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红柳的声音，我们都好奇地向前走去，走到直道尽头，却未见得任何像大门的物事，只见一堵厚厚的黄色土墙横垣在我们面前，上不见顶。
大家望向了我，我望向了伊西斯。好吧，又是我了。
……
我以土遁之术进入了土墙。殿内虽是明亮，却仍不见方物。浓云薄雾之中隐隐有乐声传来，有丝竹、有钟磬、有金石、有鼙鼓。
“君子此来为知音否？”云雾之中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声音，虽是男声，却像是男人在掐着嗓子尖叫。
“知音？什么知音？这是哪儿？”
“此乃大风之山，大雅之水，大颂之地。”又是掐着嗓子的长长拖音，好想打死他。反正听他解释之后，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不过，好像又是什么风雅颂的玩意儿！那些个古文的东西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懂！
“这大风大雅大颂什么的还是不懂，你又是谁？”
“君既来此，先听我一曲便是！”
“哎哎哎，你还没答我话呢！”
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尖嗓男子并不理会于我，只是自顾自唱了起来。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鼗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
这男声说起话来捏着嗓子难听，但唱起歌来却颇为玄妙空灵，阙到高起时，隐隐有鸟鸣应和着鼓乐之声。
“君可知此曲？”
“是什么啊？还挺好听的。”
“此乃《周颂 有瞽》。”
说话间，阻隔我与那声音之源头的重重迷雾徐徐向两边散开，像是舞台的大幕拉开一般。
一位白衣长发的男子在一棵茂密的金色大树下盘腿而坐，身边是各种形状的怪异器物散落一地。再外圈是一脸痴迷的青鸾白凤、虎豹熊罴、鹿麂兔獐。像是粉丝迷弟一般众星拱月地环绕在男子周围。
我不自觉地就被当下的气势给震住了，拱手向男子深施一礼：“敢问尊者，这是何地，你是何人？”
“此乃金銮殿，某乃知音人！”
噗，又是那种唱戏的声音，玄之又玄的，说了等于没说。
“那我该怎么样才能通得此关，亦或打开此门呢？”
“知音者若高山流水，不知音者若对牛弹琴！”说罢，男子又抚琴作歌。
……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要我听歌猜谜吗？
我望向白衣男子，他只是双目微闭，还沉浸在刚才的歌声之中。而我却不能淡定，外面还有大家再等着我呢。
“君可知此歌何意？”
“嗯，这个……”我刚才根本没有认真听，何况，我就算认真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乐，乃有五声六律之分。五声乃宫、商、角、征、羽。宫者，中也，居中央畅四方，唱始施生为四声之径。商者，章也，物成事明也。角者，触也，阳气蠢动，万物触地而生也。征者，祉也，万物大盛蕃祉也。羽者，宇也，物藏聚萃宇复之也。又有六律，实则为十二律。阳律六: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亡射。阴律六: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周礼·春官·典同》曰凡为乐器，以十有二律为之数度。凤鸣岐山而有周兴，以之阮隃之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钟之宫，故周人礼乐教化治世，制皆出于礼，礼皆有其乐。故乐者，亦国之大事也！”白衣男子说罢，便将琴一拨，古琴当当当当当奏出了五个声音，“此乃宫、商、角、征、羽也！”
“哆唻咪嗦啦！”我也跟着吟唱起来，毕竟小时候学过五线谱嘛！
“律不同声也各异，且器有八音之分，合之，则变换无穷！”
“器有八音？哆唻咪嗦啦西哆？”
“君言何者？八音乃金、石、土、革、丝、木、匏、竹，金石交鸣、丝竹相合，乃为雅乐。不似卫郑之风轻佻侮慢。”
什么雅乐，什么卫郑之风啊。哎，可惜我什么都不懂，要不你让伊西斯过来做你的知音？
“尊者在上，小可真不懂这些玄妙之音。您的知音人应在此土墙之外，要不您放她进来，你们好好谈谈？”
“既是你来何唤他人？君既来此容某六问，答之便通得此关！”
“那要是答不出呢？”可那白衣秀士根本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又吟起歌来：“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歌罢，吹起石埙来，埙声悠远，确有催人肝肠的意味，使我不由得念起伊西斯来。
“君子可知此乐何当？”
“应是思念爱人的哀怨吧！”
“哈哈哈哈，此番中的可是侥幸？君子必有可念之人吧！”
哈哈哈，好像说道这些羞羞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便近了好多，想起伊西斯不觉脸红起来，对这个白衣男子的对立感瞬间就散却了。
“君子蹙眉低首之态已不言自明了。此乃一问耳！”
我本来想泛起兰花指对这个娘娘腔的男人来一句“讨厌！”，但听得他“此乃一问耳！”，不得不收起嬉戏之心，静心待题。
……
白衣秀士放下石埙，拿起瓦盆开始有节奏地敲击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甚为雄壮，伴着瓦盆的敲击声，让人心脉激荡，气血翻涌。这白衣秀士已毫无伪娘做派，而成了一雄健战士之姿，身边的虎豹熊罴甚至鹿麂兔獐都有了跃跃欲试之态。
“此乃战歌吧？小可听了也血脉喷张呢！”
“善极善极，君子初学音律，已会抢答了！”
“尊者善音，扣人心弦哪！”
白衣秀士的两首歌下来，我觉得我都快要路转粉了，只想尽快地听到他的下一首歌，将答题开门的大事都抛于脑后。
……
歌罢，白衣秀士又换了一件乐器，是一个木制的小箱子，他手持两根细长的小木槌左右击打。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乐器很是神奇，白衣秀士唱来也是非常欢乐搞笑。
“此歌之音，君子可解？”
“粗听之下有嬉笑之态，细听之下却有怒骂之情！”
“君子确是知音之人耶，能听得歌中嬉笑怒骂之深意！”
“尊者先莫急着发问，我对这些乐器颇感兴趣，可否告知一二。”
“当知君子必有此问！哈哈哈哈！”
……
“初者，大之为鼓，小之为鼙。”他指着较远处的一只大鼓和十二只小鼓对我说，顺便用手拍击了一下其中的一只小鼓。小鼓发出闷闷的敲击声，正是我在浓雾之外听到的声音。
“次者，乃七弦琴！伯牙抚琴，子期知音，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者也。”秀士复弄琴弦，乃宫、商、角、征、羽五声。
“再次，乃埙，其声悠远！”秀士长吹一声，有啸聚破空之音。
“又次，乃筑，秦人善击筑，上之朝堂，下之方物。”秀士一击，其声闷沉，有雄壮之感。
“此番乃柷，其声灵动。”哦，这个奇异的乐器叫柷啊！
“多谢，尊者赐教，小可获益匪浅！”
“君子莫谢，尚有三问耶！”
“尊者请出题！”
……
白衣秀士清零哐啷地搬出一套编钟出来，我看着几乎笑出，但他轻敲一音之后，全世界都安静了。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咦，这最后四句我好像听伊西斯说过，原来前面的两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莫不是偷偷对我表白又心里害羞所以文绉绉地不让我知道。
“君子可知其意？”秀士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幻想。
“此歌因战恶战，为将功成，为卒骨枯。死生旦夕，惟愿君心知我心。止戈为武啊，大家谈谈情唱唱歌多好！”
“止戈为武，君子又胜一场！”
……
倒数第二场问答，这次秀士没有先放歌，而是先拿出一个葫芦状的乐器出来。
“此物曰笙，其声幽幽，君子细听。”
说罢，秀士将笙置于口下，吹奏起来。那声音如泣如诉，意味深长，让人不觉之中就进入到乐曲的意境里面。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歌曲之中，我仿佛见到了伊西斯长发飘飘在河中小洲之上，我溯河而上，只为见她一眼，便喜不自胜了。
“君子可知其意？”
“君子可知其意？”秀士又再提高了声音问我一遍，我才从刚才的花痴状态醒转过来。
“啊，啊，太美了……”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句太美了是赞叹秀士的笙、他的歌，还是伊西斯的颜。
“君子可知其意？”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纵是情痴，那水中佳人又岂在溯洄之间？”我慨叹着歌咏之美，却深感其痴心一片幻梦一场的深意，不禁想到了我和伊西斯之间。莫非也是镜花水月一般？
“君子之解已胜于我，看来这最后一问，非君子不可解答了。”
说罢，白衣秀士便从怀内取出一支竹萧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