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诺在这小露台上呆了有一会儿了, 刻手脚冰冰凉,陆承骁握住她双手,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温度替她焐热。
“陆承骁,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知诺忙将手从他那抽回,抿了抿唇, 掌心里从他那传过来的余温微微发烫, 还真是奇怪。
“你还不知道吗?”陆承骁这会儿收起了方才的那点不正经。
夜里凉风又吹了一阵, 陈知诺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双臂,上下搓了搓, 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低道:“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想干什么,从始至终你就让我真正了解过。你总是霸道地做着你想做的事,而我蠢啊, 什么辨不来, 你挖好坑了, 我就乖乖往里跳, 甚至抬头都看见你朝着坑底填土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话里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
陈知诺话音顿了顿, 正打算继续开口, 就觉得周身忽地一阵温热, 方才打在身上的寒风一下被隔绝开来,原本穿在陆承骁身上剪裁得体的西服外套, 刻正披在她肩头。
她在陆承骁面前, 个子实在太小, 西服下摆甚至能遮到她膝盖处,宽大保暖,活脱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陆承骁薄唇微抿着, 垂着眸,抬手在她那领口处轻扯了两下,而后替她将纽扣一颗一颗扣上,耐心仔细,表情认真的像是对待一件珍藏的艺术品,末了之后大手习惯性地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
陈知诺只要一低头,嘴唇便能轻碰上那立着的衣领,外套上满是陆承骁身上的味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曾经对这极为熟悉的味道尤其迷恋,这像是恋人之间专属的语言,只有最亲密的彼才能交流。
只可惜恋人只是她单方面自作多情以为的恋人,她他而言,不过是得到一张画的工具罢了。
陈知诺眼眶忍不住酸了酸,她脑袋一瞬间低垂下来,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眼的红。
“对不起。”陆承骁薄唇微启,忽地开了这个口。
陈知诺睁着眼,盯着地面的木条纹,脚踩着拖鞋有意意一下一下画着圈圈,娇小的身子藏在男人宽大的外套里,摇摇晃晃的,像是根本用心听,然而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的一丁点声响,都字字句句清晰地砸进她的耳朵里。
根本逃不掉。
陆承骁双手轻轻捧在她肩头,表情严肃认真地再重复了一遍:“诺诺,对不起,我是认真地在和你道歉。”
陆承骁这辈子这么低声下气过,能让他说对不起的,就陈知诺一个。
陈知诺脚下小动作停了停,空气间安静得针落可闻,片刻后,她又像方才那般看似若其事地继续用脚尖在地上画起圈来。
然而这一次,她却有像之前那样,遇上他便像浑身长满了刺般,不停地将他从身边推开。
男人的双手如愿地停留在她的肩头,他微微松了口气,三十多来,鼻尖难得的几回酸涩,除了父亲的离开,便只因为她。
哪怕他曾经那样欺骗过她伤害过她,可他的小家伙仍旧这么容易就对他心软,他陆承骁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是真的对不起,是真的……喜欢你。”男人捧着她肩头的双手紧了紧,自嘲地轻笑了声,“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很混蛋。”
“可我的确就是个混蛋。”这点他法否认,什么必要否认。
陈知诺虽有抬头,可脸上那小委屈样还是逃过陆承骁的眼。
他轻叹一口气,大手轻抚上她微凉的脸颊,拇指在她眼下那颗褐色小痣上摩挲了下,而后俯下身,一把将人抱起来,动作轻缓地放在桌上,指头抵在她下巴处,将那小脸微勾起来,看向自己。
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第三次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对不起,诺诺。”
陈知诺黑色的羽睫不禁颤了颤,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跳忍不住加速跳动起来。
陈知诺坐在桌上,双腿有意意地晃着。
陆承骁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之上,大概是在想措辞,向来都是让对手哑口言的男人,刻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顿了顿,哑声道:“有些事情我确实和你说过,这是我的问题,夫妻之间理应坦诚相待的,是我有考虑周全。”
“我高三那,我爸爸走了,在一场车祸里走的。那会儿我爷爷奶奶都不让我看,担心我纪小,会落下什么阴影,我从小到大肆意妄为惯了,他俩哪能管得住我,那可是我爸爸,我当都敢相信他这么纪轻轻的,就丢下我和我妈走了。”
“当的现场外边十来个保镖佣人都拦得住我,我冲进的一瞬间,警车声救护车声周围人的议论声混杂在一块,生生塞进我脑子里,我爸爸就那样躺在血泊里,连眼睛都来得及闭上,诺诺……”男人似乎哽咽了一下,捧着她的双手都在轻轻地颤,“我爸爸他,连眼睛都闭上啊……就那样睁着眼看着我。”
“那是我这辈子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我爸爸那样意气风发的人,曾经在华安城有多骄傲啊,就那么地躺在那里,被那么多不相干地人围观,议论,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多么可怕的一场意外,这场意外让我了最敬仰的父亲,我的母亲了她最深爱的伴侣,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硬生生从我们原本美满的生活里抽离。”
“所有人都和我们说,那是意外,是意外,一场不幸的意外。”陆承骁双手松了道,从陈知诺肩头上拿下来,随后又低头将她的小手纳入自己掌心,担心她着凉,体贴地继续揉搓着,嘴上回忆着最冰冷可怕的过往,手上却下意识做着最温暖的事,“可是怎么过多久,人人都在指责我的母亲。意外同她又有什么系?”
“那我高三,其实算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纪,活了十八吃过什么苦头,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臭小孩儿,每天就知道玩和上学,其他的屁都不懂,但还是能察觉得奇怪。”
“奇怪?”陈知诺看似有在听,其实听得比谁都仔细,她抬起头,轻声问了句,“你觉得不是意外?”
“嗯。”陆承骁点点头,食指抵在鼻子下搓了搓。
他并非真的是铁打的身子,刻只穿一件薄薄衬衫,吹了一夜寒风,当然会冷,陈知诺能听他那鼻音比方才重了许多,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把外套拿回吧。”
陆承骁扬扬眉,按住她解扣子的手:“乖乖穿着,要你操心什么。”
他似乎在回忆车祸之后的事情,微阖上眼,喉结动了动:“大概是车祸之后的几天吧,我们家最常住的那栋房子失了窃。”
“看你们在忙着处理后事,趁乱来偷东西的吗?”小姑娘捏起手心,有些义愤填膺。
陆承骁伸手捏捏她脸颊,摇了摇头:“最开始以为是,大家都以为是,可是我觉得不像。”
“我爸爸妈妈生前喜欢收藏古品,你知道,陆家长盛了十多代,祖宗辈开始就缺过钱,花钱大手大脚的,家里值钱的东西自然不少,可是整栋楼别的房间都干干净净人翻过,只有我妈妈的画室,一团糟,里头价值不可估量的名画一幅丢,唯独丢了我妈亲手画的那幅全家福,那上面是我们一家三口。”
陈知诺惊得睁大了双眼:“是、是我的那幅画?”
陆承骁点点头,从胸腔里溢一声闷闷的“嗯”。
“什么都丢,独独在那场事故之后,丢了那幅画。那幅画是我妈画的唯一一幅全家福,我爸妈都很喜欢,摆在了画室最心的位置,不大,但是对我们来说确实很珍贵。所以哪怕只丢了那一幅画,我和我妈却都发现了。”
“我妈一直以来都动对我提过这事,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纪小,多心,可是我知道,她的猜测应该和我差不多,这画不可能莫名其妙消失,或许,和我爸的死有什么系吧?”
“能有什么系呢?一幅画,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必须得找到它,可是这一找,就找了这么多。”陆承骁忽然收紧了手的道,陈知诺能感受到他平静的表面下是挣扎和难过。
两人的双手交握在一块,陆承骁使了点劲,陈知诺隐隐觉得掌心被什么东西硌着,垂眸一看才发现,是婚戒,陆承骁指上戴着那枚婚戒,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拿下来过。
小姑娘微微了神。
“几前我们见过一次你还记得吗?”男人指间捻着陈知诺的一撮发丝,随意把玩着。
陈知诺乖巧地点点头:“在你那个别墅那边,乔乔带我的。”
“嗯,还记得啊?”他勾了勾唇,不正经了一下,缓和这沉重的气氛,“你说多奇妙,现在那别墅是你的了。”
陈知诺鼓着腮帮子仰头瞪他一眼,谁稀罕啊……
那陈知诺刚高考完多久,在陈家生活了那么多,明明是在亲生父亲跟前长大,却尝了十多寄人篱下的滋味。
陈知妍跟着林娇瑜过很多地方,小岛海滩阳光假日,她资格,因为林娇瑜讨厌她,讨厌这个她丈夫唯一的亲生女儿。
那回是她上大学以来的第一次逃课,不是什么重要的专业课,几个段合在一块上的公开大课,师压根认不到几个学生,逃了事,可陈知诺仍旧紧张得要命,她这辈子干过这么格的事情。
然而因为陆乔乔当得知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就要踏入包办婚姻的殿堂,和数一起长大的豪门千金一样,难逃家族联姻的宿命,心情实在不佳,陈知诺必须得配着她。
只翘一天的课,两人不了多远,最后是陆乔乔想到了陆承骁那个郊区半山的一处度假庄园,她小叔叔常定居国外,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庄园别墅放着一不一定能住上一回,空着是浪费,索性带着陈知诺了那里。
那是陈知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哪怕只是度假庄园,意义非凡。
为,陈知诺还郑重其事地替自己准备了件全的泳衣,最后被陆乔乔嘲笑了好几个学期的是那件泳衣。
小学生连体装,该露的地方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保守得不像话。
陆承骁第一回在自家泳池边上见到这小丫头,便是那个样子,二十头的小姑娘穿着保守的少女泳衣,抱着救生圈踩水玩,陆乔乔那会儿心情不好,顾不上他,只喊了一句小叔叔便一头扎进水里游了远。
留下陈知诺一个人,怯生生地泡在水,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十有礼貌地学着陆乔乔喊了他一句“小叔叔好”之后,低垂着小脑袋,连看都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那会儿陆承骁眼睛都看直了,抱什么玩偶,抱他得了。
然而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实在太小,他不是个禽兽,生生把那股子莫名的喜欢压进心底里头。
可是很多事情就像是命注定,他注定遇到她,注定留意她。
后来的很长一段间里,陈知诺这个小姑娘频繁地现在他侄女陆乔乔的朋友圈里。
陆承骁不是个喜欢社交的人,他身居高位,多的是人绞尽脑汁往他跟前攀,他懒得周旋,耐心欲|望,提不起什么兴趣。
朋友圈这东西,他几乎只在学生代碰过,只是想到多之后重捡回起来,竟是因为想在侄女那乱章法的各色刷屏九宫格照片,找寻陈知诺的身影。
一看就是一两,他都记不清,在海外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有多少难得闲暇的光,是靠陈知诺那现在别人镜头里的模样度过的。
他甚至不知道某一天自己的侄女到底发生了什么做过什么,可他总能记得,某一天,陈知诺曾现在她的朋友圈里,哪一张图,哪一个位置,他都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直到有一天,陆乔乔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几张照片。
那几张照片很显然是从相册里翻拍来的。
相册边缘粘着少女心的水钻和贴纸,相片上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陆承骁盯着照片里的陈知诺瞧了会儿,最后视线又停留在两女孩儿身后,那白墙上挂着的深蓝色画框。
画框里,一对恩爱夫妻牵着个小男孩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