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阳子没有说话,皇上——或者说叫做威德帝张归意的男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老五这次回来,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几日明面上是李照和陈傲然两个小朋友之间,闹得满城风雨,其实暗地里老五却已经渐渐运用你的一些人脉关系,去和老三抗争了。”
老三就是太子张明宪,他虽然是皇后嫡子,但在张归意的儿女中只排老三。
自李照归回到皇都之后,张明珏就发生了改变。太子的刺杀,李照的点拨,令他如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一改之前避让太子的行事,转而与太子抗争。
而且他的抗争方法,很不一般。
他借用玉阳子的诸多人脉,竟然暗中带领了一些人,去刺杀太子的属下。
这大胆至极,但也受到了一定成效。
正因为他唯有在武力上胜过张明宪,所以更要扬长而避短,这才是智者之谋。
他的刺杀,给太子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在普通人看来,这场决斗代表着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可在有心人看来,这场决斗的胜败已经决定不了这场争斗了。
玉阳子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疑惑张归意对此了如指掌,低头应声道,“圣……大人明察秋毫,这几日贫道是帮了明珏。”
张归意问,“看来你是拿定了主意,要帮老五了?”
玉阳子说,“是。”
张归意忽然一拍桌子,声响如雷,大喝道,“结党营私,密谋皇位,这是重罪!玉阳子,你知不知晓!”
玉阳子当即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下头,“臣知罪。”
张归意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冷冷的声音从玉阳子头顶传来,“知罪就当认罚,这罪之大孽之深,就是诛你九族也不过分啊。”
玉阳子连忙颤抖着身子,好像非常害怕的样子,“臣罪大恶极,万死莫辞,但望圣上看在臣多年艰辛的份儿上,给臣留下老命一条,臣愿散尽家财,回乡种田,老死山中。”
气氛一时冷若寒霜。
沉默了一阵,春风送暖,消雪融冰。
张归意忽然笑了笑,俯身伸出双手,去搀扶玉阳子,“哈哈哈,老玉阳啊老玉阳,适才好友相戏,你怎么认真了?我与你结交这么多年,哪里会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要说结党营私,谋求皇位,当年我也不是太子,你帮我便已经是结过一党,谋过一次,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玉阳子吞了口唾沫,感觉到抬起自己身子的双臂的力量,立即站了起来,“是,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张归意又哈哈大笑,伸手拍拍玉阳子的身子。
啪,啪,啪。
玉阳子的脸色,随着身子每被拍上一次,都难堪一份。
张归意继续道,“你哪里是老臣了?你这一身筋骨,比世上九成九的年轻人还要强健得很呢。依我看啊,你不只是身子骨硬朗,脑子也清晰无比,还能够和往常一般做大事、任大职呢。其实现在的朝廷,自缺了你以后,便少了个能够一振朝纲的人物,你知道么?”
玉阳子心中哀叹一声,知道重点来了。
原来威德帝根本不在乎什么太子、张明珏,在意的只有他玉阳子。
“恕老臣精力衰竭,一心追求武道……”
“那你就错了,你错得太大了。”张归意脸上的笑容,忽然又消失了,他很平静地说,“一个人如果在朝廷内,那么他结党营私,这是对的,谁能独善其身呢?世人都以为皇帝讨厌这种人,其实是大谬了,因为这种人虽然有自己的私欲,但其实这种人身在朝廷之内,却恰恰会成为世界上最忠心的人,皇帝是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
“反过来说,闲云野鹤、毫无野心的人,世人总以为皇帝会喜欢这种人,这也是大谬的。”
张归意继续说,“没有野心的人,也就没有束缚,皇权对这种人来说,只是空空荡荡的东西。你说说,要是世界上都是这样的人,皇帝这个身份,还有什么意义所在呢?而这样的人,正是世界上最不忠心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骨碌骨碌。
那东西转了一圈,从桌子上落在了地上。
玉阳子看了那东西一眼,饶是他身为第六宗的养气功夫,也不由悚然而惊,“这是……这是传……”
吴忘尘和旁边的阴柔男子也同时被这东西所惊,两个人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似乎是见到了天上的某样东西,落入了凡间。
“没错,这是传国玉玺。”
张归意很随意地说,“但传国玉玺是什么东西?一块石头罢了。这个东西能有什么力量吗?我难道能够拿着这块石头,去砸烂一座山吗?不然,随便找个后天高手,一把刀就可以劈了它,它本身没有任何力量可言。但它是有力量的,这些力量就来自于天下人,是天下人的野心塑造了它的力量,所有人都想要得到它,所以得到它的那个人就是皇帝,人们对它忠诚。可是玉阳子啊玉阳子,这世界上终究有不想要得到它的人,你明白那是什么人吗?”
玉阳子身子一颤,“老臣……老臣……”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恶贼,奸贼,逆贼!老玉阳,你可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啊,你当年选择背叛你的师门,跟我走了下来,可走到了一半又想要回去,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幸福?老五和老三之间的事情,你做得很对,你就该这样做,你要狠狠地帮老五,打老三,这才是忠臣!你如果放弃这一切,去追寻什么虚无缥缈的武道,这就是奸臣!”
张归意坐在原地,伸手,“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把它还给我吗?”
这是个很奇怪的画面。
张归意坐着,玉阳子站着,前者只需要一躬身,就能够抓住那玉玺。
可是他仍然要求玉阳子为他去拿。
而且这也是一句很奇怪的话。
就好像是玉阳子拿走了传国玉玺,所以才有个“还回来”的说法。可有目共睹,玉阳子碰也没碰这玉玺一下,但若非是玉阳子拿走了,又是谁抢走了张归意的传国玉玺呢?
偏偏玉阳子还真的答应了,“是。”
玉阳子低头,俯身,这个又高又大,超过六十岁的老人,现在躬身去捡起地上的玉玺。然后他半蹲在地,自上而下,宛若献上宝物一般,将其奉到了张归意的掌心上。
吴忘尘在这时候,忽然走动了几步,到了房间的窗口,俯身看向远处的景致。
那是一个近日搭建起的擂台,处在皇都闹市区的广场上,现在已经围拢了许许多多的人,一片盛世景象。
但这不是吴忘尘看向此处的原因。
他看向此处,只是因为他不想看玉阳子现在的样子而已。
“好,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好臣子。”张归意接过了玉玺,发出了一个很是欣慰的笑声,“你在忠奸之中,选择了前者,你定然会流芳百世的,请坐。”
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很妥帖,很轻柔。
像是一个人的心碎了。
吴忘尘知道,玉阳子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大宗师境界了。
——忽然,那阴柔男子抬起头来,道了一声,“大人,李照和陈傲然皆已就位。”
他的声音也如其人,是雌雄莫辩的。
吴忘尘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因为窗口之外的擂台上,并没有立即出现两人的身影。
等到那阴柔男子说完这番话,又过了一会儿后,才慢慢有人声鼎沸。
李照和陈傲然出来了。