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波还没有神经到拿自己的钱去打水漂玩的地步。
所以林青绝对不是替他去捐款的。
荣波确实拿了两万块钱给林青,是让他出来自主选择一条更可靠的供货上线,最关键的是这条线必须是他们自己的。然而林青也有他自己的主意。所以在临行之前,他又狠狠地敲了老鸭子冯军一笔。
对于一位在两个以上大都市生活过的公子哥儿来说,这个连火车站都没有的边城简直就像是个原始部落。虽然这里有一个方圆不足两公里的热闹市区,市区里也有那么几座像样的酒店和市场,但林青要想办成自己的事,他就必须沿着崎岖的山间公路,穿过肥胖的芭蕉树和标刻着编号的界碑,去走村串寨。
昨天从畹町国门回来,林青就已经不再穿皮夹克了。他不但简化了自己的行头,而且还在边境市场花两千块钱淘了一辆二手的本田摩托。
林青不怕寂寞。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和这里的胖芭蕉和大青树成为难分彼此的朋友。也就是说,他打算把自己彻底地融入这里。
今天的白天他骑着新买来的二手摩托,沿着奔弄岛的方向去了银井国门和姐相镇,并且两次越过边境线钻进了缅甸的寨子。他还有意地结识了几个年轻的傣族混子,而且已经有人答应,有偿地领他去缅甸纵深的木姐、南坎一带好好转转。林青很轻松地返回了瑞丽,要不是他的所有用具都放在锦城酒店,说不定他今晚就睡在姐相镇的寨子里了。瑞丽位于北回归线以南,所以晚上九点,这里的天还没有完全地黑透,街市上的行人还是像白天的时候一样的多。
林青在华丰夜市门口的街边支上了摩托,然后趿拉着人字拖鞋,像个当地烂仔一样晃进了夜市的大门。瑞丽的夜生活通常都要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两三点钟,所以对于林青来说,这会儿他来得还是有点儿早。这个建在人工湖上有九曲回廊和傣族风情竹楼的夜市,他今天是第二次来,所以这里给他的感觉还很新鲜。这次他选的是傣家小吃,打着红格子笼萁的傣族小姑娘向他推荐了草捆烤鱼、烤香蕉和竹筒排骨等几样傣味小吃,林青叫了一杯加了冰块的生力啤酒,就开始安逸地坐在飘着花草清香的微风中,慢慢享受着自己的休闲晚餐。这个时候,客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因为这座边城基本上分不清楚什么人是常住的还是过路的,闲散的游客虽然各自说着南腔北调的方言,却没有人会感到有太多的拘束。
客人多了,林青就没办法再独霸一张方桌。
所幸的是桌子不大,在他的对面只被安排下了一位食客,而且还是一位姿色不凡的姑娘。
林青没心欣赏美女。
在他的眼里,对面的美女还不如盘子里的鱼头实惠。
但吃着吃着,对面的美女居然神秘而主动地跟他搭起了话来。
“哎!”
林青没有抬头,他只是在吃鱼的同时冲着美女翻了一下眼睛。
“我看见有人偷了你的钱包!”
林青似乎没有听懂,他勉强地笑了笑,继续啃着那只尖尖的鱼头。
“我是说那个穿黄背心的人偷了你的钱包,你还不赶紧去追他!”
林青停止了咀嚼,但他又端起了桌子上的酒杯,他还是冲着对面的美女淡然地一笑。
“我是说你让小偷偷了,快追小偷!”
美女已经瞪大眼睛站直了身子。
“大姐,我不是个聋子。”
“那你干嘛不追回你的钱包?”
林青示意对面的美女坐下继续吃饭,然后冲着她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林青说完这句话就不动声色地继续啃他的鱼头,在对面美女惊讶的注视之下。
“你说的是京州话?”
“我是京州人嘛。”
林青慢悠悠地回答着美女的问话。
“那太好了,我也是京州的!我是今天才到的。”
美女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兴奋和期待的笑容。
但林青只是略微地点了下头,就又把目光移向了夹在筷子上的那只鱼头。
“我也才来这儿两天,哪也不熟,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是来旅游的?”
“对,我是个游客。”
美女皱起了纤细的柳叶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林青。
“你一个人?”
“是啊。”
林青随口搭音地应承着这位美女,没想到他的冷淡并没有令对方退缩。
“我也是一个人,是来瑞丽出差的。”
“我一个人,是因为好静,我不喜欢人多。”
“那你帮我介绍一间旅馆总行吧?”
林青的好心情彻底地结束了。
“你是干什么的?”
“警察。”
“警察?那你刚才怎么不去抓那个小偷呢?”
林青的表情显得有些激动。
“我是刑事警察,确切地说是缉毒警,要报案你只能找当地的治安派出所。”
林青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
“推卸责任例来都是你们的强项!”
“你丢钱的人都不着急,我一个外地的警察凭什么急?”
“那好吧,我帮你介绍个住处。从这出门你往右拐,穿过芭蕉林,你就会看见一片红灯区,你在那周围好好地转一转,八成就会有住的地方了。”
林青抹了抹嘴掏钱结账。对面的美女也站了起来,并且流露出了分外吃惊的表情。
“你的钱不是叫贼偷了吗?”
“我有备份。”
林青主动帮她买单的行为,让美女有了些许感动。
“我们这就走么?”
“对,现在我就领你去开房间。”
美女被他气得跺了一下脚,用一种特别诧异的眼光端详着林青。
“你这人好像不太会说人话吧?”
“走吧,警察,我是粗人您别计较。”
“别叫我警察好吗?我叫唐倩。”
走出华丰夜市的大门时,有一个穿着黄背心蹲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向着林青的背影投来了鄙视的目光。
林青的钱包里只有一块钱。
林青趿拉着拖鞋拿出钥匙捅开摩托车,一骗腿跨了上去。摩托车的尾部立即就冒出了一阵浓烈的黑烟,林青摆了摆手,示意正抱着胳膊发愣的美女赶快上车。
“你说你才来这儿两天?”
“两天整。”
“谁信哪!”
***
正如唐玉玺自己想象的那样,他的此次陕西之行又没有讨到任何的便宜。
陕西人不支持他。
就连他的学生高岩,也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恶(我)可不敢偷这金塔!”
“不是偷,是借来一用!”
“这事弄不成的!”
“舟曲闹灾都已经死了一千二百多人,你知道不?”
“这我知道。”
“那你可还有个良心?”
“又不是我弄的,怎个就没良心?”
“那你还是不是我的学生?”
“老师,你咋这说?”
“那你可还是个人?”
师徒二人的火气都已经上升到了顶峰。
“师傅,你这是非逼我偷上金塔,随你到湖北去降妖伏魔?”
“可以这么说!”
“那他娘的就去吧!”
高岩激动之下,把自己厚厚的眼镜使劲摔在地上,又猛踩了一脚。
“恶(我)豁出去了!”
唐玉玺没有想到,陕西人竟然也会像京州人一样的豪爽仗义。
***
整整三天了,买买提·乌力都欲哭无泪。
他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离开过京州了,却愣是有人诬陷他刚刚把十多公斤的“粉儿”从边境贩回京州。那个家伙举报的,充其量只是自己收了钱,想做却还没有来得及做的一件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
要不是以往的名声不好,此时的乌力真的很想去找那些自以为是的汉人警察去评评理,去向有关部门反映反映情况。汉人的狡诈让他头疼。直到今天见到了坏三,他才终于见到了一个可以听他诉苦的对象。
“我说,你们汉人真的很坏!”
“我不是那一种。”
“那是谁在搞我?”
“是一个想把京州这潭水给搅和浑了的人。”
“那批货怎么办?一星期前我就催你赶快往回返,可现在田处长死了,事情变得很被动。”
“这不用你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接货的人。”
乌力坐直了白白肥肥的身子,新疆人讲“学会汉话的口外人就变成了妖精”,乌力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成了精的口外人。
“这个人也是公安么?”
“这不用你管,你只管准备好,明天上午咱们就出发去边境。”
送走金世宏,买买提·乌力立即就给境外的上家打了个电话。那边的人也在催他,对方很不理解他们付了货款为什么不着急走货。人家讲不要说运到京州,就算是运到美洲,又难个斑鸠。乌力只好陪着笑回答说自己明天就动身过去。
其实贩毒的事难是不难,关键要看钱最后是装进了谁的口袋。
***
在京广大厦,坏三把在西苑小区见到乌力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庆。
“干得好!明天我就叫二黑和刀疤跟你们一道去云南。”
二黑和刀疤都是周庆最得力的兄弟,就像是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
二黑徐乐的长相不但一点儿不黑,而且还是个书生气很足的白胖子。他的绰号之所以被人唤作二黑,主要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光手黑,而且心也挺黑,他是一个标准的闷声不响蔫着胆子干大事的那种角色,而且他的行事作风总喜欢赶尽杀,绝不给别人留下余地。
刀疤乍一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小把戏的名号,但无论是谁,只要亲眼见到了孟半生这张比瓦刀还长的大灰脸,他就不会再认为这是一件很平凡的事情。刀疤这张脸皮松肉少麻麻点点,更瘆人的是他那双与其说像狼倒不如说是像个吊死鬼更为贴切的绿豆眼,那一道标志性的刀疤,就横担在他的大鹰钩鼻子两侧。相书上讲的“麻脸无须和鹰鼻鹞眼”说的就是他这一种人。刀疤是不是使刀没有人确定,但要说这哥们儿曾经卖过人肉包子,八成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他们二位也和周庆一样,都是坐过牢的人,都是“圈儿瓷”。如今,他们两个不仅在京州的道儿上已经混出了名堂,而且还都各自聚起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但是他们却始终都坚守着周庆在两年前就立下了的规矩,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就连一句不敬的话、一个违拗的眼色也不敢流露。也许这就是周庆嘴里常说的忠诚。
虽说彼此之间有些交情,现在在这个基础上又共起了真正的大事,但坏三还是很不愿意在周庆这里多呆。因为他不自在。一个被包装成CEO的黑道大哥,又整天呆在这样一个不接地气的地方颐指气使,这就是脱离了“流氓群众”。坏三抬了抬屁股刚想告辞走人,却被周庆又给缓缓地摁回了皮沙发上。
“现在,该说说你的事了!”
“我没啥事。”
“准确的说,你现在是没啥事,不过等陈辉和荣波回来以后,你又怎么跟人家解释今天的事?”
“我退他们钱不就完了,还能怎样?”
“那你要是荣波,你干吗?”
周庆扔了一包软中华给坏三,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然后摆出一副亲兄弟般的架式。
“人家要是要货不要钱,那你怎么办?人家也许会认为是咱们合伙吞了这批货,那样的话,他们管你要损失费你给是不给?所以从现在起,这个事你得按我教你的这么说。”
“怎么说?你说。”
“乌力的货并没运到京州,这是事实吧?”
金世宏只有点头。
“田百让没给他们办事就自杀了,这也是铁一样的事实,这事儿谁也没有办法,他们哥俩儿只能认头。”
“那荣波他们要是揪着我和黎梦不放,又怎么办?”
“你先听我往下说。你就告诉他们实际情况,乌力现在急着交货,你又找不着他们这两个货主儿,不接货吧,或许过两天就连乌力也跑没影儿了,一个老维子,你总不能到乌鲁木齐去找他吧?于是,你磨破了嘴皮子,这才求动了我帮你和他们二位的这个大忙。货是我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帮他们弄回来的,要货也行,要钱也行,到时候你带他们找我来要,你看这样说行吗?”
“这么说,就彻底没我的事儿了?”
“哪能没你的事儿呢?钱我还是该分你多少,就分你多少,一个整数不少了吧?我周庆绝对不会亏待了你,让兄弟你白跟着忙活。”
“那就这么说了,这事情有你周老总帮兄弟扛,我还怕什么!”
“别忙着走,另外我还得问一下你,那个维族的朋友可靠吗?别到时候你们三个京州的再让他一个老维子给算计了,再说你们这样的几个人走在一起,也会让人给注意上。”
“没事,这老维子厚道着呢,他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跟个卖羊肉串的似的,人家也是穿白衬衫打领带的主儿,跟人家走一块儿,说不定还能遮遮我们身上的江湖气呢,这些你都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路上的事你都别管,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在暗中接应你们,总之,坦坦地上路,逼事没有。”
“那兄弟就多谢了!”
“一家兄弟,客气干嘛呢?”
周庆一直把蔫蔫的金世宏送到了电梯间里,又微笑着看他下去。
电梯高速下降,让坏三的头有点儿晕。
其实,这里面还有几个问题,更让他犯晕。
周庆是一个铁肩担道义的人吗?
他让兄弟涉险运货,既帮了自己,又帮陈辉和荣波他们挽回了鸡飞蛋打的局面,可等到那二位爷回来的时候,人家就能认可了吗?
坏三走出了电梯时,还在使劲挠着自己的头。
黎梦那钱到底交给没交给老田?
坏三仰起头望了一眼大厦的楼顶,他猜不出此时的周庆是不是还在看着自己微笑?
他所说的那个整数到底是一百万还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