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誉与沈常胜在车拍了足够的图片素材后, 又被吴科长指使着,在厂内墙写宣传标语、画宣传画。
没头苍蝇似地忙碌了几天, 戴誉终于想起了被他搁置许久的国庆特刊新闻稿。
三个人的工作任务,如今变成了两人的。徐晓慧因着每天还要负责撰写厂广播站的稿件,被吴科长格外开恩放过一马。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戴誉和沈常胜这对难兄难弟,咬着笔杆,皱着眉毛,写稿写到头秃。
临近中午,眼见沈常胜又开始两眼发直, 哈欠连天,戴誉深觉这样闭造车不是办法, 遂提议道:“我看还是得下车走访,寻找新鲜素材。”
沈常胜无力地说:“在跟一起去车拍照前, 我就在车蹲了几天了, 而且厂里那点事早被人刨根究底掰开揉碎地写过八百遍。我前后一共写了三稿都被科长毙了, 不但没在省日报成功发表,还便宜了徐晓慧, 成了她的广播素材……”
一稿都没写出来的戴誉深感惭愧,只能勉强宽慰:“吃午饭吧, 人是铁饭是钢, 下午咱再去车转转。”
打了午饭, 戴誉站在食堂里睃巡一圈,瞄到要找的人,赶紧端着饭盒凑过去。
挤秦少妹他让出来的一个小空位, 戴誉问桌众人:“咋没见牛主任来吃饭呢?他今天夜班吗?”
据他以往验,找到秦少妹的这个生产小组就能找到兼任组长的牛洪彪。
包装车这些人很意思,牛洪彪将队里的管理制度套用了过来, 生产小组就像队里的一个班。同一个生产小组的工友,工作吃饭休闲时都要统一行动。
“牛主任这几天请假了。”对面一个叫付强的工人回话。
“咋了?家里事?”每天三个大班的拼命三郎居然请假了?
付强瞟一眼缩着脖子吃饭的秦少妹,阴阳怪道:“了救人受伤了。”
他身边一个脸色蜡黄的大婶忙用手肘拐他一下,对戴誉解释:“前天晚加班,搬运工人效率低,啤酒箱都被堆到了口。秦少妹也是心,自己就啤酒箱一个个垒去了。不过看她那小身板,哪是能干体力活的,那酒箱子垒得比人都高,没等她往面放,四五个木头箱子就倾斜着砸了下来。”
戴誉闻言,看向瑟缩成一团的秦少妹,关心道:“没受伤吧?”
秦少妹摇头。
付强讥诮道:“她能受什么伤,牛主任正来换班,见状直接就扑了过去,挡在了她面。幸他来得及时,酒箱子砸下来被他撑住了,不然那箱子里几百瓶的啤酒都得完蛋。”
戴誉忙紧张地问:“牛主任伤到哪里了?伤势严不严重?”
“后脑勺被砸出了血,肩膀和手臂挫伤,在医院躺了一天才回家。”
“牛主任不愧是军人出身,凡事都身士卒!””戴誉感慨,一般人哪敢直接扑去。
“可不是嘛,我们牛主任着哩!”桌七八个人齐齐应声。
戴誉觉得牛主任的这些工友也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前与牛洪彪本人交谈过,不过那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倔驴。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戴誉放下筷子,主动引导话题:“牛主任平时没少做事吧,我前怎么没在厂里听说过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牛洪彪的事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工人道:“车常停电,而且电线外露容易失火,最后走的人要负责拉电闸。去年一次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最后走的,忘了拉电闸,结果大半夜来电后火星子噼啪直窜,车里堆着的多版票都被烧了。要不是牛主任不放心,半夜又跑回车检查,正救了这场火,恐怕整个厂子都得烧没喽!”
戴誉诧异:“牛主任做过这么多人事?我去车采访的时候,们咋不说呢?”
“说了也没用,厂里一直压着牛主任,个人和劳模的荣誉从来都没他的份。更不可能他表功了。”付强撇嘴。
“咋能没用呢,我回去就要写牛主任的事迹,争取让他个省日报。”
那脸色蜡黄的大婶,忙阻止他:“可别惹麻烦了,老牛生产厂长得罪狠了,若是主动宣传报道老牛,没准也得惹一身腥。”
大婶话落,桌就是一阵死寂。
戴誉没发现他们的异样,颇不赞同道:“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怎么干工作。再说,我觉得们也许对赵厂长存在偏见。人家既然能厂长,怎么可能只这么一点胸襟和格局,总是揪着牛主任不放什么意思,这样也影响他自己的口碑吧。没准赵厂长也在等待一个破冰的契机呢。”
生产厂长若是个没肚量的领导,因着他报道了牛主任就记恨于他,那也无所谓。
得罪就得罪呗,他又没做错事,怕个鸟啊。
“这位小同志说得很,凡是都要讲究实事求是。”一道浑厚的男中音在戴誉身后响起。
戴誉肩膀一僵,对面的付强使眼色。
谁啊?
付强撇嘴,隐晦地还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戴誉无法,只能回身看去,因着心里了模糊猜测,所以见了来人也没太多惊讶,礼貌招呼道:“赵厂长。”
赵厂长是个着标志性国字脸的中年人,戴誉在厂宣传栏里见过他的照片,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此时他饭盒里的饭菜还是满的,显是在找座位,也不知站在后面听了多久。
“小同志是哪个科室的?”没穿工装,肯定不是车的。
秦少妹偷偷拽了一下戴誉的衣摆,不想让他回答。
戴誉没理会她的小动作,只不卑不亢道:“赵厂长,我是宣传科的宣传干事,戴誉。”
“嗯,小戴同志刚刚说得很。我与老牛只是工作意见不统一,并没私人恩怨。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总是喜欢擅自揣摩领导意图,将同志的内矛盾复杂化,甚至恶意夸大。这种思想要不得,我原则是支持宣传报道老牛的事迹的,厂里了人事都要实事求是的报道,不能让英雄寒了心!”
赵厂长的一通慷慨陈词,引得食堂里掌声一片。
戴誉不确定他是真的不介怀,还是故作姿态。不过,既然对方确表态赞成自己报道牛主任,他也就懒得探究更多了。
“请赵厂长放心,我一定实事求是地报道牛洪彪同志的相关事迹。”见赵厂长向自己看过来,戴誉连忙保证,继而又客道,“赵厂长在我们这桌用餐吧。我们宣传科个企划,想要做一个厂领导们的系列专访,正借此机会跟领导约个采访和拍照的时。”
赵厂长哈哈一,看着很是爽朗,却婉拒道:“我看到杨厂长了,过去打个招呼。专访的事跟我秘书小郭约时吧,不过宣传口的同志还是要多报道一些工人阶级的典型事迹。”
戴誉目送赵厂长离开,心下却琢磨开了。
吴科长应该不会拒绝领导唱赞歌,况且啤酒厂的几个厂长确实都是能力很强的实干派。到时就算不能登日报,只在厂广播站播送一遍,也算对领导个交代了。
了新闻素材,又没了得罪领导的后顾忧,戴誉下午回到办公室就开始动笔。
洋洋洒洒书写几千字,完成了一篇名《退伍不退奋志,转岗不转报国心——记抗战英雄、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包装车副主任牛洪彪》的报道。
下班前他将草稿拿吴科长过目。
不知是他运,还是素材确实符合要求,吴科长这次难得地没一票否决,只让他投去省日报社试一试。
得了吴科长的肯定,戴誉心中大石落地,下了班直接去供销社拎了两瓶水果罐头和一篮鸡蛋,便按照打听的地址去了牛洪彪家里,拍下了一张牛主任养伤的相片。
至此,戴誉的国庆特刊稿件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自己能做的分尽量精益求精,最终能否被录取就看报社的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吴科长又宣传科的三个小卒指派了新任务。
“科长,说啥?我没听清!”戴誉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机械厂要举办一场十周年厂庆演出,而且恰逢国庆,厂里想要大办,咱们这些下属小厂也要参加。们三个,尤其是徐晓慧,要争取一下演出报幕员的工作。另外,咱们厂里也要选送节目,这事由工会负责,宣传科协助。”吴科长不厌其烦地重复。
戴誉无语脸,“我问的是再前的……”
吴科长一派淡然,轻描淡写道:“哦,中秋夜要在工人俱乐办个联谊活动,范围嘛,就是附近的几个工厂,没对象的年轻人都可以自愿参加。不过必须出席!”
戴誉瞪着满是疑惑的大眼睛,直不楞登地问:“凭啥我就得必须出席?”
吴科长白他一眼:“长得看,不去参加就浪费了。到时候也能咱们厂这边增添点人。”
“万一女同志的目光都吸到我身,男同志们不得恨死我啊!别到时候人没增添多少,□□人了。”戴誉嘀咕。
吴科长:“废什么话,让去还别的任务。带照相机,拍些照片回来,板报和宣传栏都是要用的。”
戴誉恍然,原来是去照相师傅的……
那行。
说起联谊的事,戴誉又想起了顾江海和田淑芬。
于是中午碰面时,戴誉就直截了地问了。
“跟食堂胖婶她闺女咋样了?展不?”
顾江海神色些不自然,也不知是不是害羞了,反正他皮肤黑,就算脸红了,别人也分辨不清。
他犹犹豫豫道:“就那样吧。”
“就那样是啥样?要是跟小田成了,我也开口求人家办事啊!”戴誉看他那忸怩样就牙酸。
“找她啥事?要不我帮去说说。”
戴誉无语:“自己的事,还没弄白呢,能帮我说啥?”
“我觉得淑芬是乐意的,不过胖婶像不太同意。这几天晚送她们回家,胖婶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
戴誉一时也拿不准,胖婶一直让田淑芬陪她来扫盲班课的原因。
到底是想这二人制造相处的机会呢,还是对他仍不死心……
他想了想,突然问:“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胖婶就没啥特别的表示?”
顾江海懵懵懂懂,问:“啥表示?没吧。”
“比如,没多打点肉啥的。”戴誉提示。
顾江海:“最近青椒炒肉里面的肉像比青椒多了!”
戴誉一拍他的肩膀,妥了!
他可没顾江海这待遇,中午饭盒里还是大半盒的青椒呐。
估摸着顾江海过了丈母娘那一关,与田淑芬的事也就只剩一层窗户纸了。戴誉心里没了负担,下班以后,哼着小曲就来了扫盲班。
本想找田淑芬商量事呢,结果一就被里面闹闹哄哄的景象吓了一跳。
妇联唯一的男干事刘宁,站在讲台,抻着脖子喊“安静安静”。
不过下面的妇女同志们不买账,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行我素。
戴誉走去,问刘宁:“今天这是咋了?都打鸡血啦?”
“嗐,牛主任请假没来,这些女同志就撒欢了。”刘宁愁眉苦脸,他向来管不住这些老娘们。
戴誉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胖婶见他来了,还算面子,主动帮忙整治了一下课堂纪律。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戴誉着问:“大家都聊啥呢,今天咋没唱歌呢?”
“老牛没来,都没人领唱了。”生产车一个叫陈大梅的婶子在台下起哄。
戴誉哈哈一,场就指着陈大梅道:“牛主任缺席的这些天,您就负责带领到家唱歌。”
不待她拒绝,戴誉又严肃了面容,提醒道:“咱们的扫盲班,是妇联专针对劳苦的妇女同志组织的,牛主任是男同志,那是来蹭课的,是沾了妇女同志的光!们不能因牛主任不来课,就对扫盲班的学习懈怠了吧?”
见大家态度都端正了几分,戴誉话音一转:“我跟大家说个内消息。滨江机械厂打算举办建厂十周年的庆祝活动。”
“机械厂厂庆,跟我们啥关系哩?”人发问。
“咱们啤酒厂虽然改名叫市第二啤酒厂了,但还是机械厂的下属单位,这次厂庆,几个下属小厂都要参加。”
“小戴干事,想说啥,就赶紧说吧,别吊我们胃口!”胖婶嚷嚷。
“呵呵,我不想说啥。我就问大家,若是厂里让咱们扫盲班的学员们排练一个节目,到时候国庆和厂庆献礼,们敢不敢去?”
下面坐着的学员面面相觑,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刘宁也知道厂庆的事,但他没想到戴誉会鼓动扫盲班这些文盲排练节目献礼。
“还打算让她们去啊,这能行吗?领导那边未必会同意吧?”刘宁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领导那关后再说,首得看这些学员的态度,若是都缩着不敢去,就算提前跟领导通了也没用。”
戴誉注意着下面学员的表态。
像胖婶这样胆子大的,都喊着想去,另一些人却还顾虑。
“排练啥节目,那个时我还得回家洗衣做饭呢。”人嘀咕。
戴誉语带诱惑道:“听说机械厂在对口帮扶公社养了两头大肥猪,厂庆前会这两头大肥猪拉回来。在这次演出中,荣获一等奖的团体节目,将五十斤的猪肉奖励;二等奖,三十斤;三等奖,二十斤。我琢磨着,我们的节目再不济,也能得个三等奖吧。”
“哗——”
听说免费猪肉奖励,那效果就像往热油里加了一瓢水,学员们瞬炸了锅。
大家纷纷表示要积极参加集体活动,国庆厂庆献礼!
戴誉拿着小本本,装模作样地问:“咱们组织的这个活动完全自愿啊,哪些同志是不想参加的,可以举手示意一下,我做个记录。”
没人举手。
肯定没人举手啊,二十斤猪肉,平均下来每人能得将近一斤呢!
毕竟像戴誉这样败家,每顿都能吃肉的人,少又少。一斤猪肉拿回家去还能孩子包顿饺子哩!
见大家没异议,参加集体活动的热情都很高,戴誉食堂的胖婶和生产车的陈大梅指派了任务,挑出几首歌,以后要在每堂课课前,领着大家合唱。
所人都记熟歌词以后,他会请专的声乐老师来大家指导排练。
“距离国庆节不足一个月,希望大家能珍惜时,尽快将歌曲熟练掌握。若是咱们扫盲班的节目能被厂里选送去厂庆演出,我们几位老师也会尽量向工会大家争取更多的福利。”戴誉看向刘宁。
刘宁机灵地马代表妇联表态,会全力支持大家演出云云。
直到下课,这些妇女同志们都神似激动。除了奖励猪肉这件事,能在几千人面前演出,也是让这些整天围着酒瓶孩子和灶台转的女工们兴奋不的原因。
戴誉瞅准机会,找了再次陪着母亲来课的田淑芬。
“田同志,这参谋得也太尽责了,天天得来扫盲班报到,比正式学员的出勤率还高。”
田淑芬被他说得不意思,抿嘴。
戴誉没多兜圈子,直接问:“听说在化学试剂厂工作,我最近在学着洗胶片,不过显影液和定影液的化学试剂总是配不全。跑了市里多商店都没货,就想问问们厂里没。”
田淑芬是化学试剂厂的检验员,见戴誉问了专业问题,便也没那么羞赧了,抬头正色问:“戴老师,缺哪几种试剂?”
“米吐尔,对苯二酚,硫代硫酸钠这三种。”戴誉将照相师傅他写的配方纸递过去,“是专业人士,帮我看看这配方对不对,这是从别处得来的。”
田淑芬接过来扫一眼便还回去:“没什么问题,这面的试剂我们厂里都。而且我们职工购买是内购价的,要是想省点钱,我就每样帮买一些,比外面卖的便宜多了。”
戴誉大喜,连声道谢。
田淑芬想了想又道:“我们厂里也生产显影液和定影液,些外包装破损的,会被做处理品。我觉得那些瑕疵成品可能会比自己用试剂配出来的还便宜点。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帮买点那个,买瑕疵品的人不多,应该还货。”
戴誉连连点头,心下感叹,顾江海这媳妇找得真不错。
夏露再次站在啤酒厂对面时,思绪还些复杂。
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戴誉和母亲居然见过面了!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戴誉做了事却要冒充成别人,但他帮了母亲这件事必是错不了的。
夏露直接排除了母亲认错人的可能,毕竟能与戴誉撞脸的人实在不多。
那天母亲心余悸地讲述了被雷同志襄助的历后,姐弟二人默契地没告诉她,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二流子戴誉。
夏洵甚至还十分促狭地附和母亲,顺着她说了不少戴誉的话。
想到戴誉帮过他们家,她却一口回绝了戴誉归纳考试重点的请求,夏露心里多少些过意不去。
所以,今天放学后,她又主动找来了啤酒厂。一是归还相片钱,再就是同意帮他画个重点,权还人情了。
夏露站在大榆树下,双眼紧盯着厂口。
此时,下班的工人走得差不多了。从大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却仍是迟迟不见戴誉的身影。
扫一眼手表的时,夏露暗暗决定再等一刻钟,若是还等不到人就回家去。
抬头再次望过去,却正看到戴着大草帽走出厂的戴誉。夏露唇角微弯,想要挥手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手臂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
她双眸紧盯着戴誉身侧突然出现的人。
那是个很娇小的姑娘,身的布拉吉些眼熟,像是她去儿童公园穿的那件同款。因着距离点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不过,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稔。
戴誉嘻嘻地,不知与人家说了什么,惹得那姑娘含羞带怯地垂了头。
夏露盯着二人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再次扫向手表,深吸一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