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仿若天地齐鸣的声响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喃喃自语。
“天呐……我的天呐……”
是张萱的声音。
她站在屋外,像是一只小小的鸡仔,看到了惊天动地的画面,于是抖开了两羽鸡毛,一下子失魂落魄了起来,好似是发了痴呆。
因为这个画面对她而言,简直太震撼了。
一整座大厅,在短短时间,就被李照和张北冥毁掉了。
其实从头到尾,李照和张北冥真正交手,也就是一招两式,时间上简直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先是李照冲上去,发出自己的倒江海,随后张北冥打出自己的封神榜,紧接着被李照转瞬破除,两个人闪电般地短暂分开。
在这之后,李照再要主动出击,张北冥闪身到了身后,卸掉他双手关节,李照随机应变,反身一脚踢中张北冥的胸膛,两个人就又再度分开。
到了这里,他们才交手两个回合,基本上还是一个有来有回、精力充沛的状态。
但整个屋子却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对张萱而言,就是两个人一动手,自己立马走出来,刚回头看了一眼,整个屋子就狠狠地摇动了一下,最后当场崩塌瓦解。
她的动作几乎就没有停歇,是完完全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这两个人举手投足,看起来普普通通——指风起云涌,扫荡整间屋子——这其实已经足够惊人了,在外人眼中,堪比李照和陈傲然那一场惊世之战。
但实际上,他们展现的力量,还是收敛的、内在的、凝聚的状态。
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真正惊心动魄的交锋所呈现出的十分之一罢了。
只有这间大厅,才真切地知晓两个人之间到底用了多少力量。
只不过这份知晓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当场崩溃。
张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耳边是隆隆作响的建筑崩溃声音,眼前是一个偌大屋子分崩离析的过程,甚至连面门所感受到的,也是一种庞大无比的结构轰然倒塌所产生的狂风。
这一切突如其来,全部朝着她的心理生理,打了过来。
张萱自幼练武,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啊。
森罗万象,天地震颤,这一副震动心神的景象,忽然一下子全打了过来,令她心脏砰砰跳动,脑子一团乱麻。恰逢一阵风打在身上,四肢一软,一时是什么武功也忘记了。
她在这两个人的力量面前,简直就好像从堂堂后天高手,变成了初学武功的菜鸟。
就这么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撑在地上,张萱仍然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但见此处,是天地满尘,烟霭弥漫,一片灰扑扑、雾蒙蒙,宛若一个混沌暧昧晨昏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开天辟地的剧烈变化,正在逐渐平静下来。
忽地一阵风吹来,散开了浓重的灰尘,显露出后面的两个身影。
雾气虽散,但这一切还不够真切。这两个身影,只依稀见到,其身高体态,各有不同。
可在这一刻,他们身上的气质却极为的相似。
他们傲立在天地之间,背负双手,互相对视,而中央是一片将去未去,将散未散的废墟。
忽然间,张萱想象出了一个奇特的画面。
这个画面是倏然而至,灵光一现。
那就是整个天下的版图,就是这间屋子。
而李照和张北冥,就好像是站在废墟两边,各自为营的猛兽。
天下之大,还有其他几头猛兽,各自在天南地北,遥望彼此,各自形成了一种制衡的关系。
如果打破这种制衡的关系,让这几头野兽肆意行为,那天下这间屋子,会不会真的变成面前这一片废墟呢?
这个念头,在张萱的小脑袋瓜里,只是一闪而逝。
但有些人,已经思考了很久。
很久很久。
……
张萱正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在场的两人也陷入了某种思考。
“不打了。”忽然间,李照举起双手,抬头道,“我认输。”
“哦?”张北冥愣了一愣,“还未到达分出胜负的时候,你竟然会承认认输?”
他说话间,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李照的动作,不明白此人认输归认输,为什么要举起双手。
这也不像是某种特殊架势啊?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你的确在某些方面,胜我一筹。虽然目前还没有达到一个分出高低的时候,但我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一些战斗了。”李照放下双手,不急不躁地说。
“你真的很不像是十六岁……难道你真的是天人下凡?”张北冥再次对李照刮目相看,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功力已经是难能可贵,居然还能够不傲慢自大,反而看得清实际上的差距,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这位大炎朝的国师忽然停顿了一下,思索起来,是在寻找李照这个人的弱点。
最终的结果是,或许李照的武功差自己一筹……不,甚至只是半筹。
但他这个人却几乎是没有缺陷的。
只有完美两个字,能够形容李照。
张北冥道,“没错,你看得很清楚,我是高你一筹,但是实战千变万化,以你我的差距,我并没有把握将你给完胜,一旦有一个不小心,还要反过来败在你的手中。”
李照点头,“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那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不会出全力,我也不会出全力。我们一开始切磋试手,所需要寻找的答案,现在也已经找到了,又何必继续这个过程呢。”
张北冥愣了一愣,点点头,“也是,是我执着于形式了。”
他们之间,毕竟不可能生死相搏。
或许再打下去,能够拼个几百来招,最终其中一个人以一线之差,险之又险地将对方击败。
但这种击败,并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是李照击败了张北冥,也无法改变张北冥武功高他一线的事实。
即使是张北冥击败了李照,也无法改变实战中他必须得小心翼翼的事实。
切磋本来是要求得一个答案,现在答案已经知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李照又道,“不过,打归打了,咱们还需得论道。张兄,你说对吗?”
张北冥愣了一愣,倒不是他不情愿,而是他从来没有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状态。
即使是一如和尚、方武圣、杜门主、王武夫这几个人,也没有对他这样。
但这种感觉,并不是没有礼貌的体现。
正如李照所说,是因为张北冥之前忽然对李照出手,主动提出试手的要求,所以现在李照才反过来占据主动,也跟着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要论武,可以,我不会生气,那我也要论道。
这也是一种礼尚往来,显示出双方平等的地位。
这非但不是不礼貌,反而才是一种真正的礼节。
更何况,论道本身也不是坏事。以李照独特的武学体系,极高的武道涵养,新奇的武术理论,都有张北冥可以学习的地方。
所以在带着“好久没有人对我这样,真是刺激新奇啊”的感觉之余,张北冥点头应声,“当然可以,不过小友前途无量,不知道与我论道之后,又要去做什么事情?不过我得提醒小友,你称得上真真正正的天下第六宗师,虽然界定模糊,但按说你是不能够参与皇位之争的,否则皇兄有所意见,我和方城主都不得不与你为敌了。”
原来,这才是张北冥出手试探的目的所在。
他作为国师,理应有责任,保证大宗师不会过多干涉朝政,尤其是皇子之间的斗争。而这个责任,是由他和方希然同时承担,两位大宗师结合而成的一个构造,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冲破。
当然,大宗师以下的水平,就不在他们管理范围之内了。
现在一旦发现李照的武功,真真正正达到了大宗师级数,他就立刻做出了提示。
“我本来也不参加皇位之争。”李照的这句话让张北冥放下心来,但下一句话立刻让他脸色又是一变,“我与张兄论完了道后,就准备离开皇都。”
张北冥惊讶道,“离开皇都?一旦得到这个消息,老杜一定前来找你,与你一战。小友,你不是说要那个那个……猥琐发育吗?”
他经此一战,是越发对李照欣赏,一时起了惜才之心。
像是李照这么个天才,要是被杜长生所毁,该是多么可惜啊。
“与你论道,不就是发育过程?”李照自信满满地说,“此次之后,我一定能够再有精进,到时候就去化解与杜长生的误会。”
张北冥面色怪异,“化……化解?老杜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啊……”
李照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奇怪他的思维,“我没说过要讲道理啊,我用拳头他用刀,就这么化解。”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到了极点,好像自己所说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毋庸置疑。
张北冥看了他两眼,忽然轻轻笑了两声。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不过问了。”他说,“老实说,我与老杜的关系虽不算好,但也是相识多年,按说比和你之间,要好很多才对。但在这一刻,我居然希望听到的不是你的死讯……真是有点对不起老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