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岳老幺坐着保安团的敞篷吉普返回竹楼旅店时,取到真经般的孟半生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唐倩自称是去一趟卫生间,实则肯定又是去打电话了。林青暗叹了一声,这位四十多岁的孟半生恐怕真的就要人如其名了。
林青绝不是来旅游的,所以他点着了一支烟一边琢磨着自己的事情,一边静心等待着唐倩打完电话如厕归来。
“走,还是不走?”
“当然啦!”
唐倩眉开眼笑地插着兜出现在林青的面前。
“为什么当然?哪来的当然?又凭什么当然?”
林青故意扳起脸歪倒在床上,似乎是想要延续上刚才那段被孟半生打断的情节。
“快走吧,我谢谢你了还不行!”
这一回唐倩终于彻底放弃了警察的架子,她美眸闪烁,用撒娇的动作一把拽起了赖在床上的林青。
出发了,岳老幺坐在副座上悠哉游哉地哼哼着谁也没法听懂的傣味小曲。
“我说老幺,你到底是个洋傣,还是土傣?”
林青听得难受,故意找个话茬打断了这个家伙悠然自得的演唱。
“没有洋傣土傣,只有水傣和旱傣。我们是旱傣!”
“都他妈一样!”
“怎么会一样?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靠着萨尔温江,那里的傣族在水上讨生活,他们才是水傣。”
据岳老幺讲,林青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其实并不叫天堂村,那个水傣人居住的地方的官方地名应该叫做黑岛。黑岛之所以叫黑岛是有原由的,在英法殖民时期,这块被萨尔温江三面包围的不足十平方公里的小半岛,一直是被作为流放囚犯的监狱。当时的黑岛监狱强迫囚犯登山采矿,每天的平均死亡人数都在十人以上,堪称是一座人间的活地狱。黑岛在傣语里是一个被邪恶魔鬼诅咒过的名子,虽然被人们延用百多年留传了下来,但知道这段历史的缅甸人还是绝口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子。岳老幺说人们之所以回避,是因为害怕沾染上黑岛咒语里的邪气。缅甸人大多童年入庙为僧,然后再还俗上学入世,在他们的骨子里都会自然而然地敬畏鬼神。经岳老幺这么一说,林青才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打听不到天堂村,因为不知道的肯定就是不知道了,而知道的人也一定由于忌讳那个鬼地方的邪气而决口不说。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不论是黑岛抑或天堂村都是一个招惹是非的的麻烦,更何况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堂村,这个在禁毒网站上注册的所谓天堂村,只不过是地狱一般的黑岛的一个“外号”。
搞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林青不由得佩服起了这位有胆量跑到这座黑岛来改天换地的那个被岳老幺唤作是主席的人物。他知道一个敢于把地狱变作天堂的人即便不是神,也不会差到哪去。无怪乎就连雄霸一方、拥兵自重的大毒枭,也要惧他三分。
这位传奇般的禁毒基金会主席,当然也有一个令人过耳不忘的名子,他叫江寒月。
绿色的敞篷吉普像一条小船飘荡在波浪汹涌的怒涛之中,它时而被抛上耸入云端的巨峰,时而又淹没入遮天蔽日的深谷。渐渐地,岳老幺闭紧了嘴巴,林青也皱起了浓重的眉头。
林青发现开车的司机,在这时已经悄悄抠开了腰里枪套的摁扣。
“这他妈真是个险地!”
但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吉普车才喘着粗气冲下一个巨大的陡坡,一声清脆的枪声就刺破了山林中的宁静,吓得宿鸟蹬枝惊飞,惊得吉普车上的美女发出了一声尖叫。司机把一只手握在了枪柄上,用一只手驾着车继续加速前行,拐过半个山环,就有一座拦路的哨卡横在道路的中间。七八个穿黑色制服的武装人员围拢了上来,想必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堂村了。
岳老幺和吉普车司机用傣语同设卡的哨兵交涉,林青和唐倩则把目光越过哨卡,投向了纵深的前方。
公路从此地开始变得平直,这里应该就是进入半岛的唯一通道。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拔涉,现在的时间已接近了正午,目力所极的地方正笼罩着如雾气一般的炊烟。所以,这座名叫黑岛的天堂村给林青和唐倩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雾气昭昭。
吉普车和车上的人经过严密的盘查才被哨兵放行。岳老幺回过头叫林青他们不要紧张,因为这里虽然有些古怪,他仍然还没有超出岳老四保安团的势力范围。吉普车缓慢地向前行驶,片刻之后就驶入了一个安静的村落。村里的主要建筑是傣族的二层竹楼,临街的几户人家都敞着门户,兼卖一些香烟、药品之类的杂货。各行其是的村民行色匆忙,并没有人去留意吉普车上的造访者。车子缓缓地停在了村子的尽头,司机回过头来说他就等在车上,让林青他们跟着岳老幺下车去村里找人。林青问他为什么把车停这。司机紧张地催促他们下车,并告诉他们快去快回。他用眼光指点了一下吉普车的正前方,公路从前面的一个小山丘向右拐去。司机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再往里走了,因为那里面是禁毒武装组织划定的绝对军事禁区。
林青从下了车之后就趁机拉住了唐倩的手,然后闲闲散散地领着她朝街边的一家杂货铺子走去。走了三五步之后,他确定了唐倩并没有挣脱开的意思,便把她柔软的小手握得更紧,然后没话找话地聊着这里的空气,不知不觉中竟把向导岳老幺甩在了后面。
“这里的空气挺好。”
“可我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呀!”
唐倩不以为然地甩着另一只空着的手。
“那么浓的臊臭味儿你都闻不出来?”
林青呼扇着鼻翼,夸张地看了唐倩一眼。
“大概是附近有公厕吧。”
“这里哪来的公厕,这分明是化学废料的气味,有点儿像小造纸厂里排出来的工业废水。”
唐倩按照林青的提示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嗅出了一点儿异样。
“会不会是农民种地用的尿素化肥呀?”
林青故意更加攥紧了唐倩的手,把力量传递过去,也感知着对方手心里的温度。
“尿素?可你看看这附近有地吗?这臊臭味里酸酸的,八成是盐酸和磷酸钠一类的混合味道。”
“你学过化学?”
“化学?那个我倒没学过,我只不过是对各种古怪的气味都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并且会对各种异味产生极为丰富的联想。”
“你真恶心!”
唐倩终于用力甩开了林青的手。
在一间小铺也兼扎针灸的竹楼门口,岳老幺懂事地及时跟了过来。店铺里有一个黑而干瘦的老头,冲着他们三个使劲眨巴着小而光亮的眼睛。
“你问问他慈善医院的位置。”
林青审视着岳老幺与黑瘦老头的艰难交谈,他发现黑老头几乎每次答话,都要四下游移他那双贼亮的眼睛。
“老汉说这个岛上根本就没有医院。”
岳老幺摊开双手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所有人的病都归他治,他还说你的气色昏秽,非灾即病。”
林青看见就在他和岳老幺说话的当口,黑老头正用枯树枝子一般的手指,从一个泡着黄汤的铝饭盒里捏出了一根三棱带血槽的粗针。
“他想干嘛?”
“他似乎是坚持要给你治治。”
林青的火往上撞,这一次却换成了唐倩主动而坚决地拉起了他的手。
“别理他,咱们再去问问别人!”
结果是他们在问了织席后生和贩鞋女等七八个人之后,几乎也都和林青一样地气炸了肺。
“什么天堂村,简直就是恶人谷嘛!”
这伙人对他们的问题不但闪烁其词,而且还近乎强迫地兜售土产或推销服务,一旦涉及到了禁毒组织的事这些人便会垂下眼皮,缄口不语。
转了一圈回到车上,林青就已经很没有了耐心。
“往里面开!”
司机的一只手还搭在枪柄上,听了林青的话,这个穿迷彩服的壮汉眼中立刻就显出了犹豫和恐惧的神色。
正在这时,两辆同样的敞篷吉普拐出山包,卷起来一路烟尘把他们的车夹在了中间,车上的人不是坐着而是站着,把乌黑的枪口指向了他们。
“这回行了!”
唐倩在林青的耳朵边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拉住了林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