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日的下午,雨又来了。
莲沱山上。
伴随着轰天巨响,泥泞的山道突然变成了一条由土、石、巨树和泥浆汇成的瀑布,顺着陡峭的山势飞速向下滑落,丈余高的巨石和几人合抱的大树在空中翻着跟头下坠,乱石碰撞,爆裂成万千碎片。
“泥石流?”
高岩刚配的眼镜,顿时被一个飞溅的石子崩裂成了八半。
“跑,快跑!”
唐玉玺摇曳在风雨之中拼命地呼喊。
师徒二人使尽浑身解数在泥泞的洪流中连滚带爬,终于用最后的一点儿气力攀爬到了一块较高的岩石上。
高岩的头和脸上满是鲜血,他脖子上的书包带子已经剐断了,装着金塔的背包还被他死死地揽在怀里。他把一只沾满泥浆的手伸向了唐玉玺。
“金塔还在哪!”
“幸好这只是普通的山体滑坡,而不是泥石流!”
唐玉玺泪流满面,泪水把他脸上的泥冲出了两道水沟。他含着满眼的泪水,纠正了弟子高岩用词的不确之处。
“老师,我的手机掉了,快打你的求救吧!”
“我的手机落在宾馆里了!”
“咱俩怎么就能这般倒霉?”
“所以我们,就更要坚强!”
唐玉玺的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学生高岩说的,而是对着老天喊的。
“我们是堪舆学者、是科学家,谁也别想阻止我们!”
这后半句话,被泥水和一口粘痰阻在了他的喉咙里没喊出来。但唐玉玺的嘴里一直都在回响着呜呜的声音。这声音足以展示着一个弱势者不屈的抗争。
雨后的下午鸦雀无声。
入夜的岩石阴寒刺骨。
唐玉玺怀抱着昏迷的高岩瑟瑟颤抖。
偏东的方向有一颗模糊的亮点越来越大,也越发地清晰了起来。唐玉玺知道那是启明星,它预示着明天的清晨将会霞光万道。
“唐教授!唐教授!”
亮点更近了,那不是什么启明星,而是一支特大号的手电筒。
***
兵不在多而在精。
荣波的战术例来都是追求简洁有效,以正兵拒敌,以奇兵制胜,能用一个人就办成了的事,他就绝不会派两个人去凑热闹。这一点气质,他是从林青那里学来的。
他把一支射狗熊用的三连发手动弩和两个新收的东北小弟隐藏在了一辆金杯海狮面包车里,然后他们就把车开进了京广中心的露天停车场。他叫那两个东北小弟等他的电话行动,然后就自己先下了车,连摇带晃地走进了京广中心的一楼大堂。
荣波的计划非常简单,因为堵人和打埋伏历来都是他的强项。他打算只要等周庆从京广出来往停车场里一走,他就打电话让兄弟们先射上这个周庆一两箭,然后再把他拖进面包车,拉回到青云大院儿那个废弃了的大锅炉房里。那个破锅炉房里面有现成的刑具,也是荣波伸手五支令、脚踩老虎钳、大开香堂的地方。在那里,荣波已经为周庆筹备好了五星级以上的招待。
在京广中心大堂的茶座里,荣波端着一杯没有滋味而且也没有了温度的咖啡,他从中午一直耗到了天擦黑,也没有见到周庆的半个影子,却意外地瞅见了坏三金世宏神头鬼脸地紧跟着周庆的手下徐乐往京广里走。
“这两个王八蛋,怎么会混到了一起?”
一个不祥的兆头在荣波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怪不得现在周庆趁火打劫要抢毛孩儿的地盘和生意,原来都是坏三搞的鬼。
荣波拿出手机给坏三拨了个电话,没想到这家伙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摁了,居然胆子大到敢不接他的电话。荣波的火往上撞,他已经决定呆会儿要是这孙子跟周庆一块下来的话,他立马就叫躲在车里的兄弟不论青红皂白地也先赏他两箭再说。
***
无独有偶,在停车场里打埋伏的还有另外的一帮子人。大案队的刑警夹着军大衣,怀里揣着烧饼和火烧,一天前就已经跑到这儿来蹲了坑。
二黑的出现没有逃过猎鹰们的眼睛。
青皮老三是二黑的手下。
而二黑一直都是跟着周庆混的。
大案队要是还摸不清楚这点儿门道,那就快连烧饼夹火烧也没得吃了。
在周钢的办公桌上,有一张摆了整整两年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人不是周钢本人,也不是他的妻子儿女。照片上的人,是一位西装笔挺笑容灿烂的中年男子,这个脑门光亮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庆。
他每天上班都要看一会儿这张照片,他在研究这个人笑容背后的深沉,他盯上这个人已经有很久了。
两年前,京州法院退休干部陈文兴离奇的失踪了,在随后的半年里退休老刑警吴占山、老检察官高珍等一共六人,也接连地不见了踪迹。几个月后在永定河炸鱼的煤矿矿工从水底下崩上来了一个装着尸首的编织袋子,里面那个全身多数骨折已经高度腐败的尸体,经过了复杂的技术鉴定和辨认,最终证明就是陈文兴。侦查员组织蛙人对该水域进行了细致的水下搜索,结果又找到了两具沉尸。而其余的三个失踪者,至今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地没有个着落。像这样针对司法退休人员的凶杀案件,在京州的历史上尚属罕见,大案队经过对失踪者和被害人工作时期的承办案件进行了逐个排查,结果周庆被列为了重大嫌疑人进行调查。然而几个照面之后大案队长周钢才发现,周庆这个酷似普京的相貌可真不是白长着的。周庆以一件件比铁都硬的证据,证明了自己的无辜。周钢是一个相信事实的人,更何况他就是一门心思地把周庆认定为凶手,也根本拿不出确凿到可以起诉的依据。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收藏起了周庆的这张照片,并且在心里牢牢地把这个笑面人给盯死。他对于周庆集团的成员和他们所干的勾当,已经可说是了若指掌。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恼火,因为他仍旧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去逮捕这个逍遥的凶手。现在中枪的西城贩毒团伙成员樊无济已经死了,所以他就算是抓回来这位从不轻离京广中心半步的周总,也只能是打草惊蛇,并且还得受人口食,被这个包装成合法商人的恶棍狠狠地反咬上一口。既然开枪杀人的已经被樊无济指认是二黑徐乐的手下,那么他就只能从这个爪牙的身上开刀,寻找到击垮周庆的突破口。
刑警抓人也是经过导演设计而富有戏剧性的。坏三提拉着伪装在十个面包里的五公斤“四号”,紧跟着徐乐朝电梯口走去,在电梯口他们按下了上行的按钮一起等着电梯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坏三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话找他的人是荣波,就触了电似的关了手机,还下意识地把黑色的塑料袋也交到了徐乐的手上。
在电梯口,算上二黑和坏三原先总共只有四个人在等电梯,现在却突然之间变成了九个。
“嘿,真巧啊,你不是徐二逼么!”
一个瘦子骁健地越过坏三,一把拽住了徐乐的大胖胳膊。
金世宏和徐乐都是一愣。
“你谁呀?我不认识你呀!”
这时,有个高人一头的大个儿从二黑的身后猛一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那你猜猜我是谁?”
“别闹了哥们儿,你到底是谁?”
“我他妈不是你二舅么!”
大高个勒紧了徐乐的脑袋。
徐乐的一只胳膊被人攥着,他只有抬起了提着黑袋子的手,去掰搂住他头的那只胳膊。
“别炸猫,我们是刑警队的!”
另一个精干的便衣从旁边捉住二黑的手,生硬地扭到了后头,那个黑塑料袋子顿时破裂,圆滚滚的面包洒了一地,又被刑警一脚踩成了烧饼。
金世宏木立当场,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他眼看着和自己一路回来的徐乐,被便衣警察戴上手铐押出了大堂。
“这面包他妈没人要了吧?”
一个三十多岁戴着墨镜的男子踢了一脚地上散落的面包,阴阳怪气地冲着坏三开了腔。如梦初醒的坏三这才发现,京广中心大堂的保洁人员拿着垃圾袋,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对不起,这些垃圾都是我的夜宵。”
金世宏慌里慌张地蹲在地上收拾起了这一堆能要人命的东西,等他再抬起头时,那个故意提醒他的墨镜男子早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