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体北路一家招待所四楼的房间里,长者于陈紫竹冰冷的注视下缓缓地亮出了自己的枪。
这是一支不怎么好看的老枪。
这种前苏联制造的狙击步枪,是抗美援朝时期流入中国的,名曰“套皮”。
“要着急,就使套皮!”
这是当年的抗美援朝者,对这种老“套皮”掺杂着血与泪的描述。提起此枪,参加过志愿军的老人们无不是感慨万千。
“套皮”枪虽然威力大、射程远、精度高,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在关键的时刻拉不开栓。
这种枪支只适合在酷寒的西西伯利亚地区使用,到了其它地方只要放上一两枪,由于金属受热膨胀,撞针就会粘在枪管子上。想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使用这种枪的战士都给急得够呛,打上几枪之后就得赶紧用尿浇、拿脚踹,一场仗打下来,浑身上下哪都很不轻松。结果,使“套皮”的战士不仅前列腺要比人肥大,而且就连他们右脚的鞋,也通常都会比别人破旧得多。
但长者完全不用在乎这个,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放第二枪。
正如九哥透露的那样,一辆挂着警用牌照的金杯救护车拉着警报时断时续地被堵在了工体北路上。陈紫竹举起望远镜仔细地望了一会儿,然后她放下望远镜告诉长者,那个穿着黄马甲斜靠在救护车左后角的男子,就是下手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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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鼓楼大街一路向西再往南拐,周钢利用到达体育馆北路十分钟车程的时间向何云汇报了这一新的情况,并且把那个玩忽职守的看守所长也给狠狠地告了一状。正当他们的警车即将驶出二环路的十条桥时,前方的出口出现了异常的拥堵,据对面过来的出租车司机讲,堵车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戴棒球帽的疯子坐在马路中间脱裤子造成的。
大案队的三辆警车和九个已经进入了一级战斗准备的刑警,被困在十条桥下动弹不得,混沌的车流任你拉爆警笛也仍旧无动于衷。周钢急得满头大汗,急得他跳下了警车,握着手枪在密密匝匝的立交桥下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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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装疯卖傻制造混乱的人正是鬼面书生。
无需谁来分工,长者和鬼面书生已经不是头一回合作了。尽管他们事先在勘察地形的时候并未交流,但对于这些默契的专业人士,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足够了。
长者选定了邻近十字路口的招待所埋伏起来。
陈紫竹的宝马跑车就停在十字路北侧的新东路口,只要长者一击得手,出了招待所往右一拐,他就可以在一瞬之间消失无踪。
鬼面书生则要晚一时再撤。
他除了在长者狙击前制造交通堵塞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等枪一响就拉下脸上的围布,在喊叫和奔跑的同时争取多吓晕几个妇女和儿童,来制造更大规模的混乱。在此期间,他还另有一个附带的任务。这个任务,只有像他这种从业多年,具有极高地位和丰富经验的职业杀手,才能胜任。
尽管鬼面书生的经验老到,但每一次干这个,他都从不敢掉以轻心。
这是一个足以令老牌杀手也提心吊胆的要命差事。
这个让鬼面书生如履薄冰的活儿,就是看一看被暗算者死了还是没死。
看看人死没死虽然并不太难。
但是,如果那个人还留有半口儿活气儿,就将是他的噩梦了。
那样的话,鬼面书生就必须进行补救,孤军深入地再实施一次暗杀。
那样的暗杀,其实就是自杀。
鬼面书生曾经也是一介书生。只不过在他弃笔杀人刚刚出道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一次不幸的意外,那时候他的绰号尚且还干净利索就叫书生。那次以后,他虽然侥幸没死,却变成了今天的鬼面。
在职业杀手界具有极高地位的鬼面书生,今天很烦。
现在,他正在京州这样一座国际大都市的繁华街头,脱下自己的裤子。四周围往少了说也有几百辆车好几千人,在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公开亮相,对于鬼面书生来讲还尚属首次。可是他今天的预感不好,尽管他把傻子装得惟妙惟肖滴水不漏,但在他的心里仍然觉得很不踏实。
道路已经被他搞得水泄不通,骑着摩托的交警正站在马路中间徒劳无功地疏导,远处的警笛声早就暴躁地响成了一锅粥,目标的救护车已经赫然在目了。这时,鬼面书生摆出了一副矫情的面目斜扬起了他的脸。他这么故作出这种傻子才有的狂妄表情,是为了给长者一个暗示。他斜眼瞟了一眼对面四楼那扇敞开着的窗子,当他看见陈紫竹已经冰冷着面孔走出招待所的楼门时,鬼面书生猛吸了一口气定住心神,因为血溅五步的主戏就将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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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者用套皮枪瞄准镜里精确的标尺锁定了他的目标。
黄马甲!
虽然他不认识周庆,也不知道自己要杀的人就是陈紫竹的丈夫,但他还是从目标光秃秃的脑门子看出,这个穿着黄马甲的人绝非是等闲之辈。
长者是个很爱笑的人。
因为慈祥,所以才被同行誉为长者。
但今天,他却一直没有笑过。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紧张的了,有鬼面书生担当接应的暗杀,还从没有出过任何闪失。望着老搭档暴露在阳光中的两条苍白的大腿,他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嘴角,算是给了自己一个鼓舞的微笑。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就是一个杀手的制胜保障。
一千二百米的时候,长者破例地抽了一支烟,因为时间还来得及。
九百五十米,他闭上了眼睛,同时也放松了全身的神经。因为他已经完全的了然于胸,那个黄马甲的命运已经牢牢的攥在了他的手中。长者之所以想把目标放得再近一些,是考虑到枪的威力。如果要是能让他在三百米开枪,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将必死无疑。
六百二十米的时候,长者重又端稳了他的套皮枪。
五百米了……
长者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瞄准镜里的画面已经变得一目了然。
其实,就算是只用肉眼也能看得个八九不离十了。坐在那辆金杯救护车里的人共有六位,一个司机,两位头戴警帽披着白大褂的所医,两个套着黄马甲的中年白胖男子,还有一个缩在黑色棉袄里的半谢顶。
长者回过头,下意识地寻找了一下他明知已经离去了半天的陈紫竹。他用抖得厉害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使劲地揉搓了一下眼睛。标尺里的救护车只有四百米了。在原地小跑着的鬼面书生,始终都把脸朝着他的这个方向张望。长者定了定神,一共是两个黄马甲。一共是两个秃脑门。这三个人,一个他都不能留下。
虽然陡变突生,但长者一贯都是在最后的关头才会泰然自若。
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三百米!
长者果决地扣动了第一下扳机。
老“套皮”发出了亢奋的怒吼,喇叭状的枪口震颤着冒出了蓝色的火焰。
玻璃的破碎声清脆悦耳。
一个黄马甲的马甲,立时变成了血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