的身体，但尹格纳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嘴中默念着进入灰雾的四句咒文。让身体像是流星一样冲进大气层，但意识却进入了灰雾之上。

在穿越灰雾的过程中，尹格纳的身上飘荡出了无数的红黑、青黑、黄黑的雾气。疼痛感与过去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脑海中彷佛有钢针在搅动，四肢百骸都被无数的针刺和蒸腾。

这一次，尹格纳甚至在“消毒”的过程中，因为过于疼痛而短暂失去了知觉。

最终，在灰雾之上恢复意识的时候，尹格纳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被这样污染过。

但此时此刻，尹格纳第一反应就是庆幸。

庆幸自己的反应及时。庆幸自己意识道有被污染的可能时，就立刻来到了灰雾之上。

尹格纳也难以相信，前后不过就是听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加上他的反应时间不超过半分钟，竟然就有这样程度的污染。

若是反映再迟钝一些，尹格纳怀疑自己人是不是就没了。

不过，尹格纳没有浪费时间。

在自视了灵体的情况，并借助灰雾的力量确认了自己的状态已经与平日里一致后，尹格纳就迅速离开了灰雾。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肉身还在大气层中做着高速的自由落体运动。

与大气层摩擦的热量被事先准备的非凡物品所抵消，尹格纳自身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当他再次感受到灵界的存在时，便立刻运用起了“旅行”的能力。

几次跳跃之后，他就回到了白银城。

在房间里的坎特伯蕾，看到返回的好友，怔了怔。

“欢迎……回来。”坎特伯蕾的话说了一半。

“怎么了？发生什么意外了吗？”坎特伯蕾立刻皱眉问道。

看着猎魔人担心的神情，还有房间之中放好了热水的浴盆。尹格纳似乎才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还存在。他还存在。

“还算顺利。”尹格纳道，但是他的声音沙哑到将坎特伯蕾吓了一跳。

可是，偏偏，在她眼前的这位秘法师，像是没有意识道似的。

他还是向以前那样，非常礼貌地说话时，会认真地看着她。

但是，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中更是像是没了灵魂一般，失去了光泽。也对自己的异常似乎浑然不觉。

“我们的星球也很美丽。她是蓝色的，彷佛就是一颗水做的星球。”尹格纳继续，沙哑地，如同梦呓一般轻声说，“如果不是太危险，大家或许都应该亲眼看看。”

坎特伯蕾沉默了一下。她的双眼里闪过了两个非常复杂的神秘学符号。她盯着尹格纳，很长的一段时间。

“是吗？”坎特伯蕾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劳伦斯，你的表情并不是那么说的。你在星空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尹格纳沉默了一下。

在说话间，约莫是热水桶的蒸汽温暖了房间，让他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尹格纳意识到了坎特伯蕾的戒备，他想要以笑容安抚坎特伯蕾，但却发现自己的嘴角非常的僵硬。恐怕若是真的笑出来了，不会比哭好看多少。

而且，他也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现在光是站着，都觉得疲累。

“我很好。”尹格纳道，他不再试图微笑，不在试图安抚，而是垂下了眼眸，“没有遇到意外。没有看到不好的东西。”

“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对不起。”

坎特伯蕾却越发严肃，她从来没有见过劳伦斯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这个总是睿智冷静的好友，似乎处于绝望的边缘，但自己却浑然不觉。

“我想安静的自己待一会儿，然后向愚者先生祷告。”尹格纳道。

“等我整理好自己之后，再和你分享我的感受，好吗？”

“我现在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坎特伯蕾再度陷入了沉默。

最终，她才点了点头，道：“好。但是在我离开前，你要让米歇尔检查你的精神状态。”

尹格纳颔首，并未拒绝。

“我接受检查。但在我想要自主开口之前，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尹格纳道，像是现在要将所有能说的话交代完似的，“等我调整好后，我会自己找米歇尔治疗。”

听见尹格纳的要求，坎特伯蕾再次陷入了沉默，但她没有拒绝。

在用最后一个拥抱表示安慰后，坎特伯蕾安静地退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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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走了来检查的米歇尔·华特金斯后，尹格纳坐在原地，望着窗外的晴空。

他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坐了三个小时。房间内浴桶的水早已冷却，却无人问津。

等到了下午一点，尹格纳才轻声用中文颂念起了愚者先生的尊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在有些许颤抖的尾音中，苏远宁再次踏上了无边无际的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