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波又去了金刚寺，只不过这次那位明境法师没有等他，他和老炮径自找了间禅房住下，跟庙里的和尚打好了商量，说他们是要在这里等着听明境法师过来讲经。

林青这两天可能就要回来了，他们约好了在这里会面，关于陈紫竹的那笔帐，他要跟林青这位的好哥们儿仔细算算。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林青这个人了，尽管两年来的林青都是飘忽不定，根本不受任何人的管束。他是一个在道儿上混的流氓，所以他应该按照这一行的规矩行事，把自己的仇家陈紫竹交给警方，这就是一件传出去令人忌讳的事。荣波想不出林青现在还在边境忙个什么，反正不会是帮他联系进货的上家，但他却算得出陈紫竹的处境，此时绝不会十分乐观。

***

被关进K字楼女号的陈紫竹，他的耳朵还在火辣辣的疼。现在她的神智显得有些模糊，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装的。

一个耳朵刚被恶人割掉的女人，她理应受点儿刺激才对。

1月11日，离春节还有半个来月的工夫，一到晚间便可以听到大墙外面传来的鞭炮声。陈紫竹迷离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半躺半靠在途着灰黑色油漆的墙上，K字楼的监号让她联想起了阴森的地狱。大约后半夜的时候，监号沉重的铁门咣啷一声被人粗暴地拉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看守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头点指着她的脑袋。

“陈紫竹，你出来。”

女看守的声音几乎没有抑扬顿挫，就像是电脑里的某一种劣质的阅读软件。

陈紫竹的心里火冒三尺，但她不能发作，她必须把自己设计的这个白痴的角色继续演好。在监号的门口，另一个形似瘟神一般的胖女人给她戴上了八斤重的脚镣，她听见枯瘦女人问那个瘟神用不用再加个五公斤的配重球，那个人说不用，加个三公斤的就差不多了。陈紫竹的心里苦不堪言，虽然自己作恶多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事到临头她仍然还是觉得有些胆寒。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要是还在自己的四川老家，她现在应该已经是两个娃娃的妈妈了。她此时最想的人就是顾天威，她必须想方设法在这里给老顾打个电话，好让他设法搭救自己。虽然她深知顾天威是一个肯于玩壮士断臂的狠角，说不定自己也会因为这个电话而成为第二个周庆。

幽暗的通道没有尽头，陈紫竹拖动着沉重的铁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阴森的回声令人心情惨然。骨感的女看守在前面无声无息的行进，腮生横肉的瘟神女人不紧不慢地趿拉着一双不太合脚的片儿鞋。两个女看守的脚步很慢，和加戴着戒具的陈紫竹始终保持着一个速度，一个步调。通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得特别狭窄，只能容得下不太胖的两个人擦肩并行，陈紫竹的视线有些模糊，古旧的壁灯忽明忽暗，让人不敢去想象自己身后的事情。铁镣摩擦地面的声音愈发刺耳，这股在深夜里显得肆无忌惮的噪音，充分表达出了落难者凄惨的命运。

这条路终于有了尽头，那是一扇写着两个粗狂而歪斜字迹的门。

陈紫竹虽然搞不懂什么叫做“阿鼻”，但那两个反射着寒光的字，已经说明了它的含义。门无声而开，两个瘦高如灯的年老者穿着肥大的夹克闪了出来，他们一左一右无声地把守住了门的两边。陈紫竹用冷眼瞟了一眼这两个人，继续跟随着无动于衷的枯瘦女人，迈进了这间阿鼻屋。阿鼻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怪味，说不清是脓血还是腐肉，抑或是其他什么正在溃烂的东西发出的恶臭气味。陈紫竹被呛得打了一个喷嚏，就在这时，阿鼻屋昏暗的空间里突然闪荡起了的淡蓝色的荧光，这些荧光就像是一撮撮若隐若现的泡沫，在昏暗的光线里一闪一闪，然后就又幻灭无踪。陈紫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走出老家的大山努力奋斗的这十五个春秋，也仿佛都随着这些一闪即灭的泡沫而变得不再真实。就在她的思想一闪念的走神之间，一直走在她前面的那个瘦看守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开始变色，从头到脚，一层一层，飞快地经历了至少七种颜色的渐变，最后她的整个身体就消失不见了。陈紫竹浑身上下的寒毛几乎都乍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已经面临着一种骇人听闻的空前绝境。她拼命回忆着自己被人带出牢房的经过，假如这不是一个噩梦的话，那自己恐怕就是真的活见了鬼。

就在陈紫竹拼命地想理清自己记忆的时候，在荧光闪映的空间里，突然又伸出了无数双苍白的手。这些没有躯干的手颤颤巍巍地向她的脸上抓来，陈紫竹本能地想躲，但她的身子却又像是脱离了意志的支配一般，一丝一毫也不听她的使唤。与此同时，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惨叫和哭号声强硬地钻进了她的耳膜。刺激得她的耳膜，简直要比耳廓上的伤口还要疼痛百倍。

“这不是一个梦！”

陈紫竹清醒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残酷的现实。

那就是白天里同号那些犯人们的恐怖传言，已经应验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有想到，K字楼里的厉鬼传说确实存在，而且还会这么快地就找上了自己。

“我没有害你们，请你们快走开！”

陈紫竹想喊却又张不开嘴，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喊了还是没喊， 因为此时她的心里已经完全被那些凄惨的哭号声所占据，满脑子里面奔腾着的都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厉鬼。她想要伸出手去抓去扯，却感觉自己的两只胳膊，像是被钢钳扳住了一般不能动弹。她被两个看不见的人拖到了一张铁椅子上，紧接着一张蜡黄如病的面孔突然浮现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她想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但这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忽大忽小，根本就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形。在这张蜡黄病脸的后面，一双双奇形异状的手臂正在试图越过这张悬浮的脸，试图伸到她的前面……

陈紫竹完全看明白了，这张脸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屏障，正在阻挡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手。这让陈紫竹的心里多少又萌生出了一丝的依靠。

“救救我吧！”

“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一句没有韵律的回答钻进了她的耳朵。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我自己？”

“忏悔，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没有杀过人……”

“但你的毒品确是杀人于无形，说不说随你自己。”

说话间，蜡黄的脸色又暗淡了下去，无数双鬼手趁机突破了那道屏障，有一双鬼手几乎就要抓到了陈紫竹的头发。

“好吧，我说！”

病脸的轮廓重又浮现，千百双鬼手又一次被阻挡在了脸的后面。

“那你就在黑暗之中真诚的忏悔吧，人做事，天在看，你根本也掩藏不住任何的秘密。记住，救你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蜡黄的病脸和厉鬼之手也同时涣散于无形，昏暗的空间里暂时消失了泡沫似的荧光。黑暗，又回复了它令人怀念的单纯颜色。

“我贩毒害人的事，都是顾天威指使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